改革中的高等教育体制

王 建 华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改革中的高等教育体制

王 建 华

（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改革开放30多年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发展可谓“奇迹”与“危机”并存。所谓“奇迹”是指1999年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了高等教育的大众化，极大地改善了办学条件，提高了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且高等教育质量稳步提升，虽有就业压力但并未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所谓“危机”是指我国虽然是世界第一的高等教育大国，但1949年以来高等学校一直无法培养出杰出人才。科研论文的发表数量虽多，但原创性的重大成果极少，至今也尚未有人获得诺贝尔科学奖。近年来，国内围绕“钱学森之问”的讨论更进一步让人感到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依然危机重重，大学的人才培养质量仍然堪忧。那么，应如何看待这种“悖论现象”呢？高等教育发展“奇迹”与“危机”并存的根源又在哪里呢？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1999年扩招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快速发展的主要动力在于政府的强力介入和大力支持。当初高等教育的大扩招主要就是政府意志的体现而非高等教育的内在逻辑使然。20世纪90年代以来，正是在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推动下，先是民办高校兴起，继之是独立学院的发展壮大，再加之学费改革和后来公立高校向银行贷款的金融制度创新，从而使得我国高等教育在由政府创设的市场机制下蓬勃发展。其结果，根据政府的规划，各省市高等教育大众化的目标均提前实现。此外，在大众化的过程中为了避免由于规模急速增长而可能带来的质量和就业问题。同样是在政府的主导下，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和高等学校教学质量和教学改革工程先后展开。虽然对于第一轮教学评估的实际作用以及质量工程建设的成效，社会评价褒贬不一。但从事后的效果来看，通过此次教学评估和质量工程建设还是有力地促进了高等学校办学条件的改善和教学工作的规范化，基本保障了高等教育质量，稳定了毕业生就业率。民办高校、独立学院和高校贷款问题也同样如此。每一项改革虽然在一开始社会各界都有批评，但后来的事实还是证明，政府的这些举措对于我国高等教育改善办学条件，实现大众化，成为世界第一的高等教育大国确实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政府的强力介入和大力支持虽然对于我国高等教育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促成了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奇迹”，但其消极影响同样不容忽视。政府对于高等教育的超强控制，既弱化了高校办学自主权，又强化了高等教育发展对于政府的过度依赖。现有体制下，所有重要资源几乎都完全集中于政府手中。政府直接控制着高等教育发展的命脉。在一个由行政权力支配的社会里，由于资源依赖的客观性，高校遂之沦为政府的附庸，面向社会依法自主办学名存实亡。在政府的超强控制下，由于权力的逻辑强过学术的逻辑，大学的官场化或行政化成为常态，去行政化改革步履维艰。其结果，由于学术的生态被破坏，大学主要面向政府办学，杰出人才的培养也就愈发艰难。

由于“奇迹”与“危机”并存，且根源同一，当前我国高等教育体制改革面临关键性的抉择。一方面，现有改革中的高等教育体制具有其他一切垄断的政府体制所具有的一切优势；另一方面，这种类政府的体制设计又有着明显的计划性劣势，是一种品质很低的制度，很容易滋生学术腐败和权力寻租。换言之，当前我国改革中的高等教育体制仍是一种不稳定的体制，明显具有两面性。作为一种过渡性的体制，它既有可能通过进一步的深化改革建成中国特色的现代大学制度，实现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也极有可能将不合理的制度安排固定化或合法化，从而造成高等教育体制的退化或恶化。由于体制改革事关利益的重新分配和权力格局的重新调整，要真正建立现代大学制度，实现高等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并不容易；相反，由于政府的自利性日益明显，加之其他利益集团的阻挠，出现第二种情况（即体制改革倒退）的可能性则极大。当前中央政府虽然已经在“改革六十条”中明确了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大方向，但由于体制改革要求政府首先改革它自己，因此，高等教育体制改革仍然充满不确定性。对此，社会各界必须高度警惕。

面向未来，如果政府真的要致力于建设高等教育强国，高等教育体制改革就必须有一种高质量的制度框架（良好的法人治理结构）作为支撑，绝不能用一种临时性的制度安排加以应付。当前我国高等教育体制改革对现行的大学制度和高等教育治理结构缺乏深刻的反思，由于计划体制下路径依赖和制度环境的锁定效应，高等教育体制改革往往只是为改革而改革或修修补补，缺乏系统思考和长远规划。除此之外，由于受政治意识形态和“维稳”的影响，政府对于高等教育的控制一直在加强。政府控制下的市场机制不但无法在高等教育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反而导致了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中的急功近利（短期功利主义）。基于某种政治论的逻辑，在政府眼里，似乎高等教育的集权管理与大学自治、学术自由并不矛盾，政府的意愿是在自己的直接控制下建成世界一流大学，乃至于高等教育强国。但高深知识和大学的发展有其内在的逻辑和客观规律，处理大学与政府的关系必须尊重大学自治与学术自由的基本原则。在高等教育的世界里，绝不是我们想要世界一流大学就能有世界一流大学，也绝不是我们需要高等教育强国就能成为高等教育强国。基于此，在体制改革过程中如果我们过于强调中国特色或所谓的国情，有可能会误导高等教育改革。为了高等教育改革的成功，我们必须承认并尊重高等教育自身的发展规律，毕竟规律本身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然，任何改革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我国高等教育体制改革也不可能一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