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家》是苏笑柏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幅作品。这幅作品不但让他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更让他获得了留学德国的机会,成为了里希特、吕佩尔茨等大师的学生。在德国的这二十多年中,苏笑柏过着一种“小隐隐于野”的清净生活。在这段期间,他思考、创作、转变,这种转变是一种新生。这种新生基于中德两国文化体系的碰撞,更确切的说是艺术表达方式之间的碰撞。德国是现代艺术的发源地之一,其思想的根源可追溯到德国悠久的哲学传统,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繁荣。德国古典哲学代表了西方近代哲学的最高成就,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给我们的世界观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抽象性和思辨性的特点让人们意识到了理性的重要性,而世界正是由我们的观察所决定的。在这种思想环境的影响下,苏笑柏开始思考自己在国内学到的绘画理念和技巧,不再专注于叙述性的、具体的元素,转而深究绘画语言本身。他说:“我不再依赖对自然的描绘,不拘泥于自然世界,只专注营造画面,而且,尽可能最大程度的追求画面中出现的平整、简洁、明了,追求颜色的纯净、细微多变和戏剧性。”
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有着略带痴迷的喜爱,苏笑柏在德国留学期间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不想简单地以迎合观众的喜爱而确定自己的创作方向,他期待作品的原创性。一次偶然的机会,苏笑柏了解到了中国的大漆。他将大漆配合油彩和胶,在木板和麻布上作画,创造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2004年,苏笑柏完成了第一批自己的大漆画作。大漆总能给人们带来不一样的历史和文化的厚重感。在苏笑柏的作品中,我们能读出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可归因于画面中那隐隐透出的中华传统文化因子。苏笑柏出生于湖北武汉,荆楚文化中的浪漫主义和开拓进取的精神可谓深深地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楚文化中最重要的就是漆器文化,器皿的造型和图案的绘制无不体现了楚人的独特审美。苏笑柏与大漆的缘分便从此开始。漆器最早像青铜器一样,只出现在贵族的生活中,作为祭器,它是身份的象征。大漆中透出的大气与浑厚是贵族气质的写照。苏笑柏在创作过程中赋予了大漆一股难得的文人气息。他把大漆的光洁性当做现代气质注入到了笔触当中,带给了这种材料以灵动和鲜活的生命力。画布上那薄薄的一层颜料正是苏笑柏所关注的。对于艺术家来说,这层颜料层就是“艺术”定义的全部,艺术家的所有情感表达、态度理念,全呈现在这薄薄的一层中,是艺术身份的“指纹”。于是,苏笑柏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层表皮中。他将色彩和布局进行精简提炼,形成了简洁明了、纯粹干净的画面,这正是他超越“意象”所表达的纯粹的抽象艺术。
抽象艺术的表达方式,主要以形状和颜色为主。苏笑柏的画作有冷抽象的特点,但是他的风格却与彼埃·蒙德里安有所不同。蒙德里安的抽象画作,以基本的几何图像、直线为构成,注重抽象精神的表现。苏笑柏画中的几何图形却不追求严格的“横平竖直”,全凭大漆的自然流淌,力求呈现其饱满的肌理。线条的运用是蒙德里安作品的特点。他作品中的线条由一开始的处于画作的边缘、颜色较淡、小巧而数量多,变得越来越拥挤、粗壮、颜色多样,最后演变为各个颜色的色带。苏笑柏作品中的线条有中国书法的韵味,快意挥洒,风骨灵秀。蒙德里安的画作从一开始的充满红、黄、蓝三原色,到后来的留白逐渐增多,再到二战时变为标点状、带状的耀眼色块,整体呈现了色调明快、不统一、无肌理感的特色。而相比较之下,苏笑柏的作品以呈现颜色细微变化和色调整体协调感为特点,应用大漆这种富含质感的载体,以一种更直观的方式营造自己独特的艺术画面。
苏笑柏认为自己曾经受到过美国艺术家马克·罗斯科的深刻影响。罗斯科的作品偏重于精神表达,他的作品以古典为形式、明快的现代元素为主题,深刻影响了现代抽象艺术。罗斯科认为,西方艺术应从西方文化的根源暨希腊文化中寻找。希腊悲剧中的悲情色彩、人对于自我命运的挣扎与罗斯科本身的忧郁气质相符合,这也使得他的作品中一直浮动着各式或浓或淡的人类情绪。罗斯科曾说,“悲剧”、“狂喜”和“毁灭”是他要表达的最基本的人类情感。如果观众在他的画作前哭泣,说明其已经能体会他在创作时所经历的宗教情感。如果观众只关注画面上的颜色关系,那么其就失去了他创作中的重点。苏笑柏的作品并没有注入过多的个人情感和对宇宙哲理的思考。他要呈现的是“漆”这种物质的本性,他让“漆”自己说话,说出自身的光洁与厚重,说出自己是如何富有内涵、如何充满肌理感的。罗斯科的抽象画作,通常以两三个排列的矩形为内容。画中色块间的边界经常模糊不清,没有一丝人为刻画痕迹,展示着无穷的生命力。苏笑柏的画中虽也有几何形状,但更为斑驳和古朴,色块间多以硬朗的边界隔开,展示出如刀刻斧凿般的坚毅风格。
在苏笑柏的作品中,红色象征了高贵和浑厚,黑色象征了神秘和内敛,白色象征了人文和平和,而黄色则象征了独立和温暖。色彩是形象的帆,而大漆这个载体则是船。大漆以它自身的特质带领色彩和形状,在画布上尽情挥洒着它们的特点。苏笑柏并不试图告诉人们任何具体内容,他让观众们思考的只有纯粹的形式美,纯粹的色彩和谐,纯粹的笔触的韵律感。作品的命名是由他内在的人文气息所决定的,汉语的内在美被他用来诚心诚意地向观众表达内心的触动。在苏笑柏这里,抽象艺术已真正上升到比现实更能展现实质的“更高级的现实”。旅德经历和中国文化像是两股暗流,在苏笑柏的作品中涌动。西方抽象的、思辨的艺术理念,中国文化的内敛、浑厚与广博在苏笑柏的画作中无言的呈现,呈现了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也呈现了对于美的无言的阐述。正如庄子所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无言之美才更能打动人心。
大漆是一种文化,更是苏笑柏的浪漫情怀。(撰文:吕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