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佳:真实只存在于音乐中

2014-04-01 00:25庄加逊
音乐爱好者 2014年2期
关键词:普罗科菲耶夫尼诺夫拉赫玛

庄加逊

马勒与可可·香奈儿,两个不同凡响的角色,看起来完全没有交集。王羽佳在自己的Twitter上同时引用了这两句话——

马勒:传统是火焰,它不崇拜灰烬。香奈儿:每个女孩都该做到两点,优雅而惊艳。

爱赶潮流、敢说敢当的王羽佳刚刚二十六岁,却已经是同辈钢琴家中的佼佼者了。作为一位极有天赋又充满话题感的年轻艺术家,她出位的行事虽然对于深受古典传统影响的人们来说不太适应,但足以令马勒与香奈儿感到欣慰。人们不得不承认,在如今这个时代,成为“我自己”比成为“标准”似乎要重要得多,古典音乐也不例外。王羽佳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短发、抹胸超短裙、十几厘米的细高跟鞋都在重复着她回击媒体的话:“我今年二十六岁,所以打扮成二十六岁该有的样子很正常。我是一只变色龙,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调整颜色。我并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你不觉得那些人在对我评头论足的时候,其实更多的是在讨论他们自己吗?”

自信的个性传达出强烈的独立感,人们把这当成作秀,但王羽佳却说:“我并不喜欢在采访中过多地袒露自己,再说大家总是对我的话断章取义。”对于王羽佳来说,真实只存在于音乐之中。“只有当我真实的时候,我的演奏最为出色,因为那才是能打动人的表演。不过这种感觉很容易产生微妙的变化,比如,当我开始录音时,我想做到的和我从录音中听到的常常截然不同,有时候我的感觉并不能决定一切,这是完全的蝴蝶效应,”她说,“录音的过程是诚实面对自己的过程。我演奏一遍,然后听一遍,觉得不行,太糟糕了。我觉得完全可以弹得更好。于是我试着录三遍、四遍、五遍,再听再比较……最终发现第一遍总是最好的。”

的确,唱片中的“我”更加诚实。

相比较王羽佳备受争议的现场装束,人们对她唱片的评价要一致得多:这是一个可以达到人类机能极限的完美钢琴家,有技巧、有脑子。这几年对她的评语更多了些类似“有节制、有控制力、情感表达清晰精准”的标签。从2009年开始,王羽佳基本上保持了一年发行一张专辑的速度。2014年1月,由DG录制的第五张专辑出炉,这张专辑是2013年2月的音乐会现场录音,收录了钢琴演奏曲目中最吃重的两部大作——拉赫玛尼诺夫的《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以及普罗科菲耶夫的《G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依照业内人士的说法,能在同一场音乐会中接连演奏这两首作品,没有晕倒几乎称得上奇迹,这是一个令任何钢琴家都退缩的挑战。更激动人心的是这次的组合:指挥家古斯塔夫·杜达梅尔及委内瑞拉“音乐救助体系”(El Sistema)的最大成就——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乐团成员的年龄跨度在十八到二十八岁,80后的杜达梅尔成为整张唱片中最老的成员。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场让人“肾上腺素喷发”的体验,他们在众人眼中都有点“人来疯”。

有时候音乐和爱情是那么相像,只有在遇到另一个“我”时才会产生超越自我的火花,镜像反应会带来几何式激增的爆发力。王羽佳与杜达梅尔在还未谋面之前便相知已久,并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合作。我们在他们的职业道路中可以看到几乎重叠的性格气质:旺盛的生命力、飞速奔跑的状态和敢想敢做的个性。

王羽佳第一次看到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的演出是几年前在纽约的卡内基音乐厅。回忆起那一次的经历,她说自己完全被年轻演奏家们的活力、热情和力量所震撼,“这绝对是我看到过的最精彩的音乐会,它让人们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而这正是音乐应该带给人们的感受,这才是音乐的本质”。为了这次的合作,王羽佳第一次到访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她表示自己已经对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着迷了:“它是如此的迷人、可爱和温暖——我说的可不只是天气,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完全符合我的性格。”在杜达梅尔看来,这次合作机会比预期中来得更早:“这一切好像一个奇迹。我们各自的日程安排都已经很满了,但是当时我在洛杉矶的好莱坞露天剧场,他们对我说,有一位钢琴独奏家你可能会感兴趣……”于是在2012年的夏天,杜达梅尔与王羽佳合作演释了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有趣的是,两人各自在不同的场合说出过几乎相同的话:“我们是同一代人,一切都很自然契合。”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激发了羽佳的兴奋度:“同一代人,这并不多见。这个乐团很大,我跟一百二十个人合作完成这些俄罗斯曲目,也是我最喜欢的两首协奏曲。我感觉音乐是他们的生活,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他们的这种全情投入特别感染人,让我深深地感受到音乐的力量。当古典音乐有了激情和说服力,会具有超乎想象的精神力量。最打动我的是他们灵活准确的反应力,在排练的时候,如果我向乐团提出一个要求,他们不仅会立即反应,而且他们的演释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一千倍。所以我可以连续不断地排练几个小时也不会疲倦,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收获很多乐趣。”

普罗科菲耶夫的《G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不如他的《C大调第三钢琴协奏曲》那样受欢迎,但对于演奏者来说,这或许是个更大的挑战,尤其是第一乐章中那一大段复杂的华彩乐段。这一部高度浓缩的四乐章作品是作曲家内心深处的一个黑暗角落:1913年,普罗科菲耶夫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同班好友马克西米兰·斯密特霍夫自杀,他在悲痛中创作此曲,以纪念好友的离去。

“这部作品在情绪上十分强烈,”王羽佳说,“对于我和乐团来说要求都非常高。但是我喜欢演奏这首作品,因为它有如此多的特点和丰富的色彩。对于这首协奏曲来说,许多特质都是独一无二的:阴郁的、讽刺的、抽象的,只有当我们的演奏真正的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够将它们诠释出来。”合作中,羽佳展现了自己对作品的理解,而杜达梅尔几乎是“谦谦君子”,他让人们尽可能多地听到王羽佳,并要求乐团完全跟随独奏的脚步。作品最后一个乐章变幻的情绪和节奏被诠释得可谓天衣无缝,振聋发聩地一路狂奔至结尾。王羽佳的演奏在热情中有清晰的层次感,虽然她夸张的断音处理备受争议。总之,这是一版值得纪念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二”。

从拉赫玛尼诺夫作品的技术层面来说,《D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是最长的、最炫技的,同时也是公认的“世界上最难演奏”的一部。这部作品完成于1909年,仅比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早了三年,但是它所散发的浪漫主义气息更像是十九世纪的作品,而普罗科菲耶夫的作品则明显具有二十世纪的风格。“毫无疑问这部作品是所有钢琴协奏曲中最著名的一部,”杜达梅尔说,“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位能够真正与乐团默契合作的演奏家。有时候钢琴家在某一时刻突然来了灵感,然后便自己发挥,乐团不得不跟随他——但是羽佳所具有的一项优秀品质是她会始终倾听我们,我们之间的默契程度就好像演奏室内乐一般轻松。”

的确,如果没有杜达梅尔,王羽佳可能还不至于发挥到几乎“随心所欲”的地步。一反炙热煽情的风格,羽佳这次演释的拉赫玛尼诺夫可以说是有节制的,甚至是温柔的。在作品中,她尝试颠倒重音,在某些高潮部分突然做极弱的处理,几乎和她本人的言谈举止一样独特怪异。王羽佳强调,这部协奏曲对演奏者的最大挑战之一,是如何在演释这部大跨度的音乐作品时保持住一条叙事主线贯穿始终。“这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故事,很长,并且充满了各种情感元素。虽然这部作品已经被录制了很多次,但是我很高兴这一次的录音捕捉到了我们现场演出的层次感:有爆发力,但同时又有控制力。”拉赫玛尼诺夫的旋律在羽佳手中呈现出神奇的漩涡质感,随意增减音符的长度令画面充满想象,当然还有一如既往的精准的手上功夫令人啧啧称奇。这给那些习惯了悲情俄罗斯大开大阖的耳朵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杜达梅尔表示,这张唱片对于西蒙·玻利瓦尔交响乐团来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这是我们与独奏家合作录制的首张唱片。它的重要性在于,在此之前录制的大都是马勒、贝多芬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交响乐,因此我们一直期待能够与一位独奏家合作录制唱片。羽佳十分年轻,而且富有才华,我们这代人正在一同建立音乐家和听众的全新时代”。

2010年,处于上升势头的王羽佳与指挥家塞米扬·比契科夫和斯卡拉爱乐乐团合作演出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整个下午,近三个多小时,她都在台上孤独地、不知疲倦地练习,并且始终保持着高强度的快速节奏。她的母亲站在一旁说:“她练起琴来简直不要命,饭也不吃。”临上场前,王羽佳靠过来问我:“你身上有口红吗?我那支落在后台了,有些掉妆。”我一直对这两个场景记忆犹新。她带来炫目的表演也好,引发的“古典衣橱”国际大辩论也罢,正如Twitter上的两句引言,一个如此在乎演奏又在乎外表的女孩,怎么可能不令世界惊奇呢?当然作为音乐家,最终都得回归音乐,那才是最可靠、最真实或者最动人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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