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中英 余高峰
(上海理工大学,上海 200093)
作为极富表现力的文学体裁,宋词特有的节奏、韵律及丰富的意象融合而成的声象美愉悦了读者,却也为译者带来了诸多困难。从历史上看,词就是和歌结合起来的,是能唱能记诵的。即词是含有较多音乐成分的文学形式,不同的语言有各自不同的方法来达到音韵和谐,宋词从一种语言转化成另一种语言,若僵硬机械地保持原来的形式,势必丧失精华的东西——音韵和谐,让读者不免产生食鸡肋之感,还何谈在读者心中生根?因此,译者所要完成的任务不只是传达诗人的情感与体验,更重要的是传达诗歌所凝聚的美。面临这种翻译重任,中外翻译学者都在尝试各种翻译策略与方法,旨在将诗歌的音、形、意完美的表现出来。许渊冲是其中之一,他不仅翻译了大量的中国古典诗词作品,还在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翻译理论。
根据目的论,所有翻译遵循的首要法则是“目的法则”。翻译行为所要达到的目的决定整个翻译行为的过程,即:结果决定方法。而另外两个法则,是指“连贯性法则”和“忠实性法则”。前者是指译文必须能让接受者理解,并在目的语文化以及使用译文的交际环境中有意义。后者则是指译文在一定程度上要忠实于原文,而忠实的程度取决于译文目的和译者对原文的理解。
“目的论”不再把“信”或“忠实”作为首要的翻译标准。由于目的论是以预期目的来判断译文是否成功,预期目的又反映译文读者的要求,而读者的要求又各不相同,因此“目的论”推崇翻译标准的多元化。对等只是适合翻译目的的一种形式,是特定情况下采用的原则。由此,我们推断译文自身的目的性要比它对原文的忠实性更为重要。
Nord(2001)指出,“按照译语文化的准则来调整或‘改写’原文,是每个专业翻译者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即根据译文的目的与译入语文化的准则,原文中某些成分可以保留,某些成分可以根据译语语境进行调整甚至删减、改写。要保留什么,改动什么,保留多少,改动多少,就要视翻译目的而定。
翻译即合同,是缔约与履约过程,译者不必对源语文本和源文作者惟命是从,不必一味拘泥于原文或其表层结构,而应考虑翻译服务对象的文化背景、阅读期待及交际需求。许渊冲在宋词英译实践中就有着明确的目的和前进的方向:他坚持文学翻译不仅要译出“宣示义”,更要译出“启示义”,这样译文才能超越原著。他认为理想的翻译是译者能够“随心所欲不逾矩”(许渊冲2006),既要尊重差异,又要超越和提升原著。可见在目的论下,译者被看作是翻译行为的专家,得其精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他只须对所承担的任务的执行以及译文的定稿负责。
在中国走向世界的社会文化大背景下,许渊冲并未有意运用不通顺或不流畅的语言形式破坏目的语的文化规范,而是在美学追求的诗学观念中,源于语言形式差异,采用“三之”,“三化”,“三美”,力求弘扬中华文化。早些年,许渊冲(2006)就提出“中国文学翻译工作者对世界文化应尽的责任,就是把一部分外国文化的血液,灌输到中国文化中来,同时把一部分中国文化的血液,灌输到世界文化中去,使世界文化愈来愈丰富,愈来愈光辉灿烂”。
原文和译文是一种共生与互补的关系,最终也是两种语言之间的关系。“每一种语言都在孤独中萎缩、贫瘠、停滞、病态。由于翻译,即由于这种语言的互补性,一种语言给与另一种语言它所缺乏的东西,而且是和谐地给与,语言间的这种交叉保证了语言的成长,甚至‘神圣语言的成长’,‘直到历史的最终得救’。所有这些都是在翻译过程中宣告的。”(德里达2005:39)翻译冲破译入语语言的界线,给译入语带来更强有力的表达方式。两种语言的互相补充与给予,给予对方缺少的东西,促进语言的神圣成长,直至达到一种和谐状态。在许渊冲的翻译观中,正体现出语言之间的互补。
许渊冲的诗词翻译策略可以用“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来概括。他常将自己的翻译理论运用于实践中,通过在翻译过程中添加词语和补出原文的言外之意使整个译文语句完整,意义清晰。如韦庄的《菩萨蛮》一词中有“垆边人似月”一句,他将其译为“The wine-shop waitress looks like the moon bright”(许渊冲2006),在译文中加入了“bright”一词,不仅使译文押韵,也使西方读者更能明了中国文化中将女子比喻为月以形容其美丽的符码意义。
在对某些典故的处理中,往往可见他对“深化”译法的实践。译苏轼的《念奴娇》中“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West of the ancient fortress appears
The Red Cliff,here General Zhou won his early fame
When the Three Kingdom were all in flame.(许渊冲2006)
通过添加短短的十几个单词,他告诉读者周瑜火烧赤壁的故事,表现出了词人期望为国建功的豪情,让西方读者不仅能领会原文的神韵,还能体会到原文中所含有的中国文化深厚的内涵及词人内心的情感,通过深化的方法让读者体会到了译文的“意美”。
为了在译文中反映出词古雅的特点,许渊冲在译文中也采用了一些古英语,如bower(李白《忆秦娥》),fain(张志和《渔歌子》)。这些诗歌词语的引入使译文增添了古朴典雅的味道,再配上译文押韵的特点,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中国词的古典色彩和意蕴。
许渊冲还尝试中国式诗歌译文,直接把词中意象并置而不用连词或介词,甚至动词,他翻译的李煜的《渔父歌》,一首译文只有一个动词。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Tune:“A Fisherman’s Song”
The dripping oar,the vernal wind,a loaf boat,
A light fishhook,a silken thread of fishing line,
An islet in flower.
A bowl of wine
Upon the endless waves with full freedom Ifloat.(许渊冲2006)
整节译文只一个动词 “float”,前四句都是意象的并置,没有连词,没有介词,所有意象就这么看似散乱的堆在一起,却使得译文和原文风格极其相似,甚至让人感受到渔父快乐悠闲而又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
中国诗词意美丰富,有双关义,情韵义,象征义,深层义,言外义,都不容易译成英文。此外音美也很丰富,包括平仄,节奏,叠韵,叠音,形声,押韵等,但除平仄以外都有可能在不同程度上译成英文。形美则包括简练,整齐,句子长短,对偶,偏旁相同等。在翻译过程中许渊冲把追求音韵美作为首要目的,他认为翻译中无法面面俱到,总是有得有失,若做到“得意忘形”就不算“得不偿失”了。
在译温庭筠《梦江南》一词时,尽管原文每句都很短小,第一句“梳洗罢”,只三字,但他却将每句原文都译为了两个句子以实现译文的韵律特色,“得意忘形”。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Tune:“Dreaming of the South”
After dressing my hair,
I alone climb the stair.
On the railings I lean,
To view the river scene.
Many sails pass me by,
But not the one for which wait I.
The slanting sun sheds a sympathetic ray,
The carefree river carries it away.
My heart breaks at the sight,
Of the islet with duckweed white.(许渊冲2006)
中国文化历史悠久,词汇丰富,表达力强,这是中文之长。但我国语文没有关系代词,关系从句不能像英文那样放在所修饰的词之后,而要放在词前,因此关系从句不能太长,这是汉语之短,而关系从句正是英语的长处所在。此外,诗词往往没有主语,可以有不同的解释,这给英译者留下了再创造的广阔天地,而英诗却往往只能非此即彼。
许渊冲的宋词英译翻译理论和实践与他的翻译目的紧密相连。他以诗词会文化、传播文化,实现提升文化身份,从而使各种文化取长补短,和谐共生。可以说,翻译是有明确目的性的跨文化的人类交际活动,是多种因素交互作用的译文文本的生产活动。
目的论作为一种解构主义的翻译视角,为翻译学研究提供了新的宏观认知模式,对于我们克服纯粹的文本认知模式起到了积极的反拨作用,翻译目的论提升了译者这一翻译主体的主动参与性,突破了等值翻译论的框框。但是,目的论偏重于译文功能的研究,为译文效果而进行有目的的改写,一定程度上 弱化了原文本的功能,有可能误入为翻译而翻译的功利性陷阱,偏离翻译研究应循的正道。因此,在实践翻译目的论的同时,不可忽视翻译本体论的坚持与研究。
Nord,C.(2001).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 Activity:Functional Approaches Explained[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德里达,巴别塔 (2005).翻译与后现代性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许渊冲(2006).翻译的艺术(增订本)[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
许渊冲(2006).最爱唐宋词[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