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红梅
摘 要:文面是世界民族的古老文身习俗之一,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独龙族文面图案独特,文化含义丰富,在独龙族社会中产生过深远影响。作为活形态民族文化标志,隐含着独龙族历史、社会、宗教和审美观念等文化形态的民族密码。文章通过对独龙族文面文化内涵的探析,试图揭开这一神秘习俗的面纱。
关键词:独龙族 民族艺术 蝴蝶文面 文化含义
独龙族是我国滇西北的古老民族之一,分布于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曾经盛行文面。由于社会经济落后、人口少、地理环境极为闭塞,其文面习俗也最为神秘。文面是独龙族刺绣在身体肌肤上的文化符号,反映独龙族物质和精神世界的需求,渗透到他们的制度、行为和观念中,与他们的社会生活紧密相连。作为活形态民族文化标志,隐含着独龙族历史、社会、宗教和审美观念等文化形态的民族密码,具有多重文化含义,代表着独龙族群体的文化意义。
一、原始宗教观念的直接体现
云南的少数民族绝大部分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即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灵魂。独龙族也不例外,他们世代生活在独龙江两岸的高山峡谷地带,群山环抱,沟壑纵横,地势险峻、地形复杂、气候阴冷、森林密布,生存环境恶劣,生产力及其低下。据清朝雍正时期《云南通志》记载,“俅人,丽江界内有之,披树叶为衣,茹毛饮血,无屋宇,居山岩中”,解放以前,独龙族仍停留在原始社会氏族公社解体阶段。独龙族先民为争取生存条件,一直在适应自然,改造自然,不断与自然斗争。许多无法战胜的自然力量令他们敬畏,因此,独龙族便将那些无法抗拒的力量赋予了灵魂,加以祭献。如在一年一度的“卡雀哇”年节中要举行隆重的“剽牛祭天”仪式,回馈上天给予收获的恩泽,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是他们对天的顶礼膜拜。天地万物皆有灵观念成为独龙族的宗教信仰,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且灵魂、鬼、天的观念一直是信仰的核心。女子文面就是他们原始宗教文化的综合载体,寄托着他们的宗教信念,也是他们的原始宗教观念在人体上的直接体现。
(一)自然崇拜
在原始社会的独龙族认为天地间万物都是有知觉、有灵魂的,认为人的生老病死,贫富祸福都是由“万物之灵”来主宰,从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畏惧与崇拜。万物灵魂也有善恶的两面,恶的灵魂会骚扰侵害人们的安全,有人生病受伤、做事不顺、甚至夜间小孩哭,他们都认为是有鬼魂作祟所致。独龙族传统文化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占卜,独龙族人中十分盛行占卜巫术,根据不同的事,选择不同的占卜方式,来预知祸福得失,探知凶吉。另外,独龙族认为每个人都有两个灵魂,即生魂和云魂,故对丧葬有不同的处置。通常死亡一般土葬,用各种方法安抚灵魂,扫草送水供奉食物;不正常死亡,实行水葬和火葬,以防亡魂作祟。[1]出于天生的对不可预知的鬼魂的戒备和自我保护意识,他们在脸上涂画刺绣,留下青黑色斑点和条纹的文面,看上去可怕,其一可以吓走侵扰他们的鬼魂,以保平安,其二为了不让自己的另一个灵魂认出的自己而至死亡,以保得寿命。那些难以抗拒的自然灾难在独龙族的思想意识里,都被认为是鬼魂作祟,他们认为,承受了痛苦磨练而又不符合正常面孔的文面可以驱邪除魔,从而达到了精神上避免灾难,趋吉求祥的需求。引用马克思的话称之为“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2]
(二)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是发生在母系氏族时代的一种宗教形式,崇拜对象最初是母系氏族已故长者的灵魂,其后是父系家长的亡灵。在独龙族的传统观念里,人有两个灵魂,生前一个,死后一个,女人只有文面死后才能够会回到祖先那里与灵魂相认,并受到保护。《独龙族文化大观》中提到在独龙族的宗教信仰里,相信人死后的第二个灵魂叫“阿细”,年限一到,各“阿细”就会变成美丽的各色蝴蝶飞向人间。漂亮的花蝴蝶是妇女们的“阿细”所变,红、蓝、白色的蝴蝶是男人们的“阿细”所变。[3]故而独龙族文面的图案是蝴蝶变形,是宗教信仰灵魂观念的直接表现。这一灵魂重现的原始宗教说法,寄托着独龙族人对祖先灵魂的想象与追忆,反映出他们认为自己的祖先与蝴蝶有某种联系的思想。灵魂相认的说法,还说明独龙族氏族成员死后都要到自己的祖先灵魂那里报到,同样还是属于家族中的一个成员。倘若没有文面,死后不能与第二个灵魂相认,也就回不到祖先那里,将永远成为孤魂野鬼,飘荡在外。独龙族的文面与祖先崇拜有着密切的关系,具有族群标志的功能,人们遵从祖宗立下的规矩,按祖制将具有图腾象征意义的符号文刺在身上,通过与图腾同体化的方法,求得图腾或祖先的确认和保护,以达到求吉避祸的最终的目。文面是世世代代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这种观念在独龙族人民的心目中根深蒂固,他们以祖先留下的文面习俗感到骄傲。
(三)图腾崇拜
图腾一词,源于北美印第安人奥季布瓦诺方言“ototem-an”,意为“他的亲属”或“他的图腾标记”。原始人类相信,各氏族出自各种特定的物种,大多为动物,其次为各种植物。对于本氏族的图腾物种,特加爱护。图腾观念,是原始宗教的萌芽形态。[4]在原始宗教中,作为核心的图腾崇拜是自然崇拜或动植物崇拜与鬼魂崇拜、祖先崇拜相结合的一种原始宗教形式,是将民族万物有灵信仰具体化。原始初民将图腾视为自己部落或氏族的守护神,视为自己的族标与象征,表面上是对某一自然物或动植物的直接崇拜,但其实质却是对自己祖先的崇拜和纪念,是民族精神情感的寄托与传承。正如马克思在《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中所指出的那样:“原始人认为自己的氏族都源于某一动物、植物或自然物,并以之为图腾。图腾是神话了的祖先,是氏族的保者”,故“在氏族生活、服饰和艺术形式中,都留下了许多图腾的遗迹”。[5]
图腾崇拜产生于氏族社会初期,每个氏族都有伴随自己原始宗教信仰出现的图腾。独龙女的蝴蝶形状文面就是模仿其图腾蝴蝶的体肤而文身,在脸上绘绣具象或抽象的蝴蝶纹饰,以象征图腾的形状,这是由深层图腾观念物化形成的图腾装饰和图腾形象。
图腾作为人类最底层的宗教文化现象,与原始宗教的其它现象关系密切、水乳交融,都是来自人类对生活的追求。原始的图腾观念来自于“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在原始宗教的“图腾崇拜”时期,图腾观念与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结合起来,开辟了广泛的可能性。原始宗教具有社会生活的现实性,是人类社会生活中生存环境与精神寄托的客观写照。独龙族把蝴蝶当作亲人一样呵护,曾禁止捕杀蝴蝶。在他们的心目中,蝴蝶的外形虽然不像人,但它们的生长繁殖、破茧而出、振翼飞翔、追求自由的过程却与自己民族的心境相似。独龙族人渴望像蝴蝶那样过着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生活,蝴蝶成为他们希冀的目标。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独龙族自然也就将融合着他们原始意识与灵魂观念的图腾象征蝴蝶作为文面的图案。[6]蝴蝶图腾崇拜是独龙族原始宗教的主要表现形式,蝴蝶纹文面是具体表现,几乎在独龙女文面图式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endprint
二、成年通过仪式的礼俗表现
成人礼是人类极为古老的一种习俗,相当于今天人们的身份证,原始社会的男女青年,只有在氏族、部落共同为其举行过成人礼仪式和赋予了某种标志后才算成人。享有成人的权利和义务,并且得到社会群体承认、祝福与好评。我国少数民族的成年礼多种多样,内容丰富多彩,大致分为人体标志型、意志考验型和服饰标志型。文身是一些少数民族成年礼的重要仪式和组成部分。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我国的黎族、高山族、傣族、基诺族、独龙族、德昂族、布朗族等民间有文身习俗,施以即将加入成年的男或女,属于人体标志型成年礼。[7]
过去独龙族女孩一般到12、13岁都必须文面,表示加入成年期,可以与异性交往,谈情说爱,走向社会,进行社交活动,体现了一个人成为社会正式成员的意义。独龙族女人的文面就是少女成年的标志,文刺部位明显,便于识别。是具有成年人婚姻权利的标志,也是社会道德观的体现。
事实上,独龙族历史上,男子也文面。《独龙族研究小史》中文字纪录:“俅子文面, 为吾所知。但有一现象出乎意料之外者。即是在众人中有棕色发者三四,又下波纹发形者两人,均男性。”此外,在他们的宗教传说中也有男“阿细”变为蝴蝶的说法。这说明独龙族文面不只限于女性, 而是男女皆文的民族性的习俗。《新唐书·南蛮传下》称:“……在云南徼外千五里。有文面濮,俗镂面,以青涅之”。据考证,其所描述的“俗镂面,以青涅之”与独龙族妇女文面的方法基本相同,说明早在唐代以前,文面就已经是独龙族的习俗之一。在有关独龙族的史料记录中提及独龙族文面的很多都是女性,现存的独龙族文面也都是在女人脸上,体现了独龙族女子成人礼仪在独龙族社会中以女性为中心的生育、家庭生活文化内容及其传承生命力。
三、民族审美观念的独特表达
文面过去在独龙族地区较为普遍,是文面者内在审美情感外化的表现符号,也是独龙族民族情感的象征,符合独龙族人的审美标准,能够引起独龙族人的愉悦和满足。独龙族文面最早源于他们的对蝴蝶的原始图腾崇拜,后来慢慢演变为对美的追求,成为他们审美独特的一种民族特色。每个民族都有一定的独特性,所谓民族特色实际上是一个民族不同于其它民族的文化标志和区别。独龙族文面在中国乃至世界文身习俗文化中与众不同,在性别上大多是女性文面,在地域差别上从北往南文面由繁到简,但都是以蝴蝶为原型、直观的灰黑色蝴蝶状文面。在独龙族社会中历史悠久、传承性强、覆盖面大,影响深远,无疑是传达独龙族艺术精神的最佳媒介、最具独龙族民族性的民族形式。文身是最直接的人体装饰艺术,而且是固定的、永久性的装饰。独龙族女人刺破脸上的皮肤渗入染料,使脸面留下永不磨灭的蝴蝶花纹,表达他们特殊的审美心愿,文上蝴蝶纹的脸面也就成为他们具有审美意味的民族文化表现形式和文化符号。文面是独龙族生产生活方式、特定的文化背景以至生理心理诸多内外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因而,在独龙族人的心目中,文面是一种美的象征。
“世界上许多当代原始民族都认为文身是一种美,是装饰人体的一个重要内容,因此,从客观上来说,文身实际上已成为人体装饰艺术。”[8]爱美是人的天性,文面的美饰作用是为了使脸面变得美观。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文身在世界许多民族中都盛行,文身部位与图案各不相同。如非洲和太平洋诸岛土著民族的黥面文身,美洲印第安人文身,大洋洲新几内亚人在腹部、腿部和臂部刺图案,取材于蜈蚣、蜘蛛、鸟喙、月亮等,中国海南黎族过去文身,云南一些少数民族都有文身,有的土著民族仍把它视为一种不可替代的装饰。
民族心理和社会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制约着民族的审美取向。独龙族生活异常艰苦,但是坚毅顽强的独龙族人生性乐观,热爱生活、热爱自然,追求美好,常常受自然界启发而利用自然物进行创造。如受蜘蛛结网启发制造竹蔑桥和溜索,模仿彩虹七彩颜色纺织漂亮的独龙毯,采用石片在陡坡上建盖房屋。独龙江及两岸的原始森林蕴含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气候和地理环境适合很多物种生存,蝴蝶随时随处可见。美丽的蝴蝶,自古就被人们喻为美好和自由的化身,承载着人类高度的审美情感,如我国著名爱情故事《梁祝》的结局就是男女主人翁最后化蝶在一起。无疑也是独龙人寄托灵魂,联想和寄托生命形式的最佳对象。独龙女文面主要是文脸部突出的中心部分,图案以交叉或连续平行菱形纹样、点状纹及波形折线, 竖线构图,左右对称,整体形似展开双翅的蝴蝶。面纹手法流畅,线条疏密有致,画面动感强, 恰似振翅欲飞蝴蝶。“动物之美首先在于它们的蓬勃生命力,……在自然界(社会)中形成的心里动势,又随时在寻找着与之相适应的外化形式。动物蓬勃的生命力正好为这种审美心理的对象化提供了最恰当的形式。”[9]蝴蝶经过卵、幼虫、蛹的挣扎,最终破蛹化蝶,符合生命现象和生命规律的蝴蝶,自然成为承载处境困苦的独龙族心灵满足的民族审美形式,可以使人忘却郁结、压抑与痛苦等人生的苦难。所以,他们忍痛刺面, 将蝴蝶文在脸上终生相伴直至灵魂的尽头,把对美的追求升华至天地之间。独龙族文面作为人体装饰艺术,毕竟是一种特殊的精神创造物,随着社会进步,各种传媒使用,民族流动和文化传播,独龙族人的想象力逐渐冲破社会生存空间和自热生态环境的束缚,而可能慢慢的不再认为文面是一种美。
四、特定社会历史的民族标记
在奴隶和封建社会,人口是生产力的重要因素,人口多少对于一个民族的兴衰与否起着关键作用。独龙族解放前保存着原始社会末期父系家族公社特征,在历史上是个比较弱小的民族,人口很少,女人也比较少,以前还存在一夫多妻的婚姻形态。古代独龙族备受周边其它民族土司和奴隶主的剥削压迫,曾经纳入东南边纳西族木氏土司的统治,同时北边的藏族土司和邻近的傈僳族奴隶主经常到独龙江掳掠人口做家庭奴隶。尤其是藏族察瓦龙土司,常年向独龙族强收名目繁多的贡赋,甚至连人体器官都要征税,妇女时常作为缴纳被强掳为奴。年轻、漂亮的独龙族妇女命运悲惨,为了免遭掳掠,逃避土司的蹂躏与践踏,忍痛在姣好的脸上文面毁容而不被掳走,使自己得以保全。也因此他们的文面在北部地区满脸皆文,而南部地区只是小面积文面。处于这样一种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为防止外族掠夺,独龙族女人都给自己的脸文上标记。长此以往,文面也就慢慢成为独龙族带有反抗压迫标记意义的民族符号。女人对独龙族社会的发展,在增加人口方面至关重要,她们的文面是具有集体性、传承性、稳定性以及模式性的民族习俗,服务于独龙族社会、生产、生活,并且一定程度与制度相关,凝聚着民族向心力。女子文面既是独龙族维系氏族社会统一、生存的需要,也是民族渴望自由、发展与安全的心理需求。独龙族文面直至现在都是独龙族典型的习俗,其意义的获得不仅具有特定的民族生理心理基础,主要还是决定于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当他们的社会形态改变后,自我认识提高和外部环境的变化,文面的功能逐渐丧失,文面习俗也会绝迹,文面将成为独龙族人的历史记忆。endprint
结语
独龙族女人文面,是独龙族最具标志性的文化特征,是独龙族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具有独特的形式特点和极为珍贵的文化含义。蝴蝶变形图案的文面丰富了我国乃至世界文身文化。在文面现象的背后,闪烁着独龙族社会历史的许多信息和原始文化密码。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碰撞交流的社会文化变迁转型中,独龙族文面将丧失原型,赋予新时代的社会文化含义。它是独龙族留下的一笔宝贵非物质文化遗产,探析其文化内涵,让更多人了解独龙族的文化和精神,有助于对之进行保护,也有助于把握独龙族传统文化的整合和继承。
注释
[1] 宋丽英.云南特有民族文化知识[M].云南: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327.
[2]杨志明、章健刚.艺术的起源[M] .云南:云南大学出版社,1996(12):210.
[3] 沈醒狮.独龙族文面习俗现状调查 [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2).
[4] 谢选骏.神话与民族精神[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375.
[5] 施惟达、段炳昌等.云南民族文化概说[M].云南:云南大学出版社,2004:254-255.
[6] 王鑫欣.浅析独龙族女子蝴蝶式文面习俗 [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1(3).第28 卷第3 期
[7] 周明华、金星华.中国少数民族简论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128.
[8] 李昆生.云南艺术史 [M].云南: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26.
[9] 梁一儒、宫承波.民族审美心理学 [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3:276-277.
参考文献
1 李冬冬.文化产业视角下河南民间美术保护与开发的新探索[J].艺术与设计·理论,2013(4).
2 权凤、吴寒.生命美学的嬗变演绎——淮阳“泥泥狗”的文化寓意解析[J].艺术与设计(理论),2011(7).
3 沈醒狮.独龙族文面习俗现状调查[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2).
4 孙勇彬.加拿大原住民图腾柱雕刻艺术的审美意蕴[J].艺术与设计(理论),2013(4).
5 谢选骏.神话与民族精神[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
6 云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独龙族文化大观[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