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茜
(天津外国语大学,天津 300270)
徐灿,字湘蘋,又字明霞,号深明,晚号紫言,江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明末清初女词人,著有《拙政园诗余》三卷,收词九十九首,《拙政园诗集》二卷,收诗二百四十六首。陈维崧称其“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1]
作为可“姒蓄清照”的杰出女词人,徐灿虽多被清人所赏识,但对其点评也仅散见于词话中,并未形成系统的评述。近代以来直至80年代,徐灿也未得到全方位的关注。且不说一般文学史没有为以她为代表的明清女词人开辟章节加以论述,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对徐灿的研究。90年代以后,徐灿才渐渐为学界所瞩目。《全清词·顺康卷》收录了她的99首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刊印了收录有其诗词集的《海昌丽则》,同时还出现了她的两部点校词集:一是程郁缀编著的《徐灿词新释辑评》,对《拙政园诗余》进行了注释、评述;二是黄嫣梨的《月痕休到深深处——徐灿词注评》,对其部分词进行了注评。此外,严迪昌的《清词史》、邓红梅的《女性词史》、黄嫣梨的《清代四大女词人:转型中的清代知识女性》等研究著作则对其进行了专章、专节的述评。这些成果可谓徐灿研究的一大突破,为我们进一步探究提供了丰富资料。
随着人们对清词关注度的提高和女性文学热潮的高涨,徐灿及其作品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近二十年的相关论文多达五十余篇,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生平与思想研究、《拙政园诗余》研究和比较研究。
徐灿生活于明末清初之际,是光禄丞徐子懋次女,嫁浙江海宁大学士陈之遴为继室。依据“知人论世”的研究方法,学者们不但对其生卒年和生平行述进行了考证研究,而且对其思想发展也多有关注。
徐灿的生卒年没有详细记载,论者各持一端,主要有以下几种说法:第一,陈邦炎推论其生年或在明神宗万历三十五年,即1607年前后,卒年则未提及;第二,邓红梅认为其约生于1619年,卒于1678年以后;第三,黄嫣梨认为其约生于1628年,卒于1681年;第四,孙康宜提出其约生于1610年,卒于1677年之后。
然此四种推测并未指出其史料依据,不足称为详实考证。因此,后来者多在整合史料的基础上,对徐灿生卒年进行了有理有据的推断。如张毅的《历人间沧桑 望云卷云舒——清初女词人徐灿生平考》,据其夫陈之遴《拙政园诗余序》推断其生于1618年,卒于1678年;赵雪沛《关于女词人徐灿生卒年及晚年生活的考辨》一文,据《海宁渤海陈氏宗谱》及《白石山房集》等资料,推测其约生于1617年或1618年,卒于1698年之后;刘双庆硕士论文《徐灿考论》则一方面补正并认可了赵雪沛文关于其生年之说,另一方面又根据《秘殿珠林》的文字记载与徐灿晚年之作《白描大士像轴》的落款时间等新材料重考卒年,认为当在1718年—1728年之间。
陈邦炎《评介女词人徐灿及其拙政园词》根据史料和相关诗词,对徐灿的生平行述进行详尽论述,并探究了其创作实践,是较为全面的研究。同时,邓红梅的论著《女性词史》将徐灿的身世际遇概括为“两上三下”,[2]可谓客观揭示了词人婚后的生活。而杨泽琴《清初女词人徐灿生平述略》一文则在文本解读的基础上,对徐灿的生平作以述评,不仅探讨了“两上三下”的婚姻生活,还对其早年与晚年生活进行了考述,为其相关研究奠定了“知人论世”的基础。
黄嫣梨《徐灿的思想与传统妇德观念》结合徐灿生平、时代背景和《拙政园诗余》中所反映的思想与品格,论述了徐灿“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安家敬姑与谨守闺阁家庭的传统妇女思想观念。参考该文,杨泽琴硕士论文《徐灿词研究》将之作为徐灿恪守妇德的思想风范之余,又从多个方面分析了湘蘋思想中的遗民情怀和隐逸思想。
与此同时,依据儒、释、道三家思想影响中国文人的范式,李炜的《儒道释思想对徐灿的影响》提出,在徐灿一生中,儒家思想起主导作用,道家隐逸思想于某一阶段成为她的向往,最终佛教是她晚年的皈依之所。姜璐的硕士论文《徐灿词创作心态研究》也认为儒家入世、道家遁世、佛家出世的三种思想在不同时期作为主要思想倾向影响了词人的创作心态等各方面。
《拙政园诗余》日益成为学者们关注的焦点,他们选取不同角度进行研究:从徐词的题材内容分析其思想情感;从词作的艺术风格解析其美感特质;通过对形式与内容的综合研究,论证徐灿对女性词发展所作出的贡献,确定其词史地位。
张毅《论徐灿〈拙政园诗余〉》认为可以明亡为界,将词分为两部分:明亡前词限于闺思,娇柔轻倩;明亡后则遭家国之难,吞声踯躅、感慨深沉。刘宇帆于《欲说还休的幽咽箫音——从徐灿生平看其词心》指出,除了明亡前的伤春悲秋和明亡后的家国之思外,还有伤今吊古、社交酬唱、咏物咏事等题材的作品。而张远凤《论“蕉园诗社”女诗人徐灿诗词情意》又提出,无论是惜春闺怨,还是故国之思,或是唱和女伴,词作多在“愁”字上凝结,呈现出幽怨凄婉、缠绵多愁的情意色彩。
在整体关照徐灿词内容之余,李珍《试论徐灿的咏春词》则仅是从咏春词入手,发现词人的各种情怀交织其中,包含了伤春惆怅、怀人思乡、悲悼身世及家国兴亡等丰富意蕴。张毅《徐灿心中的愁与笔端的雨》又统计出词人有48首以“雨”牵“愁”的作品,并对其雨愁缘由和内容进行了分析。
此外,针对境界更为开阔,以抒发家国情怀为题材的词作,王修志《论徐灿词的淑世情怀》、李艳菁《论徐灿词的家国之思》等文作了专门论述,一致认为这是徐灿词中最光彩的部分,也是使她特立于闺秀词人之上的重要原因。
邓红梅《徐灿词论》从意境特点、美感特征及与李清照的异同三个方面论述了徐灿词的艺术特点。该文认为意境的深隐、情感的怆然以及翻折笔法的运用,形成了其境深之感、幽咽之气,而内在精神的优美和外部气质的清华又构成了词的神秀之美。段继红《论清代著名女词人徐灿爱国词》和周淑舫《词是易安人道韫——论明清鼎革之际江南才媛徐灿》则主要以家国词为研究对象,认为它具有悲咽跌宕之势、幽怨深隐之风。此外,王业强在徐灿词风研究方面又有些许突破,其文《徐灿词风成因探析》据社会时代背景、文学内部发展以及徐灿自身等因素探析了其词风形成的原因。
就单篇论文看,文革红《清代闺秀词的代表——徐灿词研究》,刘勇刚《“世事流云,人生飞絮”——论徐灿〈拙政园诗馀〉》,李小平、马元明的《论徐灿词的内容及艺术特色》等均对徐灿词的主题内容和艺术特征进行了详述。同时多篇硕士论文的出现更是对徐灿词研究作出了特别贡献。其中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杨泽琴的《徐灿词研究》,她将词作内容分为伤春悲秋、闺情相思、乡关之思和兴亡之感四部分,在对词的取径宗承加以分析的同时,充分论证了其具有沉郁幽咽的意蕴、典雅神秀的词境、丰富多彩的意象、广博的融诗化典、生动的传情达意等艺术特色。而李艳菁的《徐灿及其〈拙政园诗馀〉》和姜璐的《徐灿词创作心态研究》又分别从情感、心态的角度,对徐词作了具体而微的阐述。
此外,颇为值得关注的是张宏生《偏离与靠拢——徐灿与词学传统》一文,作者从理论的角度将其进行词史定位,认为词人通过偏离以往女性的创作传统而向大传统靠拢,不再处于“边缘”,而是进入了主流,与总体的文学趋势同步发展。这一成果可谓从理论的高度推动了徐灿研究的发展。
陈廷焯认为徐灿“足以并肩李易安,俯视朱淑真”,[3]俞陛云云:“清代闺秀词有三大家:湘蘋特起于前,顾太清、吴蘋香扬芬于后,卓然为词坛名媛。”[4]因此,研究者们在关照前人观点的基础上,将徐灿与其他词人进行比较,取得了颇为丰富的成果。
徐灿与李清照虽处不同时代,但她们出身经历相似,都生活于改朝换代、民族矛盾尖锐的动荡时期,并且都因才情取得了盛誉,所以学者常将二者相较。
韦玲娜在《苦难时代的女性生命悲歌:论易安词和湘蘋词》一文中从李清照和徐灿的共同点着眼,认为她们虽然生活在不同时代,但二者的生活道路、爱情婚姻、人生遭际酷似,所作之词都表现出黍离之悲、桑梓之思和飘零之感,是变乱的苦难时代女性的生命悲歌。
邓红梅《徐灿词论》比较了李词和徐词的不同。她认为李词“直”而徐词“曲”,李词“俚”而徐词“雅”。同时,徐词相较李词,在意蕴上体现了从闺思闺情向“故国之思”的倾斜,更加带有自觉色彩的兴亡意识与忧患意识,深化了女性词的境界,拓宽了女性词的思路。
张毅《略论李清照与徐灿词之异同》一文则从整体着眼,以具体词作相较出二者的异同,认为李词和徐词各有千秋。此外,蓝海龙、段章平也曾将徐词与李词进行对比研究,探讨二者各自的独到之处,亦颇具价值。
为了探究清代不同时期女词人的思想变化、风格特征,寻找清代女性词的发展规律,加深对清代女性词史的认识,近年来的硕士论文运用同中求异的研究思路对徐灿与清代其他女词人作了比较研究,如唐一方的《清代女性词坛的两朵奇葩——徐灿、顾春词比较研究》、纪敏的《谁持彩练当空舞,灿烂清词两奇葩——徐灿、吴藻词创作之比较研究》和李玮玮的《清代三位杰出女词人研究》等。作者们对徐灿、顾太清、吴藻身世、境遇、思想以及词作内容风格进行了比较,为进一步研究清代女性词与思想发展作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
孙康宜在《柳是和徐灿的比较:阴性风格或女性意识》一文中独辟蹊径,从诗词文类分野的角度出发,比较得出结论:以柳是为代表的青楼伎师传统具有鲜明的文类分野意识,将词文作为情感的自我定义;而以徐灿为代表的名门淑媛传统则似打破诗词创作中文类与性别的界限。因此,不论就文类或主题而言,名门淑媛都较青楼伎师更加自由。文章角度与结论均很新颖,值得关注。
除与女词人的比较外,张毅《兴亡之感 相国愧之——比较徐灿陈之遴唱和之词》还论述了在明清易代之际,徐灿与丈夫陈之遴通过诗词表现出的对故国不同的思想感情乃至人生态度。此文认为,两相比较则是“兴亡之感,相国愧之”。
近二十年来,徐灿研究虽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是这与她作为“闺阁弁冕”[5]的女词人所取得的成就和对词史的贡献,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首先,“入清,诗学极盛,词学复兴,诗人词人如过江之鲫,能诗善词的才媛淑女层出不穷、风动潮涌”,[6]女性词对清词中兴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徐灿更是开拓词境,成为前承李清照、朱淑真婉约本色,后启顾春、吴藻、秋瑾关照现实社会的中坚力量。但是,文学通史似乎并未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无一将其列入其中加以评述。
其次,学者对徐灿词研究表现出极大热情,而对其诗的关注则很少,今仅见张毅《徐灿〈拙政园诗集〉初探》一文。固然徐灿的诗不及词的艺术成就高,但是《拙政园诗余》编次于清顺治七年,付梓于顺治十年,以后所作均无体现,而《拙政园诗集》比《诗余》的始刻本晚150年,收录了徐灿在塞外乃至晚年的诗篇,更能全面反映其心境与生活,颇具价值,故可将此作为课题进行研究。
再次,关于徐灿的论文虽然日益增加,但是重复性乃至赏析、整合之作颇多,有创见新意的较少,研究缺乏深度。同时,某些论文在具体词作的解读方面仍有值得再考量和商榷的余地。
最后,针对研究者而言,目前学术界对徐灿乃至其他女词人的研究仍多以女性学者为主,从男性角度对其进行研究、评价的论文相对较少。
综而言之,近二十年来徐灿得到了学界的普遍关注,在其生平思想、词集、比较研究等方面取得了较大成就。同时,我们也应意识到徐灿研究还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尚待后来者作进一步的探索。
[1]陈维崧.妇人集[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1956.
[2]邓红梅.女性词史[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272.
[3]陈廷焯.云韶集·评[A]//程郁缀.徐灿词新释辑评[C].北京:中国书店,2003:214.
[4]俞陛云.清代闺秀词话[A]//程郁缀.徐灿词新释辑评[C].北京:中国书店,2003:215.
[5]吴衡照.莲子居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2467.
[6]胡明.关于中国古代的妇女文学[J].文学评论,1995(3):95-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