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峰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罗斯柴尔德家族是一犹太种族,其创始人梅耶(Mayer Amschel Rothschild)自小在法兰克福帮忙打理家族的古钱币和古徽章生意。18世纪末,欧洲战事频仍,老梅耶利用军事采购转战金融高地并迅速发财致富,事业蒸蒸日上。[1]214随后,他开始引导几位儿子分别在伦敦、巴黎、维也纳和那不勒斯等地建立分支,以合伙人制度扩展业务。由此,罗斯柴尔德家族从19世纪初开始掌握金融界的领导权,从家族公司扩展为主导国际资本市场的大鳄,其银行在很多方面是那个时代的“世界级水泵”。[1]30“毫无疑问,最大型的、最综合的、最有价值的商业银行家族是巴林和罗斯柴尔德”。[1]142鉴于英国当时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特殊地位,该家族的英国分支可谓富可敌国。内森去世时 (1836年)的资产,大概是人称欧洲1810年时“财富最多的人”的弗朗西斯·巴林男爵资产的 6倍。[2]73在1970年代,内林四子的遗产总值达£8 400 000,超过了同时代英国任何家族的财产。[2]332然而,作为新兴的金融资产阶级,罗斯柴尔德家族却积极与传统权贵打交道,“和国王一起散步”,力图融入上流社会。[3]336由于家族各分支在金融界地位不同和所在各国社会流动情况有别,其在各国的融入情况也不同。在英国,这一目标是几代人通过漫长的“贵族化”过程实现的。他们购买土地作为进入最高阶层的标志,积极参加议会竞选,并以贵族头衔为目标;[3]369接受贵族式的教育,采用贵族的社会文化生活方式,践行贵族的价值观念,搬用贵族的消费模式。这样,他们从第二三代时开始融入英国社会,至19世纪末第四五代时,贵族的方方面面已然成为了他们的方方面面。英国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贵族化和融入上流对英国社会也产生了多方面影响。
罗斯柴尔德家族成员通过接受古典教育和艺术教育,提升了个人素质,提高了文化品味,塑造起良好形象。这让他们显得不再粗俗、野蛮,而是“通晓文墨、彬彬有礼的绅士”。这无疑有助于家族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
贵族教育提高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个人素质。且以言谈为例。老梅耶操一口粗糙的法兰克福意第绪语。[4]内森几乎“从未完全掌握英语这门语言”,经常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与人交流。[2]15而第三代人在语言上却流利顺畅、轻松自如,表达上没有什么问题。有人甚至认为他们的英语、德语和法语比同时代的贵族还要好。[5]208行为上老梅耶外貌古怪,举止粗鄙。[4]内森处事方式可以说是粗俗到了粗鲁的地步,“简直天生就是讽刺画的主角”。[5]196他有时言词尖刻,不留情面,使人“非常尴尬”,[2]26被人指称“非常粗鲁无视,显得很没有教养”。[5]198到莱昂内尔兄弟则很注意自己的形象。1845年,一家报纸称莱昂内尔参加女王在白金汉宫举行的宴会时,神态自若,举止得当。[2]206安东尼和小梅耶也被认为都讲究礼数,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声誉很好。第四代的阿尔弗雷德更是“肤色白皙”“举止很有风度”,威尔士王储是他的长期座上宾。[6]142,147
教育还丰富了罗斯柴尔德人的丰富文化生活,提高了他们的文化品味。家族的第二代对于绘画、音乐、学术、文学等所谓的“高雅文化”并不在行。[5]2051820年,内森接受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手和作曲家路易丝·斯庞的拜访时曾妄自谈到:我可不懂音乐。他还得意地拍着自己的钱包,让钱币叮当作响,[6]121告诉对方这就是他的音乐,“它们演奏股市上的各种曲调”。[5]1991920年代,出席内森家举办的音乐会和舞会的客人,在享受那华丽的餐具、美味的葡萄酒和动听的音乐时发现,“墙上悬挂的装饰品档次却大为降低”。[2]75
莱昂内尔经由家族教师的熏陶和大陆游学的学习,遵守了传统贵族的文化品味。他们读斯科特(Scott)的小说,看梅耶贝尔 (Meyerbeer)戏剧,欣赏穆里略 (Murillo)的油画,购置玛丽·安托瓦内特 (Marie Antoinette)的家具。[5]209在诗歌方面,梅耶在瞻仰沃尔特·斯科特先生的墓地前,曾在此先后阅读了他的《最后一个吟游诗人的诗》《玛米斯》,并对这两首诗都有自己的认识。[2]144他们还踊跃关注拍卖会,积极收藏和投资艺术品。[2]214-215有画商认为在哥廷根大学接受教育后的莱昂内尔与其父相比,“对于绘画的鉴赏水平差别巨大”。[2]76确实,到1838年时,他已成为誉满英伦的绘画收藏家了。1844年,一位英国公共组织的负责人致信莱昂内尔,请求他借5幅画给他们用于即将举办的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展。1847年,一位来伦敦旅游的美国游客写信给莱昂内尔,希望他能好心让他参观他那间艺术室里的 “名画和装饰”。[2]213他的二儿子阿尔弗雷德在自己的海摩尔宫 (Seamore Palace)举办球赛和举行晚宴时总是“极尽奢华和排场”,艺术品和奢侈品随意堆砌,风格各异,可以满足形形色色的人的 “新奇的口味”。[6]145他是国家美术馆及华莱士收藏馆的理事,经常把自己的鉴赏经验与鉴赏技巧和普通大众进行分享。[7]233纳撒尼尔的品味并不逊色于他的兄弟,《国家》杂志曾作出评论: “基本上跟那些英国乡村绅士一样”。[7]442在音乐方面,作曲家罗西尼 (Giacchino Rossini)是莱昂内尔的亲密好友,曾出席他的婚礼,并如人所料地使婚礼“增色不少”。[2]57他的妹妹们自小受到了良好音乐教育,并有音乐追求。夏洛特从小对钢琴很感兴趣,她接受过肖邦 (Chopin)的指导,还特地建立了一个留言簿请老师们提出指导或留下作品,如莫谢莱斯 (Moscheles)、斯波尔 (Louis Spohr)、门德尔松 (Mendelssohn)、罗西尼 (Rosinni)等等。她还出版了自己的几首小钢琴曲。[5]344音乐教师称赞阿尔弗雷德“自然天赋很好”。[2]312她是家族中指挥自己乐队的第一人,曾一次写作6首钢琴曲送给堂妹们。[7]231对“高雅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和认同后,罗斯柴尔德家族开始资助文艺工作者。[7]234“艺术赞助人”总比“暴发户”给人印象好得多。
在参与和学习贵族的生活方式与消费方式的过程中,家族人员也开始崇尚乡下生活,他们积极参加打猎、赛马等贵族运动,参加贵族俱尔部,在大学接受贵族式教育等,从而结交了很多权贵人士。
比如,参加打猎、赛马之类的贵族式运动既可以让他们获得一些重要情报,也可以让他们和要人保持联系。如19世纪30年代,莱昂内尔兄弟经常有目的地和上议院大法官办公室的律师刘易斯·劳德汉姆,前伦敦市市议员、市长卢克斯 (Matthias Prime Lucas)去打猎。[2]1111842年11月下旬,罗斯柴尔德家族参加的在威尔举办的克雷斯洛(Creslow Greet Ground)狩猎比赛,参与者有乡绅、上校、狩猎高手和牧师代表以及不少公爵和勋爵,更有艺术家弗朗西斯·格兰特为之增光添彩。[2]197-202约1865 年前后,艾尔弗雷德和利奥波德更是通过打猎这一共同的爱好,结识了威尔士王子。不久后,家族成员经常被邀参加宫廷典礼及贵族聚会,他们也经常招待皇室成员作为回礼。[7]249
参加贵族俱乐部也有同样的作用。1832年,莱昂内尔和安东尼通过选举加入的加里克俱乐部,其赞助人是苏塞克斯公爵,其成员有英国首相威廉·兰姆 (即后来的墨尔本公爵)和约翰·罗素公爵、德文郡公爵。[2]112-113约7年后,纳特也加入了加里克俱乐部。1839年前后,纳特和安东尼先后加入的圣公会俱乐部的成员几乎全是王公贵族,如威灵顿公爵、埃斯特黑齐王子、塔利兰德王子。1841年,梅耶由第十八代埃罗尔伯爵提名并加入布鲁克斯俱乐部,1842年,莱昂内尔由罗素保荐加入,1853年,安东尼也加入。布鲁克斯俱乐部兼具政治因素与运动因素,辉格党要员及“19世纪最负盛名的猎狐大师”都赫然在列。[2]181梅耶是第一个被选为琼凯俱乐部会员的犹太人。这个俱乐部不少会员是非富即贵的大外交官、首席法官、勇士和政治家,帕默斯顿爵士就是其成员。[2]295
接受贵族式教育同样可以让他们获得丰富的人脉资源。1861年,纳撒尼尔认识威尔士王子 (the Prince of Wales),正是在剑桥通过圣奥尔本斯公爵(the Duke of St Albans)的介绍认识的。康斯坦丝能够与弗劳尔结识并结为连理,也是通过他在剑桥上学的堂哥利奥波德牵线的。
这些事实看上去零零散散,但是如果我们承认:“从准男爵到世袭的贵族身份的转变,其根源在于家族与继任首相及皇室成员之间的关系,因为社会地位的提高是作为对参与政治或公共事务的奖励,也是皇室眷顾的标志”,[7]247-249便不难理解这些人脉资源对于提高家族地位的重要性了。
罗斯柴尔德家族“贵族化”的结果之一便是促使其职业角色发生转变,这也有助于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比如,在贵族式的大学接受教育,可以提高他们处理公共事务的能力,为日后扮演政治角色积蓄热能。他们在大学期间不仅会学习多门语言,进行逻辑修辞方面的锻炼,提高口语和书面表达能力;还会学习法律知识、历史知识等,掌握社会、政治领域的基本知识。这样,他们学会了“近代国家的统治者”所必需的政治、社会知识,学会了如何“承担起社会的领导责任和统治功能”。这些知识技能,特别是以同窗关系、校友关系、师生关系、同乡关系等为基础构建起来的人脉关系网,是常人所不可能拥有或不可能比拟的。这就提高他们处理公共事务和打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为日后的事业积累资本,有助于他们的角色由经济界向政界转换。这实际上是由一种“教育特权”衍生出的一种“教育优势”。[8]这一点在莱昂内尔的儿子、家族的第四代掌门人纳撒尼尔身上表现尤其明显。纳撒尼尔在剑桥上学时,很是喜欢参加学生会的辩论,这无疑可以锻炼他将来参加政治所需的口才。当他第一次在下议院委员会替人作证时,就赢得了伦敦金融城的满堂喝彩,这让他的母亲夏洛特都颇为意外。[7]223-224
从第四代开始,科学研究开始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爱好中占据显著地位。查尔斯 (Charles)和沃尔特 (Walter)发表的科学论文超过了一千篇。第五代人中学术界人才济济。在自然科学方面,有孜孜以求的动物学家沃尔特、诚恳的植物学家查尔斯、从事医学研究的亨利 (Henri)。在社会科学方面,有纳撒尼尔的侄子 (利奥波德之子)小莱昂内尔,他在剑桥念书期间,就对社会科学很感兴趣,历史科目就得了双优。[7]443-445
罗斯柴尔德积极向贵族靠拢,形成和贵族趋同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构建和贵族趋同的精神和物质生活框架。这无疑有助于他们尽快融入贵族阶层之中。
在家族业务建立伊始,罗斯柴尔德家族为了拉近与一些重要客户的关系,特意租借或购置了宽敞、体面的房子来招待他们。不过,这些重要人物是否接受他们,则是一个艰难的突破过程。在维也纳,社会生活遵从严格的传统宗教教义与旧的贵族生活方式,情况比较极端:“银行家们即便拥有了头衔、财富、势力和奢华的生活方式等所有这些东西,还是被一律挡在更高层的社交门坎之外。”在英国,这一过程比在法兰克福、巴黎、特别是维也纳要容易得多。从1818年左右起,外国大使、王公贵族、政治家等都与内森有所交流。不过,同样有很多人不愿意与之有所往来。[5]192-195
但是,渐渐地,罗斯柴尔德家族在英国有了更大的社交突破。19世纪60年代,当有犹太人向莱昂内尔的妻子夏洛特抱怨说要进入“英国的主流社会”实在困难时,她轻松地回答道: “才不是呢”!她还给别人提出了建议,要么“进议会”,要么“一年举办一次25岁以下年轻人参加的聚会,”典型地持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而到第四代则厌烦了单纯的享乐,“花花世界”对他们已经似乎毫无吸引力可言。当被邀请参加法国皇族为威尔士王子于1865年5月举行的聚会时,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个人去了,其他人都嫌 “累”。[2]318-320早先祖先的荣耀,如今变成了负担。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家族地位的提高。70-80年代突破更大。威尔士王子在1878年、1881年先后出席了家族的两场婚礼:汉娜与罗斯贝瑞的婚礼、利奥波德与玛丽的婚礼。在爱德华王子继位后,罗斯柴尔德家族成为其国际外交中不可或缺的伙伴。1885年,纳撒尼尔被晋升为上院世袭贵族,被认为是罗斯柴尔德家族自其创始人老梅耶以来开始的社会认同运动的胜利,[7]248-250似乎是标志了罗斯柴尔德家族正式加入贵族的行列。就是之前坚持“不会考虑授予一个犹太人以贵族头衔”的维多利亚女王,对他们的歧视也几乎不再存在。家族成员出现在了女王金婚纪念活动的各种场合,女王也参观了家族的宅院:费迪南德的沃德斯顿庄园 (1890年)及其妹妹艾丽丝 (Alice)在法国的别墅 (1891年)。[7]255
罗斯柴尔德家族积极向贵族靠拢,以贵族的方方面面作为自己言行的风向标,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事实证明,罗斯柴尔德家族能够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无疑与家族的“贵族化”倾向提高了家族的社会地位密不可分。因此,可以说,作为伦敦的商业银行家的典型代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社会地位正是源自于他们的财富、家族传承以及逐渐地融入上流社会的过程。他们的社会地位是从议院席位、大学学位、文化品位当中诞生的。如此,他们不仅以家族企业的形式一直幸存到1960年代,还继续形成了一种社会意义和职业意义相融合的金融贵族 (banking aristocracy),这与其大陆金融行业的同行是不同的。[1]X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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