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

2014-03-29 08:01
东方论坛 2014年2期
关键词:威廉斯大众文化马克思

舒 开 智

(黄冈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黄冈 438000;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威廉斯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

舒 开 智

(黄冈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黄冈 438000;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文化是近年来人文学科关注的焦点,也是文学与美学话语论述的对象。马、恩在创建唯物史观过程中,既确立了文化问题的唯物主义解释原则,把经济和文化区分为基础和上层建筑,但是也强调文化的相对自主性,揭示了文化与政治、经济结构和阶级关系之间更复杂的关系。威廉斯在20世纪中后期的资本主义历史语境中,面对工人阶级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兴起,建构出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突出文化生产的社会性、物质性。在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模式之外,提出了大众文化的建设性维度,丰富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对文化的形态和社会功能的理解。这在今天依然具有深刻启示与借鉴作用。

文化;唯物史观;威廉斯;文化唯物主义

文化是20世纪以来人文学科和社会学科关注的焦点,也是文学与美学话语论述的对象。雷蒙德·威廉斯之于文化理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为战后英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文化研究的奠基人,他不但以自己杰出的理论实践贡献出了一大批具有历史穿透力的著述,而且彻底改变了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理论贫乏的局面,对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有着筚路蓝缕之功。其门下弟子伊格尔顿说过:威廉斯无疑是英国战后出现的最有影响的文化思想家和作家,他把文化概念放回到社会和政治的理论探讨的核心地位上,而且随着历史记载逐渐被人们重审,显然,威廉斯将被赋予英国20世纪独有的最重要、最具原创性的文化思想家的地位。如果说,学生的赞誉难免有溢美之词,那么来自美国的罗伯特·戈尔曼所言——威廉斯的思想地位在许多方面都是无与伦比的,他无疑是战后英国学识最渊博、最有成就、读者最广泛、影响最大的社会主义作家。无疑是值得信任的最中肯评价之一。本文无意全面论述威廉斯的学术成就,仅从他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关系展开。

本文的构思基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从理论上讲,一直以来,学界有一个成见,认为马克思主义在文化理论领域是一片空白或语焉不详。其实,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极大误解。文化问题在马、恩创建唯物史观的过程中并未受到漠视和遮蔽,而要厘清威廉斯对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所作补充与拓展的贡献和迷误,首先就要阐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时代语境、基本观念和阐释原则,才能辨明威廉斯文化理论的成就与缺憾。从实践上讲,当下中国,大众文化的泛滥、商品文化的平庸、精神和价值的失落与危机,同样是摆在每个理论研究者面前的现实。因此,如何看待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关系?又如何看待威廉斯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关系?这些都是在理论中需要探索的。

一、文化理论:马克思主义的阐释与揭示

马克思、恩格斯的文化理论创建与其唯物史观创建是相伴相生的统一过程。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指出: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在其后的著述中,他们“以宗教批判为前提,依次经历了法哲学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涵盖了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三大领域,逐步地实现了对文化史观的矫正,从而确立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文化理论。唯物史观亦由此创立。”[1]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又进一步指出:“从前的一些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2](P499)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2](P524)在考察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时始终坚持“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把“现实的个人”“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作为现实的前提,科学地揭示了文化的产生、本质及其发展规律,并以唯物史观界定了文化阐释的基本原则——“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理论的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2](P544)马、恩这里确立了文化分析的现实框架和物质原则。在这个意义上,诚如伊格尔顿所言:“马克思彻底改变了我们对人类历史的理解,这是连马克思主义最激进的批评者也无法否认的事实。”[3](P2)

在1859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的序言中,马克思更有这样的论述:“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4](P32)马克思把经济和文化区分为基础和上层建筑,体现了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宏大叙事和唯物主义认识。马克思之前的社会学理论,过于看重“观念的”因素及其作用,贬低了经济力量在历史和文化发展中的作用。马克思出于对这种反物质主义视角的反抗,强调文化没有独立的自主性,上层建筑中的各种观念和意识形态,都是物质生产的“反映和回声”。这实际上把对文化现象的揭示从历史上一切唯心主义的迷雾中解脱出来,不仅为考察和描述人类历史和文化找到了坚实的物质前提,也确立了文化理论的唯物主义解释原则。

马、恩对文化的这种唯物主义阐释原则,并不表明,他们把文化当做完全依赖于经济基础的外部消极因素,在社会变迁中不能发挥任何积极作用。在《神圣家族》中,他们对布鲁诺·鲍威尔的批判时就发出过“唯物主义在以后的发展中变得片面了”和“唯物主义变得漠视人了”的提醒。马克思认为文化离不开人的自由自觉的实践,人在进行物质资料再生产的同时,也在生产着文化的人和人的文化。文化具有一定的自主性,有其自身的特点和规律。 “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5](P47)恩格斯晚年在给布洛赫致信中对他和马克思在早年为什么强调经济的作用进行了说明:“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6](P695-696)后来的一些机械唯物主义者,片面地认为,文化只能僵化地反映经济基础,其内部应有的活力完全被抹煞了。马克思主义重视经济基础对包括文化在内的社会上层建筑诸种形式的根本性决定作用,但是同样没有否认文化的重要能动性和自主性。

马、恩对文化问题的精彩论述还反映在这段话中——“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这说明马、恩实际上看到了文化力量与经济、政治等因素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复杂交织关系,文化作为一种积极的社会建构范畴,不只是消极地反映着经济和政治利益,它与政治、经济结构和阶级关系之间有着更复杂的关系。20世纪的垄断资本主义发展就表明,经济和文化被加以“重新统一”,具体措施就是把文化置于经济之下,“重新组织整个文化的意义和象征意义,使之适应商品的逻辑”。[7](P22)借助复制和传播等新媒体技术,垄断资本主义成功地收编吞噬了早先的各种通俗文化形式,并对所有文化进行标准化、组织化和制度化引导和生产,把文化当做社会控制的工具。法兰克福学派便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大众文化的这种虚伪性和规训特点,撕开了文化工业的神秘面纱,给予严厉的批判,最终达到拯救资本主义社会、实现解放的目的。

二、补充与改写:威廉斯文化理论的拓展与贡献

威廉斯指出:“马克思本人曾想建构一种文化理论,但没有完全建成。例如,他对文学所作的即兴的议论只是作为那个时期的一位有识之士的感想。很难把它看成是我们今日所熟悉的马克思主义的文学批评。有时,他也会凭藉他非凡的社会见识来作一番议论,但人们并不会觉得他是在应用一种理论。他讨论这些问题的口气是变通而无教条独断之气,而且无论是在文学的理论还是实践上,他都明于自制,限制那种他显然认为是将他的政治、经济、历史的结论过分热心地、机械地移用到其他领域的做法。恩格斯尽管在习惯上未能如此谨慎,但口气却是一致的。这并非说马克思对这些结论做重大的扩展或对于充实他自己的文化理论的构想缺乏信心。问题在于,他的远见卓识使他认识到这个问题的困难性与复杂性以及他实事求是的立身行事的准则。”[8](P338-339)

威廉斯这段话并非说明马克思对文化理论毫无建树,虽然马克思、恩格斯本人在有生之年没有写出一本专门的文化理论著作,但是马克思、恩格斯实现了对历史上唯心主义文化史观的重大变革,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框架内解释文化问题。马克思、恩格斯由于历史语境和资本主义社会发展阶段的限制,并没有预计到垄断资本主义阶段意识形态的深刻变化和大众文化的变迁,所以体现出“实事求是的立身行事的准则”。威廉斯有幸目睹了英国社会工人阶级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出现,历史给了他发展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契机。

在较早的《文化与社会》(1958)中,他就考察分析了“工业”“民主”“阶级”“艺术”“文化”这五个关键词的历史变迁,梳理了从浪漫主义以来到奥威尔的文学传统,并深刻指出:“文化的意义史是我们赋予它的历史,而且,它只能在我们所处的具体的社会环境中才能被理解和接受。”该书注意发掘词语背后的社会历史和意识形态嬗变轨迹,成为后来的《关键词》一书的理论先导和基础。1961年他在《漫长的革命》中对文化的定义作了三个方面的概括:首先是“理想的”(ideal)文化定义,也就是阿诺德所说的由高雅的文学艺术为代表的“精选”(selective)文化传统。根据这个定义,就某些绝对或普遍价值而言,文化是人类完善的一种状态或过程。其次是“文献式”(documentary)文化定义,根据这个定义,文化是知性和想象作品的整体,这些作品以不同的方式详细记录了人类的思想和经验。最后,是文化的“社会”(social)定义,根据这个定义,文化是对一种特殊生活方式的描述,这种描述不仅表现艺术和学问中的某些价值和意义,而且也表现制度和日常行为中的某些意义和价值。从这样一种定义出发,文化分析就是阐明一种特殊生活方式、一种特殊文化隐含或外显的意义和价值。威廉斯同意利维斯关于英国工业文明给社会发展带来的弊病,但是他不同意利维斯所主张的文化与生活的新鲜经验仅仅来自文学作品的观点。这样一来,威廉斯所欲建构的文化理论,不同于阿诺德-利维斯式的精英主义传统,而是人类自己创造自己的社会生活的全部活动方式,因此是唯物主义的。

威廉斯一方面反对将文化视为少数知识分子囊中玩物的英国精英主义传统,另一方面也极力纠正将文化视为经济基础的直接“反映”的某种马克思主义偏颇。在《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中的基础和上层建筑》一文中他开篇就指出:“任何对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现代理解都必须从考察关于决定性的基础和被决定的上层建筑的命题开始。”[9](P327)因为在当时,从马克思主义发展来看,一些人沿用了浪漫主义以来的文化概念,然后简单地套用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公式,将文化归于上层建筑的位置,把文化看作处于从属地位、只能机械地“反映”基础。既忽视了文化的内部复杂性,也抹杀了文化的物质性和能动性。“很清楚,许多在政治上属于马克思主义的英国作家,在谈论文化的时候,首先关心的是证明它的存在,强调文化的重要性,以此来反击众所周知的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这种态度确立了一种观念,以为马克思主义由于建立了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理论而削弱了迄今为止人们一直赋予知识创造和想像创造的价值。当然,在那些批评马克思的人当中存在着对马克思主义著作惊人的无知”。[8](P349)有鉴于此,威廉斯从他的社会总体性理论出发,将文化界定为普通男女的一种日常生活方式,打破基础与上层建筑的二元对立关系,把这两个领域的各种相关要素联系起来。 为此,威廉斯创造出了“感觉结构”(structure of feeling)一词,他认为,研究一个时代一个地域的文化,关键就是捕捉它的感觉结构:“我建议用以描述它的术语是感觉结构:如同‘结构’一词所暗示的那样,它是稳定和确定的,然而,它在我们的活动最微妙和最不明确的部分中运作。在某种意义上,这种感觉结构是一个时代的文化:它是一般组织中所有因素产生的特殊而鲜活的结果。”[10](P48)“感觉结构”一方面是文化建构的结果,另一方面又是描述文化动态的术语。在威廉斯看来,“感觉结构”的概念优于世界观、意识形态等凝固的形式,不但可以及时描述反映正在活跃的意义和价值,而且可以弥合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脱裂。为了完整认识过去历史时期的文化,就必须把握住时人的社会体验和真实感受。“在研究过去的文化之时,最困难的事情莫过于了解时人对生活的真实感受,以便领悟到当时人们所特有的各种活动是怎样组合成为一种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的”。[10](P63)为此,他提出分析一个时期的文化,一定要去分析当时人们的感觉结构。

在后期的《马克思主义与文学》中,威廉斯系统阐述了他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认为文化可以划分为主导文化、新兴文化和残余文化,三种文化之间既有对立冲突也有吸收依赖,“实际上从来没有任何一种生产方式,因此也从来没有任何一种占据统治地位的社会制度或任何一种主导文化可以囊括或穷尽所有的人类实践、所有的人类能量以及所有的人类目的。”[11](P134)因此,对任何一个社会一个阶级所作的文化的分析需要关注其所处时空环境中社会生活方式各种复杂因素间的关系,以及特定时空下人们对自己所身处其中的生活性质和经验意义的感觉。这种感觉方式既不是弗洛姆的“社会性格”,也不是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而是一种更内在的共同因素的感觉,“感觉结构”这一概念的提出,为共同文化的理想奠定了基础。在吸收葛兰西“领导权”思想的基础上,威廉斯突出了文化的经验性、斗争性和复杂性,克服了阿尔都塞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悲观情绪,通过将文化定位为共同的生活方式,使得包括工人阶级在内的底层大众都可以参与文化和意义的创造,这种“民主的共同文化”,有利于促进政治斗争,推动社会变革。“对激进社会主义者而言,共同文化是这样一种文化,它全力创造并维护自己的所有形式,包括艺术、政治、道德以及经济,所有成员都最充分地共同参与这些文化形式。”[12](P140)威廉斯的文化研究有着明确的社会旨归和目标——实现社会主义、实现男女平等、反对种族主义、反对帝国主义——以求解放。

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建构,使得文化概念充分强调了社会的物质过程,避免了抽象的、直线发展的普世论;也防止了文化被狭义地限定为“精神生活”和“艺术”,避免了庸俗经济决定论,而且彻底消解了“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二元对立。他的文化理论充分注意到文化与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突显了文化在当代社会变革中的能动作用,在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模式之外,提出了别具一格的大众文化分析的建设性思路。

三、启示与反思

威廉斯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对我们认识中国语境中的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关系有着重要启示作用。一直以来,我们对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认识陷入纠结和两难境地,精英知识分子表面上对大众文化摆出一副居高临下和鄙夷的态度,但是暗自对大众文化的广泛吸引力羡慕不已;大众文化在无限风光的背后,也渴望得到精英文化所拥有的尊严。尤其是随着商品生产的普遍化,大众文化开始不知不觉地影响所有阶层的人们,在这种背景下,威廉斯的大众文化理论更能使我们认识到,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中的“文化”,不能只是少数政治精英或知识分子倡导的文化,而是平民大众能亲身体验、创造并乐于分享的文化;也不是用来对抗物质饕餮和机械文明的内在完美,而是具有丰富感召力和具体形式的社会表意实践。在当前中国,文化产业早已不再是原来法兰克福学派所声讨的同质化、标准化的工业产物,丰富多彩的通俗化、差异化文化形式为不同阶层的社会大众提供了共享文化、表达自我的途径。正是在这种日益多样化的文化实践和形式中,当代社会环境下人们的感觉结构得以表现。因此,我们当前对大众文化的评析,不能想当然地借助知识分子精英话语对其作出未经考察的先验式道德判断,而是要深入人们的起居生活中,综合考虑这种文化形式在人们日常生活意义建构中发挥作用的真切机制,以及对普通人的生活所造成的实际影响。在新农村文化建设中,不能通过制度化的权力手段采取自上而下的文化整合和文化输送,而要让乡土文化建构起农民的自愿意识和人生意义,满足他们的精神生活和价值需求。

文化工业的出现是垄断资本主义社会“上层建筑”发生根本变化的结果。20世纪后半叶的西方社会,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恢复和消费主义的兴起,出现了新的变化:文化与经济日益成为一个整体,文化为经济提供了新的活力、新的发展契机,为利润和管理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新世界。经济状况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运行于文化的底层起决定作用,经济行为与活动也已融入到文化活动本身。面对这种表象,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模式不是失效,而是更深刻地发挥作用。而威廉斯对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拓展与重释,一方面坚持了从生产方式的变革来解释文化,诚如他自己曾指出:“我在边远乡村长大所看到的一切使得我相信,一种文化就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艺术不过是一个社会有机体的组成部分,而这个有机体明显地要受到经济变化的影响。”[13](P7)但是也取消了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优先作用,弱化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分析模式的作用,毕竟“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当代理论的批判及其对阶级政治的强调和历来对阶级斗争的重视,所依据的并非仅仅是作出一个又一个的否定。……马克思主义始终考虑信念、统治地位和社会变革的关系。”[14](P80)

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文化在工人阶级斗争中的重要性并未突显出来,大众文化对人的解放所产生的负面效应也未出现,马克思明确地从正面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2](P192)然而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随着西方经济的增长和社会福利的发展,马克思当年视为革命主体的工人阶级内部发生了明显的分化,有的已被整合进了资本主义体制之中,成为这一体制的维持者和利益分享者。随之崛起的工人阶级文化和大众文化对于资本主义制度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既有抵抗更有顺从和甘心忍受。威廉斯却放弃了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不是从经济制度上揭露资本主义的根本弊病来发动工人阶级实现社会革命,而是一厢情愿地寄希望于通过工人阶级的大众文化来实现文化革命。威廉斯并没有完全解决好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文化与意识形态和权力之间的复杂冲突与斗争关系。这反映了威廉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缺憾,在深层次上体现了欧洲左派知识分子理论探索的失败与困惑。

[1] 胡海波,郭凤志.马克思、恩格斯文化理论:一个被遮蔽的唯物史观的重要视域[J].学术月刊,2010,(1).

[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

[3]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M].李杨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 [美]安德烈亚斯·胡伊森.大分野之后:现代主义、大众文化、后现代主义[M].周韵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

[8] [英]雷蒙德·威廉斯.文化与社会[M].吴松江、张文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9] [英]雷蒙德·威廉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中的基础和上层建筑[J].傅德根译,刘纲纪主编.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第2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10] Raymond Williams.The Long Revolution, London: Chatto & Windus,1961.

[11] [英]雷蒙德·威廉斯.马克思主义与文学[M].王尔勃、周莉译,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

[12] [英]特里·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M].马海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13] Raymond Williams.Resources of Hope,London: Verso,1989.

[14] [美]埃伦·梅克辛斯·伍德、[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保卫历史: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M].郝名玮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侯德彤

Williams and Marxist Cultural Theory

SHU Kai-zhi
(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angang 438000, China; Dept of Chines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

Culture is the focus of attention from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and also the target of literary and aesthetic discourse. While dividing economy and culture into foundation and super-structure, Marx and Engels stressed the relative freedom of culture, and discloses the complicated relationship between culture and politics and between economy structure and class relations. Facing the emergence of the working class culture and popular culture, Williams constructed the theory of materialist culture and highlighted the sociality and materiality of cultural production the mid- and later 20th century. He proposed the constructive dimension of popular culture, thus enriching and developing the social materialist understanding of the form and social functions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culture; historical materialism; Williams; cultural materialism

G122

A

1005-7110(2014)02-0051-05

2014-03-01

黄冈师范学院博士基金项目:“雷蒙德·威廉斯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研究”(2012029503)。

舒开智(1979-),男,湖北武穴人,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骨干访问学者,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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