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云平,王亚南
(河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不爱红妆爱武装”是毛泽东于1961年2月所作的《为女民兵题照》中的末句。这首诗最早发表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六三年十二月版《毛泽东诗词选》中。中国翻译大家许渊冲教授在翻译《毛泽东诗词选》时将此句诗译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不仅充分表达了原诗的内涵,而且再现了诗的意境,达到了音与形的完美结合。美国著名翻译学家尤金·奈达在与泰伯合著的《翻译理论与实践》一书中指出:“翻译是在译入语中用最贴近的、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原语的信息,首先是语义上的对等,其次是风格上的对等。”[1]13这一观点正可在许渊冲教授的译文中得到印证。因此,本文运用尤金·奈达的翻译理论,在选词、修辞手法、风格和文化等不同角度赏析许渊冲大师对“不爱红妆爱武装”的英译文,希望对诗歌翻译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有所促进。
原句中包含三个实词:“爱”“红妆”“武装”。要想译好这句诗,首先应明白“红妆”和“武装”的含义。“红妆”指“女子的盛装”,因古代女子妆饰多用红色,故称“红妆”。乐府诗《木兰辞》中就使用了这个词,“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而“武装”除了指战士的装束,也可泛指所需的一切武器装备,比如弹药武器等。弄清原文的含义之后,再看译文的遣词造句。许渊冲没有采用直译或形式对等的方法将原句中的这三个词译为“love”“red makeup”和“arms”,而是在理解语义之后,在译入语中寻求与原语表达效果相同的表达方式,进而将信息传递给译入语读者。许老的译文“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中并没有出现“爱”这个词,如“love”“like”或“prefer A to B”等等,而是将“爱”和“不爱”的语义融入到整句译文中,用“To…and not to…”这个并列的动词不定式句型照应原句的“不爱”和“爱”,让读者在字里行间感受其中内涵。无疑,这种不拘泥于原诗形式而又巧妙再现原诗语义的表达方式与奈达的动态对等翻译理论不谋而合。尤金·奈达于1964年在他的著作《翻译科学探索》中提出了动态对等翻译理论。他认为,“在动态对等翻译中,译者所关注的并不是源语信息和译语信息的一一对应关系,而是一种动态关系,即译语接受者和译语信息之间的关系应该与源语接受者和原文信息之间的关系基本相同”[2]25。不难看出,奈达的翻译理论强调以读者为中心,注重读者的感受。笔者认为,“动态对等”顾名思义,就是反对静止,在动态中实现语义的对等,即实现奈达所说的“双语读者相同的反应”,而不是字对字、词对词、句对句的一一对应。
实际上,表达“红妆”的词有很多,如“makeup”“cosmetics”和“cream”,而译者却将其直截明了地译为“powder”一词。究其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当时的时代背景。《为女民兵题照》一诗作于1961年,当时举国上下一边大力发展生产力,一边提高军事实力,抵抗外敌内乱的侵扰。国家的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还相当落后,第三产业发展滞后,尚处于雏形阶段。况且当时中国还没有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进出口贸易并不发达。所以当时的中国普通大众没有几人能用上高档的“makeup”或“cosmetics”。而“powder”作动词时有“往…上搽粉”之意。这就是说,“powder”可算是最初级最简易的化妆品了。所以,许渊冲选用这个词更贴近当时的时代背景。其二,除了“化妆时的涂脂擦粉”的动词含义,“powder”作名词用时还有“火药”的含义,这恰好可以表达“武装”中的“枪支弹药”之义。从语言学角度看,这句译文采用了名词动用的手法,是典型的词性转换。经此转换,译文更加灵活顺畅、富有变化。同理,译文中“face”一词也进行了词性转换。前半句中的“face”是动词,有“正视,勇敢面对”的意思;后半句中的“face”是名词,意为“脸,面孔”。“face the powder”就是勇敢地面对敌人的一切武器,敢于冲在战斗的第一线,把中国女民兵“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爱武装”的语义和诗的神韵都表达得惟妙惟肖。令人赞叹的是,许老深谙中英双语诗歌的韵律,重复使用“face”和“powder”二词,便与原诗中读音完全一样的“妆”和“装”妙趣横生地达到了押韵效果和美感,令译文读起来琅琅上口、铿锵有力。更重要的是,这种巧妙的手法可使译文对译入语听众的效果达到原诗对原诗听众的效果,可说是获得了最自然、最贴切的对等,即奈达所说的“动态对等”。
上述重复使用“face”和“powder”二词的方法是从遣词造句和押韵的角度谈的。实际上,这种手法属于一种修辞方法,叫做“antimetabole”,本小节将从修辞角度来解释它。
“antimetabole”在希腊语中意为“逆转方向(transposition)”,可中译为“反序对比”,即将反衬句中的字词和词组作与正衬句相反次序的排列,在结构上倒置两个平行结构,进而把相同的词语前后换位。这样,不仅在形式上相近,而且在内容上基本相同。所以说,符合“形式倒置”和“内容重复”两层要求才能称为“antimetabole”。这个结构可以简单表示为“A-B至B-A”。使用这种修辞方法是为了通过鲜明的对比来揭示深刻的道理,令人深思。如苏格拉底曾经说过的一句至理名言:“Eat to live,not live to eat(吃是为了活,而活不是为了吃)”就是使用了“反序对比”修辞方法。
奈达在为翻译下定义时,不仅简洁明了、深刻透彻地揭示出翻译的实质,也指出了实现它的两个途径:从语义和风格两个方面争取实现“最自然的”和“最贴切的”的对等。然而在具体阐述这两个方面时,奈达并没有平等视之。他认为:“(对等)首先是语义上的对等,其次是风格上的对等。”[1]13可见,奈达认为语义比风格更重要。通常说来,在翻译过程中,如果难以调和语义与风格的矛盾,那么译者最好优先考虑语义的表达而不是原语风格的再现。
毛泽东通过作这首《为女民兵题照》,仿佛把我们置身于当时的革命岁月,女民兵积极认真训练的情景顿时浮现眼前,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整首诗自然流畅,简洁洗练。而译文“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简洁明了、意涵丰富、鲜活醒目,令人瞬间就领略到了中国女民兵的飒爽英姿和豪杰气概。这不仅与原诗风格十分对应,而且形象完整地传达了诗歌的主旨。因此,译文很好地解决了语义与风格的矛盾,堪称是二者的完美结合。
奈达在其基本的理论框架上强调跨文化因素的重要性。他认为:“翻译即交流。”[1]86也就是说,翻译不仅仅是语言的交流,也是文化的交流。因此,一个好的译者不仅要有熟练的双语能力,更重要的是,他要具备丰富的两国文化素养。许老在翻译这句诗的时候就是充分考虑了原语的文化背景和时代背景。
本诗作于1961年,正值我国经济困难之时。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纵容下,猖狂叫嚣反攻大陆,不断对我沿海地区进行骚扰。因此,国家就更进一步加紧了对民兵的训练。据说,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是毛主席在看到一位女民兵参加训练时拍下的一张扶着枪的照片之时而写下的,为的就是赞颂中国女民兵的精神,并号召大家向他们学习。原句读起来琅琅上口、干脆简洁,每当人们读起这首诗的时候,便热血沸腾、倍感鼓舞,想要为保家卫国尽一份力。因此,秉承这一中心思想,心怀这一目标,许老将其简洁传神地译为“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使得译文读起来同样掷地有声、坚定有力。这充分说明社会文化因素对译文发挥着巨大而深远的塑造作用,因为语言本是文化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奈达的翻译理论对世界范围内翻译学科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他所倡导的客观的、科学的 翻译研究方法[3]1,[4]277、动 态对等——功能对等翻译理论、文化因素对译文选择的制约和影响等理论启发了许多国内外翻译家。本文通过借用尤金·奈达的翻译理论来分析中国翻译界大师许渊冲对毛泽东《为女民兵题照》末句“不爱红妆爱武装”的英译文,充分表明了这一事实:尽管二位大家生于不同国度,翻译作品也截然不同,但是他们的翻译实践指导思想却如出一辙、遥相呼应。这是否意味着:人类的语言结构和思维结构中,果真存在着乔姆斯基所谓的“普遍语法”呢?
[1]NIDA E A,TABER C R.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Leiden:Brill,1969.
[2]NIDA E A.Towards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Principles and Procedures involved in Bible Translating[M].Leiden:Brill,1964.
[3]SNELL-HORNBY M.Translation Studies:An Integrated Approach[M].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88.
[4]BAKER M.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C].London:Routledge,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