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在“蜂窝”里的希望

harry

国境以北是碧波湛蓝的地中海，国境之南是黄沙滚滚的撒哈拉。坐落在两片神圣疆域之间的摩洛哥菲斯麦地那老城，是阿拉伯民族的另一座灵魂之都。伴随一路的驼铃声，走入藏着“一千零一夜”的昔日皇城，时光在这里倒回数百上千年。

中世纪的染色板

在伊斯兰国家，阿拉伯人聚居区被称为“麦地那”。有着千年历史的菲斯麦地那是摩洛哥民族的精神所在。跟随翻译穿过钴蓝色的巴巴布杰罗德城门（Bab Bou Jeloud），就进入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菲斯麦地那老城。毛驴蹄嗒嗒地叩击着石板，工匠铺奏着叮叮当当，清真寺里传出悠扬的诵经声，取代了21世纪车水马龙的喧嚣，只是几步距离，我们就穿越回中世纪的阿拉伯城堡。

9000多条九曲连环的小巷里，蕴藏着数不清的文化宝藏。三步一斜、五步一转，任何车辆到此只能无奈地绕行，于是一架架毛驴“宅急送”载着皮革、布匹、铜器等宝藏与我们在小巷里擦身而过。

菲斯人认为，老城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独一无二的皮革大染缸一定挣分不少。在迂回曲折的迷宫中，寻访皮革染坊可谓一路慕“臭”而至。几个转弯后，来到一家颇具规模的皮货店，店主阿里巴巴就和他亲切的名字一样，带着阿拉伯民族特有的热情。跟随阿里巴巴走过塞满皮包、皮衣等各色皮具的店铺，踩着嘎吱的木楼梯来到四层露台。“往下望，往下！”听从阿里巴巴略有些激动的指引，终于见识到了所谓的“别有洞天”。

在周边古老建筑簇拥下，一方近似足球场般宽大的庭院里，竟镶嵌了300多口形态不一的露天石臼染缸，一格格的石槽内装着红、黄、绿等染料，俯瞰下去就像色彩斑斓的巨大蜂窝，这正是形成于18世纪的菲斯皮革“蜂窝染坊”。

驴子驮来山羊皮、骆驼皮还有牛皮等，染匠们穿行在各个染槽上，将一块块完整的牛羊皮革放入五颜六色的染槽中，然后用脚将其在染料中揉搓浸泡。或将染缸里的皮革拎出来，铺在地上暴晒，地上不够铺，就一层层地摞到墙头上。他们甩下的汗珠在烈日下飞舞闪亮，场面甚是壮观，却又带着些许血腥残忍。染过皮革的水，通过屋顶的水槽倒入巷口小沟渠，再顺着这些五颜六色“血管”向城市的深处流去。

阿里巴巴的秘密宝藏

在露台上，阿里巴巴指着灰白色的染缸区告诉我们，那是比较危险的石灰浸泡区。一张张的动物皮要先在这里泡至毛、脂肪等多余材料完全融掉。但为了使经过浸泡的皮质柔软又不破坏纹理质地，他们会在石灰水中加入牛粪、鸟粪等配料使其中和，“这个秘方200多年来从未换过。”说到这里，阿里巴巴就像讲述古老的秘密般微微一笑。

正是这独特的“秘方”，再配上牛羊皮的膻味，赶上高温蒸晒，就混合成熏染整个染坊甚至古城菲斯的阵阵恶臭。阿里巴巴示意我们将在店门口得到的薄荷叶放在鼻子下，用来减轻浓烈的酸臭味带来的不适。

这些经过浸泡的皮子会扔进近两人高的特殊“洗衣机”里进行清洗，据说巨大的圆筒“洗衣机”一次性可以洗200多张皮子。在得到允许后，我们进入了花花绿绿的染色区一探究竟。

一个正弯腰在染槽内来回翻扯皮子的小伙子告诉我们，染槽里的各色染料都提炼自天然植物，比如绿色是薄荷、红色是罂粟，他正在染的咖啡色提炼自指甲花。而他已在染槽里待了两个小时了，估计已完成100张皮子。染坊工人的报酬是根据处理的皮革张数计算的，工作一天他能挣到200～300迪拉姆，相当于人民币200元，在当地算是高薪了。

很难想象，每天把身体泡在没至大腿的恶臭染缸里，没有防护工具，会是怎样的滋味。曾有人出于保护动物或保护工人健康的目的，高喊抵制皮具，然而真正走进这个七彩“蜂窝”，我们才发现，无论对此刻艰苦劳作的小伙还是曾为染匠的阿里巴巴来说，这都是可笑的逻辑。因为他们在“蜂窝染坊”获得的并不只是金钱、身份或地位。“菲斯人人皆在为梦想奋斗着，这是我们生活的希望所在。”

流传百年的“皮气”

听到我们称呼其老板，阿里巴巴紧忙纠正，“蜂窝染坊”的产业其实是属于十几个家庭，他只是“被真主选中的幸运儿”之一。过去，阿里巴巴会亲自引领前来的商客游览染坊，但是随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一年四季都有世界各地的客人来这里进口皮货，如果还像以前一样走完偌大的染坊，恐怕自己的店铺前就要排起长龙了。

染坊旁边，就是进行皮具加工制作的车间。铲皮、描样、折边、缝纫、刺绣、钉珠，在外面的店铺中看到的皮包、皮鞋等，几乎都是在这里手工“一条龙”完成的。一名正踩着老式缝纫机为皮具缝边的工人开玩笑地说，除了那台“洗衣机”，他掌握着这里唯一的现代化工具。

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皮革制作，“蜂窝染坊”在200多年后的今日，仍然顽固地坚守传统搓揉、染色及风干工艺。也许正是得益于这一道道严格按照古法进行的工序，才使得菲斯的皮革质地更加柔软，颜色更加持久，即使皮革成品总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自然”之气，菲斯的皮革制品依旧蜚声世界。

在工业社会，染坊的能工巧匠对这项古老技艺的迷恋与坚持实属罕见，在他们看来这也是接续祖先精神血脉所在。“只要手艺人把技艺代代传下去，保持本有的特色和独特技艺，几个世纪后手艺也不会消亡的。”阿里巴巴说道。

天方夜谭的手工之城

菲斯麦地那号称“手工艺之城”，逼仄的古巷里近万家工匠铺一个挨一个，铜匠铺里丁当敲打出神秘的“阿拉丁”铜灯；灰尘弥漫的石匠铺中，精致的马赛克画刚刚完工；而隔壁老银匠无视游客的存在，眯着眼抚摸着店门外古老的新娘银轿……显然那些贩卖色泽浓郁的地毯和民族刺绣服饰的老板豪迈得多，家家的货物堆到天花板，也许再多一件这面“货物墙”就会轰然崩塌。

漫步菲斯老城，随处可以看到镶贴着蓝色马赛克的建筑。如果深藏城中遗“臭”百年的皮革染坊为菲斯麦地那泼洒上了靓丽的“色彩”，那么马赛克就拼贴出了一抹深沉的“菲斯蓝”。诞生于10世纪的陶艺手工坊的釉彩马赛克，守着老城千年的文化传奇。经工匠一小块一小块打造、镶嵌、拼花，曾是北非乃至欧洲商贾贵胄的至爱。即使在今天，菲斯的釉彩马赛克瓷砖依然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马赛克制品。

站在阿特拉斯山脉高地俯瞰山谷中的菲斯：鳞次栉比的土黄色小屋、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街巷、高高耸立的座座清真寺……浓郁的伊斯兰风情似乎从没有因为流动的时间而散去过。文物救援机构的负责人在谈及古城保护时曾说，菲斯政府保留了绵延十几公里的沧桑古城墙，将菲斯老城与现代化新城隔开，也将远古的伊斯兰文化和近代工业文明的冲击隔开。

游人纷至沓来，菲斯麦地那没有开满酒吧客栈，没有全民投身旅游业，但是迥异于封闭传统的中东古国，也不同于非洲大陆的原始荒蛮，在这里没有人去求“快”，传统成为出现最多的词汇。它就这样安静地守着千百年来的行当，一代传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