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杰
(西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道”作为整个道家哲学最为核心的概念,自始至终贯穿于道家哲学的篇幅之中。因此,欲清楚地透析道家哲学浩瀚的思想体系,对“道”的理解显得尤其重要。然而,历来学者对“道”之含义的理解莫衷一是,有“本原说”、“规律说”、“规则说”、“道路说”等等,其实,众多解说乃站在不同的视角给予“道”以丰富的范畴,并不能说谁对谁错。而对于初次认识道家哲学的人来说,更应从“道”的具体运用中来感悟它的本意。基于文章的需要,在此更多提及的是“本原说”。那么,何为“本原说”?《道德经》中的:“天下母”是对此的最好解释,天下,乃一切万事万物;母,即母亲。在这里,“道”与万物乃一种生成与被生成的关系,是母与子的关系,故本原(本体)说历来得到学者们的普遍认可。至于“规律说”,笔者认为,此乃“道”的引申含义,而“道”的本义既是世界的总根源,万物皆由其产生,万物的生存和发展方式亦由其规定。这样,“规律说”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即万物在成长过程中由“道”的规定而引起的一系列阐述。
基于此,老子进而阐发了“道”与“德”的关系,来说明万物的产生及生长,即“道生之,德畜之”,意思就是“道”产生了万物而需要借助“德”来育养,更精确地说,“道”产生万物之后并没有脱离万物,而是以内在于万物之中的“德”表现出来,“德”即“道”的外在显现。万物皆有本性,都是来自于产生它的“道”中,人亦是如此。正如陈鼓应先生所说:“形而上的道落实到人生层面时,称之为德”,其中的德乃人之本性,即人的“德”。
因此,老子对“道”予以本体论上的回答并不是远离现实社会和人生意义与价值的单调范畴,而正是基于现实社会的动乱不堪和人性的沦丧与落败,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老子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这些问题产生的根源乃是对“道”与“德”的缺失。所以,老子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提出超越世俗人性而“反本归真”的思想,即尊道贵德。因此,老子以及整个道家哲学思想的中心始终围绕着如何拯救动荡的社会和人性的堕落。也就是说,从更广泛的视角探析,老子以及整个道家哲学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政治哲学。而正是由于其在政治哲学上的“无为主义”或说“无为论”,以及独特方法和分析视角的运用,对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和政治实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是,历来学者对老子“无为论”的理解众说纷纭、各持己见,其中不乏包括众多的误解和曲解,如有学者称其为愚民哲学,“人君南面之术”,有的则认为其是一种阴谋权诈之术,更有甚者认为此乃对世俗的消极态度等等。这些解说虽立场不同,但对老子“无为”思想亦有不正确的言说,甚至有些尽是无稽之谈。如欲理解老子“无为”主义的真正政治意图和目的,最为关键的就是对“无为”思想本义的正确把握,进而为老子独特的政治思想提供一种合理的逻辑推演。
人们通常将道家的这一思想简略地概括为顺其自然,清静无为,但“无为”的本义在老子那里究竟何指。对这一问题的探究,只有回归《道德经》中才能准确地给与答复。在《道德经》中有十多章中分别提到了“无为”一词,虽然别的篇章没有使用“无为”一词,但也描述了“无为”的思想,可见其亦是老子道家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但是,对”无为“的理解,首先要弄明白何为“无”。在《道德经》第四十章中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由此可知,世界万物都是从“有”开始的,而“有”则是从“无”开始的,“无”即是万物“有”之前的状态,这一点较西方古典哲学从存在(有)来解释世界,显得更加具有可辨性。即存在(有)是可以追问的,而“无”则是无法追问的,如果追问,那这种追问就是不合理的,因为“无”就是无,总不能说“无”从何处来,这就是老子“无”的高超之处。那么,万物从“有”中产生,而“有”从“无”中产生,可见“无”是一种赋有生机的强大力量,它不仅创生万物,而且在任何事物中起作用。从对“无”的理解进一步来把握“无为”的思想,那么“无为”就是一种伟大的“作为”,而并非他人口中的“无所作为”。正如老子所说:“为无为,则无不治。”因此,老子的“无为”思想并不是一种消极无为的政治态度,而是一种积极有为的政治愿望,为国家管理者提供一种从“无为”而达到社会的自我管理的政治目的。
如何实现这一管理的最终目的呢,在老子看来,人有五个层次,分别为道、德、仁、义、礼,“道”为最高的层次,而“礼”是最低的层次。[1]在《道德经》第三十八章中有:“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以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2]“道”作为最高的层次,不仅产生万物,亦是万物的总规范,“德”是“道”内在与万物中的外在显现,当然也有不外显的,故“道”的层次高于“德”。而“德”又分为“上德”和“下德”,两者的区分主要是依据是否有意地把德表现出来。“上德”之所以为上德,正是其无意的把德表现出来,这正符合了“道”的自然而然的特性;而“下德”却是有意图的把德表现出来,故不符合“道”的特性,所以为下德;“仁”与“义”就是下德的表现,它们亦是有意图的表现出德;而作为包括道德规范和法律这种外在控制和束缚的“礼”,作为最低等的层次,老子认为它是灾祸的开始,因为它距离“道”的特性最为遥远,所以老子本人旨在强调尊道(自然无为)贵德(上德),而反对礼与法的管束。从这个层面上来看老子的政治哲学,与孔子主张的“仁”与“礼”、法家主张的“法治”在老子那里显然得不到赞同。
这样,在人类社会中,如果一味的只重视法律法规的惩处,只看重硬性管理的存在,而不重视柔性管理的有效性,往往会天下动乱,比如秦朝的灭亡正是不尊此理的恶果。所以,法律的重要性固然重要,但不能独尊“法”而忘却人自身之“德”。所以,要达到“无为”的管理目的,就必须做到把培育社会的自管能力作为国家的根本,这里并不是反对国家的管理,老子也强调“圣人之治”,只是不要把强硬的方式作为国家管理的唯一依据,而是要使人民能够“自化”和“自朴”等,也就是自我管理;在此基础上,不仅要使管理者具有自知之明,即“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能自以为是,还要限制管理者的权利,因为“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也就是说,国家的动乱在许多时候都是由于国家的最高管理者的权力滥用,甚至是个人的主观意愿来决定,所以,遇到此种情况,只有限制管理者的权利,进而阻止祸乱的发生,换言之,管理者的权力越大,无为的政治目的实现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现代社会中的“善治”理论亦符合老子的观点,即严格限制政府的权利,而充分发挥社会的自我管理功能,由此可见,老子的思想在当今社会仍有重大的意义,值得我们不断的深究与合理的运用;另外,在老子那里,无形的管理比有形的管理重要的多,有形管理就是指条例、机构等,无形的管理是指一种示范效应、榜样、表率等等,即“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是这种模式的最好概括。
在当今乃至历史社会中,众人并不善于发现内在于其自身的“德”性,形体上的表现甚至完全与内在之“德”背道相驰。一旦形体上的外在表现与内在本性不相符合,外在的“道德”规范就产生了。这种外在的“道德”规范虽然与作为万物本原的“道”以及内在于人自身的“德”有着同样的归属,但两者的相差巨大,最有效的区别方式就是“外”与“内”的不同,内在于人自身的“道”与外显着道的德和外在“道德”规范,就是这一内和一外使两者在层次上有了质的区别。内在的“德”性即是从人自身感悟的一种“自化”过程,具有内在的真诚性,而外在的“道德”规范来源于能在自身发现内在之“德”的圣人通过一种外在的形式来警醒或告诫世俗中堕落的人。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正是他们能够善于探发自身之“德”,通过这种不断的累积过程进而认识无限的“道”。但当圣人把内心对“道”内在于人自身的“德”之感悟以语言、文字或者行动的形式外在的表现出来,用以引导世俗之人时,这对被引导者来说,是一种可悲的状况。然而,原本被惰性蒙蔽的世人可能有一小部分因此会受到激发,开始从外在“道德”规范的引导下进而逐渐的从自身发现其“德”性,此乃幸事也。但是,仍有绝大部分人逐渐的习惯了被动地引导,久而久之,对于人的本质属性便随着形体上的贪图享受、迷恋声色等不断地被埋藏于黑暗的角落。一旦此种情况出现,外在的“道德”规范就会失去了应有的效用,那么人类社会就会面临危机,故必须采取一种更加外在的强制手段来限制人自身,这样,法律就诞生了。这种强制的形式已经成了人性最后的底线,如果当法律在人面前也失去了效用,那么人性便荡然无存。因此,在远离“道(自然无为)德(上德)”的地方,法律还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如果在法律的外在规范失去效用前,人能够通过外在的“道德”规范来认识自己,激发自身,从而引起身心的共鸣,返本归真的话,人类才能不断地向理想中的国度慢慢靠近。因此,人类最终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必然趋势亦是这一过程的展现。就道家哲学而言,笔者认为人类历史的进程应该如此:“道”(自然无为)→“德”(上德)→“道德”(外在规范)→“法律”→“道德”(外在规范)→“德”(上德)→“道”(自然无为)。这一表述在老子那里即是:“道”→“德”→“仁”→“义”→“礼”→“义”→“仁”→“德”→“道”。处在法律约束的人们只有沿着这个方向不断激发自身,才能真正地认识自身之“德”和无限的“道”。
不论是社会、国家还是人的层面,道家“无为”的政治目标的哲学依据都是作为本体的“道”。形而上的“道”赋予人类社会“无为”之治以深刻的意义。现实社会中的“有为”政治是丑恶的,所以“无为”的政治态度亦是对老子时代“有为”的政治管理方式予以否定和批判,更是对“有为”的完全超越。
参考文献:
[1]张其成.大道之门:张其成讲老子[M].南宁: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
[2](南宋)范应元.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