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菊 赵 佳
(东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文化语言学视域下的“盂兰盆”一词的内涵与外延
王秋菊 赵 佳1
(东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日语词汇中含有大量的佛教词语,既有经汉语翻译佛典之后传入日本的,也有自身创造出来的,在现代日语词汇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本文从佛教词汇对中日两国文字的影响入手,对“盂兰盆”一词的文化渊源及其词义的内涵与外延进行了考察,旨在探索佛教词汇在日本的流布、吸收、衍变及其对日本社会文化的影响,揭示出隐藏在文化受容与衍变背后的语言与文化的相互关系。
佛教 ; 日语词汇 ; 盂兰盆; 内涵与外延
从现代语言学奠基人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提出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到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盛行、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可以说都是对语言的内部机制的一种研究。进入21世纪,随着交叉学科研究的兴起,语言的研究开始从单纯的本体性研究、语言的内部机制研究转向相关学科间的交互式研究、语言与外部关系的研究等方面。其中,文化语言学便是把语言放在文化的背景下,挖掘语言特色形成的深层原因及其中蕴藏的文化内涵,探究语言和文化之间存在的各种联系(王健宜,2013)。
“人出生于拥有特定历史的社会中,他们所掌握的母语,也刻上了先人在其中如何生存、如何审时度势、如何经营生活的印迹。掌握了这种语言,便是把先人们经营的精神活动、以及数十代传承的完整的精神文化转化成了自己的东西。”(氏家陽子,1996:前言)因此,可以说语言的研究能够发现某种文化的遗失或传承;也可以反映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发展史;反过来,文化又能够解释某种语言现象产生及其定着的原因,并深刻地影响着某种语言现象。
中国近代语言学界的著名学者罗常培(2013)指出,语言是社会组织的产物,是跟随社会发展的进程而演变。社会的某种现象都可以在相应的语言当中找到。因为语义的转变是动态的而非静止的,是跟随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语义的发展史是和社会生活演变史分不开的。从语义的变化,或者说从词语的内涵演变透视出社会生活的变化。反过来,社会生活的变化又影响着词语的内涵衍变。作为对日本社会文化影响巨大的佛教文化,其佛教词汇在进入日语之后也随着日本社会生活的变化而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对佛教词汇的考察与探究,不仅能够窥见当时的日本社会文化诸像,还可以揭示日本吸收外来文化的独有的模式及其特征。
(一)佛教的传入
关于佛教传入中国之始,有很多种说法,但都没有确切可信的依据。佛教的传入,旧史著录,都以东汉明帝时代开始,因鸣笛夜梦金人,遣使西去求经,到大月氏国,便遇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位法师,迎归洛阳,安置在白马寺,并译出《四十二章经》,藏于兰台石室,是为佛教传入中国的开始(南怀瑾,2012)。
而关于佛教何时传入日本,同样也有很多种说法。据《日本书记》记载,钦明天皇十三年(525年),百济的圣明王遣使献给天皇释迦佛金铜像、幡盖及若干卷经纶。此为佛教传入日本之始是被普遍认可的(转自南怀瑾,2012)。
(二)佛教对中日两国的文字产生的影响
罗常培(2013:206)在自己的著作《语言与文化》中,引用了曾经提出著名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的美国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的一段话:“语言,像文化一样,很少是自己满足的。由于交际的需要,使说一种语言的人直接或间接和那些邻近的或文化上占优势的语言说者发生接触。它可以从事业或贸易平凡关系来输入,也可以包含一些借来的或交换的精神食粮,像艺术、科学、宗教之类。”
因此,可以说佛教传入中日两国,不仅丰富和发展了两国文化,对中日两国的思想史、美术史、建筑史、音乐史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且,佛教对中日两国文字的影响也不容质疑。
通常认为,语言接触是文化接触的先导,文化接触是以语言接触为手段的。汉魏至隋唐期间,在中国文化与佛教文化具有全局影响的大规模接触中,最明显的结果是改变了中国古代文化传统的格局,使原来主要以儒、道两家对立互补构成的格局变成了儒、释、道三家鼎立互补的态势。与这次重大的文化接触引起的文化变迁相对应的是汉语面貌的重大变化(戴昭铭,1996)。
属于外来文化的佛教文化,其佛教典籍都是以梵语(古代印度的一种语言,现在,梵语已经成为一种属于学术和宗教的专门用语)和巴利文(古代印度的一种语言,是佛陀时代摩揭陀国一带的大众语)为原本的,因此在传入中国之后,需要把梵语和巴利文翻译成汉语以供传播佛教思想。随着佛教典籍的翻译,大量的佛教梵语词汇被吸收到汉语中来,在词汇、语法等方面对现代汉语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例如汉字“塔”。塔的梵语为“Stupa”,在汉代的佛经译文中,一般被音译成“窣堵坡”或“塔婆”,意思是指坟冢,供奉佛陀的真身舍利供人瞻仰崇拜之用,直到后来才用“塔”这一个字来表示这个意思,而且塔的形状也从原来半圆形的坟冢改为形高而顶尖的建筑物,多为五层七级,也有高至十三级为止的①。至此,“塔”才作为表示这类建筑的名词而产生,并成为了汉语的基本词汇。
在语法上,例如近代汉语中的第三人称“他”,在先秦文献和《汉书》、《论衡》中还是个表示“别的”意思的无定指代词,直到初唐才正式确立第三人称代词的语法功能。“他”字的意义和用法的演变,并不是在文言中得到反映和推动的,而是在比较接近口语的佛经译著和佛教文学反映和推动中演变,促成了“他”的用法从旧规范向新规范过渡(戴昭铭,1996)。
同汉语相似,佛教词汇对日语词汇的发展也产生了巨大影响。
公元6世纪中叶,佛教经由朝鲜半岛传入日本,公元7世纪初开始,大量遣隋使、遣唐使的派遣,使得汉学典籍和佛经传入日本,在日本古人学习和翻译的过程中,这些经典对日语语言文化的产生和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日语词汇中含有大量的佛教词语。中村元(1981)编著的『佛教語大辞典』中,收录了四万五千余条,可见日语中佛教词汇之多。关于日语中的佛教词汇,从汉语对日语佛教词汇的影响角度,笔者尝试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分类。
首先,是直接使用的佛教词汇。这些词语都是经汉语翻译佛典之后传入日本,并在日语中直接使用的,是佛教色彩浓厚的专业性佛教术语,主要用于佛教典籍及研究之中,其意思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比如:「般若、六道輪廻、見性成仏、安楽浄土、地獄、悪業」等。
其次,是进入日语日常用语中的佛教词汇。这些词语也是通过汉语翻译之后传入日本,而且在汉语中也能见到使用。同时,这些词汇随着中日两国历史和文化的演变,本身的词意也已经偏离了最初的佛教含义,产生了新的变化。比如:「自覚、導師、平等、安心」等。
再次,由日语自身创造出来的佛教词汇。这类词并不是由中国传入,而是随着佛教在日本发展和演化过程中,由日语根据佛教典籍创造出来的词汇。比如「当意即妙、一期一会、廃仏毀釈」等等。
最后,日语中还有一部分佛教词汇,虽然也是从中国随着佛教典籍传到日本,但是这类佛教词语已经不是现代汉语的日常用语,仅仅作为专业的佛教词汇而存在;可是在日语中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保留了下来,并且其含义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有頂天」,原本是指色界天的第四层,或无色界的第四处,但在日本近世初期以后,从原本的上到顶之意派生出了“欣喜若狂”、“高兴地忘乎所以”等意思,而现在主要是指心情。再比如「我慢」,原本指消极否定的骄傲、轻视他人之意,但发展到日本江户时代末期产生了“忍耐”的意思及用法,并沿用至今。
同理,“盂兰盆”也是一个在汉语日常词汇中消失,但在日语中完整保留下来的词语。笔者在此,试图通过对这个词语的考察,探究佛教词汇的衍变同日本文化的渊源,进而探索语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
在2008年由吉川弘文館出版的《国史大辞典》中,对“盂兰盆”一词的解释是:
一般には、盂蘭盆は梵語ullambanaに由来し、倒懸という意味であると解釈され、通説化している。この説は唐初の僧玄応が貞観年間に撰述した『一切経音義』にもとづいている。正月とともに、日本の年中行事を代表している。一般に七月十三日より十五日か十六日まで行われる。盂蘭盆会についての佛教からの解釈は西晋の竺法護訳『仏説盂蘭盆経』が典拠となっている。それによると、目連が父母の恩に報いるため三界六道を徹観して亡母が餓鬼道に堕ちていることを知る。仏陀に救いを求めると、七月十五日の、僧、自恣の日に七世父母のために百味飲食を供え衆僧に供養すれば、七世の父母は餓鬼道を離れることが出来ると教えられる。そこで目連は盂蘭盆会を修し、亡母はその功徳により倒懸(逆さに吊るされること)の苦から救われたという。/通常我们所说的盂兰盆一词是由梵语ullambana而来,解释为倒悬的意思。这种说法是根据唐初僧人玄应在贞观年间所撰《一切经音义》所出。同“正月”一样,是日本年中行事的代表,一般从7月13日开始到7月15、16日结束。关于盂兰盆会的佛教解释是以西晋竺法护所译《佛说盂兰盆经》为出典。根据经书的说法,目连为报父母的恩情通观三界六道之时得知其母坠入饿鬼道,为此请示佛陀解救的办法。佛陀告诉他如果能够在7月15日,僧自恣日为七世父母供养众僧百味,则七世父母将从饿鬼道中解脱出来。因此,目连修盂兰盆会,其亡母因他的功德得以从倒悬(头倒挂)之苦中解脱。
(前田求恭,2008:793)
由此可以看出,“盂兰盆”一词是伴随着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盂兰盆”在印度起源极早,印度两大史诗之一的摩诃婆罗多(梵语Maha^bha^rata )第一大章之第十三章、第十四章,及第四十五章至第四十八章等之中,皆有关于“盂兰盆”的叙述。例如,在第一大章的第十三章中有这样的描写:“一日,他(阇罗迦卢)在漫游途中,看见自己的列位祖先,个个脚朝上、头朝下,倒悬在一个大洞穴中。阇罗迦卢看见了列位祖先之后,向他们问道:‘诸位先生是什么人啊?竟然头朝下倒悬在这个洞穴之中!(后略)……’”(毗耶娑,2005:53)这里边提到的“倒悬”便是对“盂兰盆”的叙述。
而关于“盂兰盆”一词的汉语词源说,早在明代郎瑛所著的《七修续稿》中便有提及:
七月十五盂兰盆之说,诸皆主佛经目连救母,于是日以百味著盆中供佛,然不知何谓盂兰盆也。及读《释氏要览》云:盂兰犹华言解倒悬。似有救母之说矣。而“盆”字又无着落,问之博识,不知也。后见《老学庵笔记》,父老云:故都于中元具素馔享先,织竹为盆盂状,贮纸钱于中,承之以竹;迨焚,倒以视方隅,而占冬之寒暖,谓之盂兰盆。乃知风俗祀先,全元佛氏之意。因而考《梦华录》亦云:以竹斫成三脚,上织灯窝,谓之盂兰盆。又卖素食擦米饭享先,以告报秋成,但多卖目连经,搬其杂剧数言。反覆思之,盂兰盆实起于风俗,而目连救母之事偶符是日。且佛氏盂兰盆三字之音又与之同,遂讹而为盂兰盆也。
(郎瑛,2008)
从这段文献中可以知道,关于“盂兰盆”的词源一直有多种说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以下两种,
一种说法是,“盂兰盆”是从梵语ullambana音译而来。在《翻译名义集四》中,记载:
盂兰盆。盂兰西域之语转。此翻倒悬。盆是此方贮食之器。三藏云。盆罗百味。式贡三尊。仰大众之恩光。救倒悬之窘急。义当救倒悬器(如孟子云。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如解倒悬)应法师云。盂兰言讹。正云乌蓝婆拏。此云救倒悬。
(法云,2008)
也就是说,“盂兰盆”一词,原为音译之讹,而“盆”则是贮食的器皿。这样的观点在《玄应音义卷十三》、《释氏要览卷下》及《盂兰盆经略疏》等中也有所提及。
比如,在《释氏要览卷下》中:
盂兰盆 此释子。申孝报恩。救苦之要。以目连救母为始也。梵语盂兰。此云救倒悬也。盆则此方器也。此经目华梵双举也。
(道诚,2009)
另一种说法最初是在唐代慧净的《盂兰盆经赞述》中提到:
盂兰盆者。即成食之器。甘□百味□□□方此无加香积名餐悉俎。在于盆内。奉佛施僧。以救倒悬之苦。故曰盆也。
(慧净,2012)
也就是说,“盂兰盆”本身就是祭祀的器皿,盛供品以为众僧之食。
以上的两种说法是目前为止最为代表性的观点,总结起来即是:①“盂兰盆”是梵语ullambana的音译;②“盂兰盆”原本是祭祀时用的器皿,主要盛装百味供养僧众。
虽然关于“盂兰盆”的词源问题目前学界众说纷纭,尚无定论,但有关“盂兰盆”的所有佛教经典中,所提及的故事都是关于目连救母的事情,这种思想与观念显然是佛教文化在传入中国之后,接受和融合儒家文化的核心概念“孝”的过程中发展而形成的。因此,“盂兰盆”这个词以及盂兰盆会才在中国生根下来。
笔者通过查阅《汉籍全文检索系统》②,按时间顺序考察了“盂兰盆”一词在汉籍文献中的含义变迁。
首先,“盂兰盆”一词的文化内涵在民间流行始于南北朝时期。《佛祖统记校注》中提到,公元538年,梁武帝驾幸同泰寺,设盂兰盆斋(志磐,2012)。可见盂兰盆会最早是出现在梁武帝时期, 而后自上而下在民间兴起,南北朝时期达到兴盛。
在南北朝时期成书的,介绍中国古代江汉地区的岁时节令风土故事的笔记体文集《荆楚岁时记》中记载:
七月十五日。僧尼道俗。悉营盆供诸仙。……至七月十五日。当为七代父母厄难中者。具百味五果。以著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亦应奉盂兰盆供养。佛言大善。故後人因此广为华饰。乃至刻木割竹。饴蜡剪彩。模花叶之形。极工妙之巧③。
同样成书于南北朝时期的《颜氏家训卷第七》中记载:
杀生为之,翻增罪累。若报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有时斋供,及七月半盂兰盆,望於汝也④。
从上述文献中可以看出在南北朝时期的民间,盂兰盆会是祭祀父母、祖先的最重要的仪式之一,是作为民间的民俗风土重要的形式之一。并且,从记述中可以看出,在这一时期的“盂兰盆”的文化内涵主要是通过家庭或个人行为为主的祭祀活动中体现出来的。
而“盂兰盆”一词文化内涵的扩大在唐代以及后世记述唐代的文献中体现得十分明显。
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著有《盂兰盆赋》,描写了唐则天如意元年盂兰盆会的盛况,语言华丽,有盛唐辞藻风尚,并流传于世:
粤大周如意元年秋七月,圣神皇帝御洛城南门,会方贤众,盖灭子之孝也。浑元告秋,羲和奏晓。太阴望兮圆魄皎,阊阖开兮凉风袅。
(李昉等,1966:573)
《资治通鉴》中记载中唐代宗大历三年:
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自是岁以为常⑤。
而在日本圆仁和尚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会昌四年中也有关于盂兰盆的记载:
(长安)城中诸寺七月十五日供养,作花蜡、花饼、假花果树等各竞奇妙。常例皆于佛殿前铺设供养。倾城巡寺随喜,甚是盛会。今年诸寺铺设供养胜于常年。
(圆仁,1986:177)
从上述文献中不难看出,进入唐代之后,盂兰盆会明显加入了游乐色彩,且场面宏伟巨大。同时,唐代的盂兰盆会多为朝廷主导的大型集会,而涉及到有关民间百姓人家的祭祀活动却并不多。
“盂兰盆”一词的文化内涵在唐代扩大,与当时唐代崇尚佛教的气氛有很大关联。也正因为如此,“盂兰盆”的文化内涵才会在唐代得到了发展。
众所周知,佛教传入日本是在公元6世纪,而到了公元7世纪,由于中日两国交流密切,日本派出大量遣唐使赴中国学习,佛教也逐渐开始在日本流行起来。佛教典籍随着两国的交流源源不断地从中国传入日本,而“盂兰盆”一词也随着一系列的佛教典籍的传入,而逐渐被日本所知。
在日本,“盂兰盆”一词最早见于《日本书纪》“推古天皇14年4月8日”一节:
十四年の夏四月の乙酉の朔壬辰に、〈◯八日〉銅・繍の丈六の佛像、並に造りまり竟りぬ、是の日に、丈六の銅の像を元興寺の金堂に坐せしむ。……〈◯中略〉是年より初へて寺毎に、四月の八日・七月の十五日に設齋す。/十四年夏四月乙酉,〈八日〉铜质丈六尺的佛像建造完成,是日,立于元兴寺金堂。……〈中略〉是年开始,每个寺院都要在四月八日、七月十五日设斋。
(緑川亨,1979:187)
这里的「設齋す」在书中的注释为:
十九――盂蘭盆会のはじめとされる。盂蘭盆会はもと安居の終わった日衆僧を供養する儀式。後に七月十五日祖先の霊に供え餓鬼に施す法会。/十九——被认为是盂兰盆会的开端。盂兰盆会是僧侣安居结束日供养众僧的意识。后来成为祭祀祖先灵魂、布施饿鬼的法会。
(緑川亨,1979:187)
而盂兰盆会作为寺院的活动名称最早出现于《日本书纪》“齐明天皇3年7月15日”节,因此,一般把齐明天皇3年作为盂兰盆会的开始:
三年秋七月……〈◯中略〉◯辛丑、作須彌山像於飛鳥寺西。且設盂蘭盆會。暮饗覩貨邏人。/三年秋七月……〈中略〉辛丑,在须尔山飞鸟寺西设盂兰盆会。晚餐招待吐火罗人。
(緑川亨,1979:187)
在《续日本书纪》中也记录了圣武天皇天平五年七月宫廷始令大膳为盂兰盆会做准备的情况。
在平安时代随着天台宗的传教大师最澄、真言宗(密宗)的弘法大师空海相继而兴,当时密教的势力极为普遍,信众多数都重视祈祷。而盂兰盆会作为祭祀祖先的一项祈祷活动,在贵族中也出现了参加盂兰盆会的祈祷活动。
另外,在《新续古今和歌集》中,便记载了藤原隆祐的一首关于“盂兰盆”的和歌:
盂蘭盆の心を なき人の 此世にかへる 面かけの あはれふけ行 秋のともしひ/秋夜朦胧归故里,彼岸不解念伊情,借问离人何处去,迷茫灯火伴汝行。
(国際日本文化研究センター,2008)
到了镰仓时代随着新佛教的诞生以及室町时代禅宗的逐渐世俗化,日本佛教在战乱中得到了本土化。而盂兰盆会也伴随着佛教的日本本土化,逐渐加入了新的要素。例如在《吾妻镜》中记载了设置万灯会以祭平氏灭亡之灵,说明当时在“盂兰盆”中加入了万灯这个元素:
文治二年七月十五日庚寅、迎盂蘭盆於勝長壽院、被行萬燈會、仍二品〈◯源頼朝〉并御臺所渡御、是奉爲二親以下尊靈得脱也云々……〈◯中略〉文治六年〈◯建久元年〉七月十五日丁卯、今日盂蘭盆之間、二品參勝長壽院給、被勤修萬燈會、是爲照平氏滅亡衆等黄泉云々/文治二年七月十五日庚寅,迎盂兰盆于胜长寿院,举行万灯会,〈源赖朝〉及夫人为逝去的亲人祭灵以求逝人解脱。……〈中略〉文治六年七月十五日丁卯,在盂兰盆期间,在胜长寿院设万灯会,以慰平氏诸将之亡灵。
(国文学研究資料館,2008)
而随着镰仓新佛教中提及的克服佛教末法一说的产生,盂兰盆的大型祭祀活动被废止;加上国内战乱不断,到了镰仓末期,在自恣日供养僧侣的活动也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在家中的祭祀祖先的仪式。就这样,到了室町时代,“盂兰盆”中又包含了家庭祭祀父母的元素。
到了江户时代,日本社会趋于稳定繁荣,町人经济迅速发展,与之相关的各种「年中行事」也随之得到了发展。于是,盂兰盆会就首当其冲地成为了「年中行事」中的一个以祖先信仰为主题的重要祭祀活动。
目前,盂兰盆会已经成为了日本次于「正月」(类似中国的春节)的第二大传统节日。日语中有谚语为证:「盆と正月が一緒に来たよう」,意思是说,就像是盂兰盆会和正月一起来到,比喻非常忙;也表示双喜临门,喜庆叠至。
另外,还产生了和盂兰盆相关的一系列「盆」的词语。如,「新盆、盆暮れ、盆送り、盆棚、盆踊り、盆踊り唄、盆魚」等等。
明治维新以后,每年的阳历8月15日前后,在都市工作的人都会返乡。并且,在盂兰盆会的第一天,要在门前燃烧一种叫做麻杆的植物,作为迎接祖先灵魂的“迎魂火”。各地的城镇和乡村还会举行“盆舞”,街上都是穿着浴衣的人们,成为了日本夏季的一道风景线。到盂兰盆会结束的时候,人们还会把祖先的亡灵送回,把祭祀祖先的食物流放到河里,这里焚烧的火叫做“送魂火”。
相较于“盂兰盆”一词在汉语日常词汇中的消失,在日语中,“盂兰盆”不仅定着在日语词汇中,而且,衍伸出了诸多与“盂兰盆”相关的词汇或谚语。关于“盂兰盆”一词能够在日语中保存,并且得到发展的原因,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思考。
首先,佛教能够影响到日本社会文化主要是由于日本最早接触佛教是在古坟文化时期,这一时期的日本还处于原始信仰阶段,因此佛教能够很好地进入日本社会。同时,日本人认为虽然诸神也能够保佑他们,但也会对人们表示不满和惩罚;而外来的佛教则是给人们带来仁慈的。因此,佛教的传播让日本民众耳目一新,更给统治阶层带来了福音(张秀华,1999)。
其次,对于“盂兰盆”一词能够在日本保留的原因是它适应了日本祖先信仰的民俗观念,和日本本土的氏神信仰相一致的,因此也是其得以保留的原因之一。
再次,“盂兰盆”一词的留存和发展也暗合了日本佛教的世俗化。我们从上述的考察中可以看到,现在的盂兰盆会的仪式中,盂兰盆会已经脱离了最早佛经典籍中的含义,仪式中加入了很多新的要素和内容,目的也变成了不只为了除却死者的痛苦,净土真宗也把盂兰盆看做追善、求福的法式,也称为欢喜会。可以说,随着历史的不断推移,盂兰盆会早已“被日本化”,成为了日式的盂兰盆会。同时,“盂兰盆”在日本的变容,成为现代日本社会不可或缺的传统「年中行事」之一,并彻底融入到日本人的生活当中。虽然“盂兰盆”还是以祭祀祖先为主,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家族集会的交流方式之一,是具有社交性效果的,正因为有这种为了使人际关系更加顺畅的制度,“盂兰盆”才会在现代日本的社会中定着下来(鄭麗芸,1999)。
很多佛教词汇都随着历史的推移,或者失去了它原本的含义,或者它的含义被扩大、缩小,而佛教词汇语义的转变、语言文化内涵的衍变、以及某些新的语法现象的产生,所映射的正是日本文化的发展变化历程。比如说:
○「一蓮托生」:原本的意思是,善行者往生净土的人都转生于同一莲花之中,端坐莲台。现在则多有“同生死,共患难”、“不计结果的生死与共”之意,还有“无论怎样一直在一起相伴”之意。在日本,「一蓮托生」已经成为了日常用语,即使是基督教的神父也会在夫妇结婚的时候说「夫婦は一蓮托生ですから」的话。
○「普請」:原本是禅寺广集劳力以修筑佛塔,逐渐发生转义,拥有了造桥铺路等土木工程或者是一般建筑工程等世俗意义。而这种世俗化的背后是市民文化的兴起和繁荣。
○「挨拶」:原本是禅宗所讲的「一挨一拶」,表示禅家问答应酬互相说理之中增进彼此的悟性。现代日语中则表示寒暄、或者是礼节性的通知等。
通过对语言的考察分析,研究文化对语言的影响和语言对文化的映射,是文化语言学的研究目的之一。本文通过对“盂兰盆”一词的历时动态考察,分析了“盂兰盆”一词的文化内涵及外延。“盂兰盆”源于中印两国的佛教交流,而后又因中日的交流传入日本,不仅保留至今,并且延伸出新的文化内涵,产生一系列相关的现象。因此,通过对词语的文化内涵及其衍变的考察分析,不难发现日本吸收外来文化的独特模式及其特点。
“语言这种‘风俗’系统与其他的文化领域相比,具有清晰的轮廓和内部构造,也就是说因为语言的记号体系本身的独特的法则,它的自律性或者说自身的完成性非常显著,即使和其他的文化领域接触或者融合,都会显示出排他性的特点。”(芳賀綏,2007:15)
可以说,日本对佛教词汇的吸收与衍变彰显了其自身的文化特点。对佛教词汇的吸收虽然是始于中国,但随着日本社会生活的不断变化,尤其是佛教经过中世的新变化、近世的世俗化、町人文化的繁荣等过程,包括“盂兰盆”一词在内的诸多佛教词汇的含义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并进入到日语的日常词汇当中,而这些词汇含义的衍变也恰恰印证了日本佛教文化发生、发展及其衍变的历史进程。
注释:
① 词语解释来自说文解字在线字典:http://www.cidianwang.com/ zd/ta/ta4145.htm。
② 《汉籍全文检索系统》是计算机程序中的一种。(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02.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二版)[CP].西安:陕西师范大学.)
③ 引自《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二版)荆楚岁时记第一部宝颜堂秘笈本(三十八)。
④ 引自《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二版)颜氏家训卷第七终制第二十。
⑤ 引自《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第二版)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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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Connotation and Extension of the Japanese Word “urabon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Linguistics
Japanese vocabulary contains a lot of Buddhist words, which are not only translated from Chinese Buddhism, but also created by Japanese themselves.These words play a very important role in modern Japanese vocabulary.This paper examines urabonn’s cultural origin, and its connotation and extension in terms of the influence of the Buddhism culture on 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words.Based on the examination, the author attempts to reveal the influence of Buddhism words on the Japanese culture and to discove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 and culture by exploring how the Buddhism words are spread, absorbed, and evolved in Japan.
Buddhism; Japanese vocabulary; Urabonn; connotation and extension
G1
A
2095-4948(2014)03-0084-06
王秋菊,女,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文化语言学、比较文化学;赵佳,女,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化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