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救援：爱却无奈

□张静

自杀救援：爱却无奈

Suicide Rescue:Love Can not Help

□张静

我是一名民间自杀援救志愿者，3年的救援让我体味了太多悲伤。我曾因失去理想和爱情想过自杀。在我看来，人生没有太多意义，除了去爱那些哭泣的、悲伤的人。

如果我自杀的话，母亲呢，是不是也会死

我出生在湖北省监利县的一个小镇上，父亲是中学校长。我不擅长读书，初二的时候才明白汉语拼音i和英文i发音不同。在家人的安排下，我学过绘画，学过书法，学过音乐，但都半途而废。我喜欢写诗，渴望自由。2002年，18岁的我怀揣着美好的理想和几百元钱，开始了寻找精神家园的流浪之旅。我去了西藏、云南、四川等地，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也住过很多城市的救助站。我喜欢流浪，喜欢四处漂泊，喜欢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的生活。

家人因为我很痛苦，尤其是母亲。有一段时间，我曾和家里失去联系，后来打电话回家，母亲疯了一样大哭，边哭边求我别在外流浪。我很自私，拒绝了她。

2006年，我去北京，应聘到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并开始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文章。写着写着，不知怎的，我迷恋上了“江南”、“江南女子”。2008年，我辞职，顺着大运河来到苏州，在那里体验了人生的第一次爱情。我爱上一个聪慧的、琴棋书画皆通的苏州女孩。遗憾的是这段爱情昙花一现，女孩很快离开了我。我非常痛苦，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自杀，还在网上搜索到卖氯化物（安乐死药的主要成分）的信息，向卖家询了价：1200元。卖家说交易时可以拿小动物做实验。我忽然动摇了，如果我自杀，母亲呢，是不是也会死？

寂寞的深夜，我在网上搜索自杀的信息，无意搜到一个早已闲置的博客网页，博主写的文章全和自杀有关。下面的回复有几百条，有应约一起自杀的，有骂人的，还有留下自杀QQ群号码的。

我加入了4个自杀QQ群，大家在里面讨论自杀的方式，相约自杀，有时也会互相安慰。聊着聊着，我决心为这些悲伤的人做些事情，让自己和他们一起坚强地活着。

我能让他放弃自杀，但无法改变他悲伤的内心

从开始做民间自杀援救至今，我体验了太多悲伤的故事。当别人问我救了多少人时，我会说：没有救过一个人，因为我能让他放弃自杀，但无法改变他悲伤的内心，多数人并不会真正快乐起来，他们还是忍着伤痛，寂寞地生活。

某个深夜，一个青岛男人拨通了我的电话，大哭，“我真的很痛苦，我离过婚，孩子也不认我了。我在服装批发市场看到一个女孩，20岁左右，提着一个很大的装衣服的黑袋子。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觉得她柔弱可怜。我太爱她了，但她走了。现在，我看到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原来这个男人做生意赔了钱，欠了一屁股债，当所有人都远离他时，女孩并没有放弃，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突然有一天，女孩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说她想选择好的生活，人生就这样短，她实在没有勇气贫穷下去。男人绝望了，他在电话里说：“我没有办法不想她，心被剧烈地撕扯着。”

男人自杀过几次：吃安眠药，药效有问题，没死成，反而害得自己像梦魇一样痛苦；打开煤气，又怕引起火灾伤了无辜的人；跳楼，从5楼摔下去，被雨棚挡了一下，掉在地上，受伤但没死；用刀划手腕，又不知不觉地把手腕包起来……

我能够理解男人内心的痛楚，对他说：“我失恋时也想过自杀。你的人生太悲惨了，想自杀很正常。我现在还沉浸在失恋中无法走出。抽屉里放着安眠药，我随时准备去死，但我不着急去死。既然要选择死亡，何不做点善事，比如捐献眼角膜、骨髓。”太多时候，人未必真的想死，也未必真的有勇气死。想死只是一时的执念。我让他来苏州，费用我承担，见面再聊聊。男人说他累了，想睡一觉，就挂掉了电话。之后，我每天都给男人打电话，听他倾诉、宽慰他、开导他，男人一会儿平静，一会儿陷入崩溃，反反复复。

年底，我又接到男人的电话：“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心。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再也受不了了。”没等我开口，他就挂断了电话。我感觉情况不妙，向当地警方报了案，警方赶到男人的住处，他已经用刀片割破了手腕，自来水慢慢悠悠地流淌着。男人意识模糊，被送往医院，抢救及时，再次从死亡边缘脱离。

我想尽办法与青岛一位半公益性的心理咨询师取得了联系，请他帮忙。经过治疗，男人说不再自杀，但他要出家。我又帮他联系了北京龙泉寺，也许只有出家能够化解他的心结。可惜男人脸上有道刀疤，有些凶相，寺庙没收。但他想通了，回到青岛又做起了生意。他还会联系我，会莫名其妙地哭，却不再提自杀的事。在我看来，这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了。

悲伤的情绪容易传染，我偶尔也会害怕，害怕再次陷入自杀的漩涡

2011年底，我在自杀QQ群里找到一个杭州女孩，父母和男友都在一次车祸中离世，她也不想活了。在我的评估里，她属于高危自杀倾向者。女孩失去活着的希望，便堕落了，在夜场里鬼混，以此来麻醉自己，摧残自己。

女孩灵魂的空虚和内心的痛苦让我很心疼。如何才能拯救她？尝试种种方法都失败后，我决定用爱来挽留这个女孩。我打电话给女孩：“你很年轻，很漂亮，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女孩轻浮地笑着，“你骗鬼吧，好无聊的告白。”我没有灰心，每天给女孩发短信，打电话，像个恋人般安慰她。从女孩语言的变化，我感到她在逐渐接受我这个角色，有一次她还开心地笑了。

令我意外的是，女孩与我联系的同时，仍然在QQ群里寻找相约自杀的人，并开始用刀划手腕。我不能再等了，“我爱你，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去杭州见你一面。”并希望女孩能告诉我地址。她说明天吧，让我好好想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这样的短信：来世再相爱。打电话过去，她的手机已经关掉。此后的无数个电话，都没有回应。自杀群里也看不到她的QQ上线。女孩八九不离十已与这个世界永别。

悲伤的情绪容易传染，我偶尔也会害怕，害怕再次陷入自杀的漩涡。女孩杳无音信后，我很长时间内无法走出来，甚至要靠药物来入眠。

做自杀援救公益压力很大，每月5000多元的工资勉强维持生活，有时候我还会给援助对象寄钱，100到500元不等。一个人做太难了，力量微薄，救一个人都太难。

2012年我发起了一个公益组织：爱你志工。想招募志同道合，有爱的人一起来做。理念是：强调真爱的力量，对悲伤的人要像对亲人一样。我们努力让自己进入这样的角色，不厌倦、不妥协。爱你志工付出的对象不只是自杀人群，而是每一个悲伤的人，有的人虽不会自杀，但生无所恋、死无可依。

我不知道这个目标有多远，但我会努力……

责编／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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