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昌仲
清明前的天气,艳阳高照,出奇地好。桃花早早就开了,点缀在丹霞峰林间,和着那稻田里的泥土芬芳,闻之即醉。
路即是溪、溪即是路。我开着那辆“中国久久”的爱车,沿溪流逆水而驱,不免小心翼翼,开出一身冷汗来。前面是再也走不动了,找个宽点的地停下吧。环视四周,三五户人家散落在山脚田边,稀疏的楠竹夹着几棵果树,簇拥着稍显老旧的吊脚楼,时闻鸟鸣鸡唱,静谧安祥如渊明桃园,清新和谐。
在这深山幽谷中,一户勤劳的侗家老阿爹,利用这个好天气,到自留山上炼山造林,结果风大引燃了杂草,烧到邻居山上去了。也许,他就是想烧块地种点包谷,丹霞地貌区田少易旱,得多备些粗粮啊;或是为儿孙们种下一片杉树,在绿色银行存定期,待到他们结婚时起新房、打家具。
镇里的干部能出动的全上山了,只留几个女同志守办公室。我深深体会到乡镇干部的艰辛与不易,像扑救山火这种事,一个月不到就做了5回,俨然就是消防队。有一次来不及换迷彩服,我带队先上,硬是把皮鞋踩破了、把白色的休闲裤烧成了黑花裤,无法再穿了。
沿着溪边的小路快步前行,时而画眉对唱、蜂蝶绕飞,时而流泉飞瀑、滕蔓搂腰,令人无比舒畅、炫晕。想着,什么时候到这里野营,带着妻儿尽情玩乐,与朋友围锅畅饮;甚至坏坏地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温婉可人的妻,趁着月儿躲进云里,讲一个鬼故事……哈哈,快走,别胡思乱想,还有重要任务啊!
随行的兄弟因为有急事把我的车开走了,现在就剩我在后面了。有个老乡背着柴刀急匆匆赶上来,我紧跟其后,生怕迷了路。到了火场,我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往地上一坐,不想动了。
村里的青壮年男人都来了,附近村寨闻讯也都赶来帮忙,镇书记带着一队人马冲在前线,砍出数百米的隔离带,火势基本得到控制。镇里的干部惊魂未定,谈论着惊险一幕:因火势太猛,遂集中兵力聚歼一处,不料风向突变,大火瞬间将他们淹没,现场领导迅即指挥从一处陡壁缺口突围,才脱离了险境。
余火渐熄,余烟袅袅。大伙在隔离带上席地而坐,紧张的情绪稍稍放下。看着眼前这群人,满脸黑灰,像刚从煤窑里出来的矿工,更像刚从战壕里得胜归来的抗日战士,疲惫中带着一丝喜悦。我摸了摸从车上顺手捞来的两瓶矿泉水,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喝,赶紧把它递过去,大家互相推着,转了一圈愣是没喝完。这让我想起学生时代读过的故事:战士们又饥又渴,只剩下一个苹果,谁都舍不得吃,转了一圈又回到班长手里。
“留几个断后,其他人撤离现场!”下午五点多,指挥员开始清点人数,确认一个都不少,下达了命令。
原则上不走回头路。我们沿着伐木老板开挖的临时公路下山,又弯又陡。几个老乡边走边到路坎下采蕨菜,一会就采了几大把。还有一位大哥抓着一把青草,慢悠慢悠在后面跟着,吹着略微变调的木叶。我问他扯把草药治什么病啊?他笑笑说,不是药,是火场里幸存的兰花草。“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期望花开早。就这茅草呀!”我边唱边嘟哝,硬是从那小丛里分了一半出来。这草生命力极强,现在还摆在我办公桌上呢,好像要开花了。
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酸麻交加,我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心想,救火的事,真不是什么好事。那一年,下屋的杨婶见我娘种姜卖辣椒送崽读书,也到白梁界上开荒种地,结果不小心烧上了山。我刚好路过,扔下柴担就往家跑,边跑边喊“快救火啊,白梁界起火啦!”村里人从四面八方前来支援,才扑灭了山火。我因为跑得太急太累,病了好几天。还有一年秋天,在乡里住校读六年级,晚上正准备熄灯睡觉,突然发现老家的方向红了一片天。不好,团寨起火了!村里的几十名学生互相呼唤着,边哭边往家里跑。沿着公路拐了几道弯,前面果真火光冲天,仔细一看,让人哭笑不得:原来是邻村在田里烧稻草哩!
天快黑了。我一路小跑,还是没能追上大部队,站在屋脚溪边发呆。一个侗家老阿爹笑着问:“阿包(小哥),掉队了吧?”他往路中间一站,伸手拦住了一台桑塔纳,“挤挤吧,把他带上,别让他走夜路了。”我喜出望外,赶忙挤上车去。正准备走,老阿爹一把拉住车门:“等一下!”没等我回过神来,他飞快地从路边草丛中提起一个红塑料袋,塞到车里:“拿回去加道菜,刚挖的。”我打开一看,是刚冒尖的白芽笋,有六个,剥得干干净净,甜嫩可人。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半蹲半坐挤回到镇里。
食堂大师傅正愁没什么菜呢,竹笋猪肉一锅炖,可以开饭了。也许是太累太饿了吧,那个晚餐,大伙吃得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