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话叠音词的形态、语音和语义

2014-03-29 05:34
关键词:叠音构词重音

王 强

(重庆邮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重庆 南岸400065)

一、引言

重庆话是汉语官话方言西南官话成渝片的一支,叠音词或重叠式的广泛应用又是汉藏语的显著特点之一,牵涉到语音、语法、语义等诸多方面。因此,研究重庆话的叠音词对于研究西南官话及其与汉语共同语普通话之间的差异,有着重要的意义。同时,通过与其他方言中的叠音词进行比较和对比,可以为汉语方言的分区提供更多的依据,说明不同方言之间的亲疏关系,也有助于汉语词汇的深入研究。

朱德熙[1]提出在研究重叠式的时候应该注意重叠式的结构类型和语音特征(重音、变调)。我们可以把重庆话的叠音词视为一类方言特征词,按照李如龙[2]117-120的分析,这类词应具有三项词汇特征,即总是口语中经常使用的方言词、往往是多义词、有较强的派生能力。鉴于此,研究重庆话的叠音词主要是从形态、语音和语义三个方面来展开。事实上,已有的成果基本上也涉及这三个方面,如刘永绥[3]、杨月蓉[4]72-77[5]、武小军[6]、谢群霞[7]、谭伦华[8]等,其中也包括对成都方言和四川方言叠音词的研究,由于西南官话属于向心性方言,内部差异不大,因此基本上也是重庆话叠音词的特点,值得借鉴。

本文尝试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重庆话叠音词的形态、语音和语义,以更好地勾勒出重庆话的某些个性及与汉语普通话、其他方言的共性和差异。

二、重庆话叠音词的形态、语音和语义

(一)重庆话叠音词的形态

重庆话叠音词主要出现在开放性词类中。按照词性的不同,重庆话叠音词可以分为名词性、动词性、形容词性和副词性等四类,每类下面又可以按照构成的不同有选择性地分为AA式、ABB式、AAB式和AABB式等四种形式①,如下所示:

1.名词性

AA式:包包 菲菲 蒂蒂 架架 线线 盘盘 粑粑 坝坝 锔锔 边边②

AAB式:草草药 巴巴掌 片片鱼 耍耍匠

ABB式:金爪爪 油珠珠 宝筛筛

AABB式:渣渣瓦瓦

其中,前三种形式可以用于称呼,如薰薰、秋秋(两个以“薰”和“秋”结尾的女孩名字)、孃孃、娃娃、男娃娃、女娃娃、中中哥等。前两种形式还可以附加“儿”缀,如肠肠儿、葱葱儿、缝缝儿、麦麦蚊儿、嘘嘘眼儿等。而且,AA式可以用“A儿”式替代,如“颠颠”可以说成“颠儿”,“瓢瓢”可以说成“瓢儿”。下文第四类叠音副词中的“哈哈”可以说成“哈儿”,也属于这种情况。但是,普通话中的某些叠音名词在重庆话中没有对应的叠音形式,如哥哥(普)–哥子、哥老倌(重)。

2.动词性

AA式:嘿嘿(不是摹状笑声,而是指不以为然地议论或反对)

ABB式:打穿穿 数米米 打啰啰

AAB 式:(吃)洗洗洒

3.形容词性

AA式:耍耍(如抽耍耍烟、打耍耍牌)

ABB式:立冲冲 毛乎乎 直端端 犟拐拐闷罩罩 黑戳戳 胖董董 新崭崭 鸡刨刨涎打打 莽粗粗 贼呵呵 红冬冬 脏哇哇

AAB式和AABB式比较少。与普通话比较,普通话中的某些叠音形容词在重庆话中有对应的叠音形式,如直挺挺(普)–硬翘翘(重)。杨月蓉[4]72-77认为重庆话中有重叠式量词,如“趴趴、啷啷”,且只能与“一”结合,如“桌子上摆了一趴趴书、来了一啷啷人”。我们认为,既然这些词必须与“一”结合,就不应独立构成重叠式量词,我们可以把这里的“一趴趴、一啷啷”归入ABB式形容词性叠音词,类似于下一小节的“一哈哈”。

4.副词性

AA式:滴滴(儿)哈哈(儿)回回 铲铲

ABB式:一哈哈 兀笃笃 悬吊吊 垒尖尖

AAB式:堆堆大

AABB式:麻麻咋咋 悄悄咪咪 惊惊拌拌耍耍搭搭 狂狂打打 松松垮垮 醒醒豁豁 腻腻迟迟

总体上看,AA式叠音名词、ABB式叠音动词和形容词及AABB式叠音副词的频率比较高。兮兮、戳戳、董董等少数语素还比较能产,如母兮兮、脏兮兮、怕兮兮;哈戳戳、木戳戳、笨戳戳、矮戳戳;大董董、光董董、胖董董等。有些叠音词的成分可以颠倒顺序,如基式“焦糊”可以派生出“焦焦糊”和“糊焦焦”两个叠音词,但是意义稍有不同(参阅毛秀月[11])。有些叠音词的成分与其基式的顺序相反,如基式“崭新”在重庆话中派生的叠音词是“新崭崭”,而不是“崭新新”。还有些叠音词有两种拼法或写法,即一音多形,如心欠欠/心歉歉、苟夹夹/狗夹夹等。

重庆话叠音词的这些构成模式与福州话、厦门话、汕头话等闽南话以及上海话比较类似,参阅李如龙[2]276-278和汪如东[12]71-76,但与其他方言就有较大差别,因为从词的构成方式上说,如无词根的差异,单音词、单纯词的方言差异少,加缀词、叠音词或合成词、词组词则方言差异多。

(二)重庆话叠音词的语音

这一节从声、调、韵三个大的方面,尤其是轻重音模式、连读变调和构词韵律等方面考察重庆话叠音词的语音特征。

汪如东[12]144-145认为,方言与普通话中的重叠或是响度高的音素与响度低的音素的交替出现,或是在重叠形式内部有不同形式的停延,或是在语音的轻重、长短上发生差别。重庆话中的 “包包”等AA式、“金爪爪”等ABB式和“渣渣瓦瓦”等AABB式叠音名词的重音都在前面,分别形成“重-轻”、“重-轻-次轻”和“重-次轻-次重-轻”的重音结构,同时第一个字要读长一点;“草草药”等AAB式叠音名词,重音也在前面,形成“重-次重-轻”的重音结构,同时前两个字要读长一点。“嘿嘿”等叠音动词表示事件的反复、变静态为动态,有轻松、悠闲的语感,后一个字采取轻读。重庆话中这种叠音名词和动词前重后轻的特征,与普通话的名词、动词重叠形式(如妈妈、尝尝)的重音特征是一致的[13]83。但是,在如“耍耍、立冲冲、回回”等叠音形容词、副词中,第二个叠音字是为了加强,表示程度之深,要读成后重,形成“轻-重”和“轻-次重-重”的重音结构。叠音词在某些情形下还是一种声音的衬托,以增加词的音乐美,使其不致太单调,可以称之为生动式后缀[14]。而且,读音时轻重的不同会影响到音节的时长,如“麻广广”重音在“广广”上,相应地“广广”的音长比“麻”要稍长,而“麻嘎嘎”重音在“麻”上,相应地“麻”的音长比“嘎嘎”要稍长。如此,就形成了重音-长音、轻音-短音对应的格局。

重庆话叠音词连读后是否发生变调视情况而定,以第四声连读变调最为明显,如洞洞doƞ214doƞ13-14、垫垫 tian214tian55。 第 二 声 连 读 后 可以变调也可以不变调,如“铁坨坨”叠音之后有两种读音,可以是坨坨t‘o21t‘o21,也可以是坨坨 t‘o21t‘o55,具体因口音不同,这比较特殊。第一声连读和第三声连读变调最不明显,如包包bau55bau5、铲铲 ts‘uan42ts‘uan42。 这与同属于西南官话成渝片的成都话叠音词的变调规律[15]不同。同时,叠音词的分布位置也会影响到其调值,如一哈哈i24-35ha214ha13-14与哈哈儿ha55har5完全不同,具体取决于是否位于词首,这表明了形态与音系的界面互动。

再来看重庆话叠音词的构词韵律。按照冯胜利[16]的结论,汉语常见的构词韵律即音节的组合形式包括:两个音节组成一个标准音步;三个音节组成一个超音步,但是[1#2]的N+N式和[2#1]的V+O式一般不能说;四字串一般呈现[2#2]格式。显然,重庆话叠音词的AA式和AABB式分别符合标准双音步和[2#2]格式,而ABB式和AAB式属于超音步。吴为善[13]28-30根据基本节律段和基本韵律单位,把汉语的基本韵律框架提炼成三种类型,即复合形式、派生形式和固化形式,ABB式和AAB式叠音词就属于其中的派生形式,并赋予[1#2]和[2#1]的韵律框架,内部分别是一二节拍和二一节拍,与冯胜利的观点基本一致。如此,重庆话叠音词的构词韵律主要有双音步、[1#2]、[2#1]和[2#2]等四种,这样就把重庆话和普通话的构词韵律统一起来。

汪如东[12]70-75,77在研究厦门话和汕头话时,发现三叠式在韵律上显得比较机械,缺少变化,因为重叠部分没有音变和轻重的对立,如“柴柴柴、猴猴猴”。对比之下,我们发现这与重庆话的三叠式叠音词不同,在“玄玄玄、门门门”中,第二个“玄”、“门”必须读阴平[9]。

此外,各类重叠式大都不发生声母类化,“昏浊浊”可以指头脑昏晕、脑筋迷糊,也可指光线昏暗。“棒棒”可以指人,也可以指物。“款款”指突出物或凹槽、规章、心里的底数,因此“有款款”就是心里有数的意思。

同义词也比较多。如“梭边边、梭空空、梭角角”都可以指悄悄置身于不显眼的地方或比喻回避矛盾、推卸责任,“心欠欠、心歉歉”形容心理没有得到满足,“瓜兮兮、憨痴痴”形容傻乎乎,“苟夹夹、狗夹夹”形容吝啬,“病壳壳、病坨坨”都指老病号。

语义色彩或感情色彩上大多数偏向贬义或中性,少数呈褒义。如“挽圈圈”具贬义,指说话不直截了当,而是绕圈子,也指设圈套、搞诡计。“冒皮皮”也具贬义,指说大话、吹牛。尤以三叠式的贬义色彩更为明显。“风风儿”具中性,意指风声、消息。“顶竿竿”原指一种杂技,现形容在单位上当主力、做骨干,具褒义。

部分叠音词形象、诙谐、轻松。如“菜兜兜”(指菜篮子)、“起纤纤”(形容一个接一个)、“蔫塌塌”(形容无精打采)、“打偏偏”(指走路不稳甚至东偏西倒的样子)、“绵扯扯”(形容食品不脆或做事拖沓),再如“(等于)圈圈”意指(等于)零,这是个形象说法,意在强调某种行动或做法毫无成效。“铲铲”表示彻底的、强调性的否定,也包含着重庆味的诙谐,如“看个铲铲、赚个铲铲”。

从文体意义上看,重庆话叠音词大多用于口语非正式语体,在书面语中不常见,有些叠音词甚至只有口头说法,缺乏书面说法,即没有相应的文字表述,如光lialia、光cuacua等。有些词汇还特别针对某类人群,如“嘎嘎”(意指肉)、“走街街、喂奶奶(意指喂奶)”多用于童语。

三、结语

叠音词是重庆话中富有特色的一类词。本文进一步分析了重庆话叠音词的形态、语音和语义,尤其是它的构词模式、构词韵律、轻重音模式、音值变异、连读音变、取义的约定俗成、同义和多义现象等,探索重庆话的个性及与汉语普通话、其他方言的共性和差异,对进一步认识汉语韵律、构词和语法都有一定帮助。

注释:

① 另外,还有一种AAA式,即三叠式,如玄玄玄、门门门,由于数量极少,所以不单独列为一类。下文在讨论语音特征时将提及。

② 本文少数例词选自非文《川渝口头禅》和黎新第等《重庆市普通话水平测试训练教程》,恕不一一注明。

[1]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25-26.

[2]李如龙.汉语方言的比较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刘永绥.重庆方言的实词重叠及变调[J].重庆师院学报:哲社版,1997(2):115-118.

[4]杨月蓉.重庆方言量词的语法特点[J].渝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72-77.

[5]杨月蓉.四川方言的三字格重叠式名词[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3(12):255-258.

[6]武小军.川北方言“ABB”式叠字摹状与语义例释[J].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6):53-55.

[7]谢群霞.成都方言名词重叠的类型、表义及成因[J].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3):94-96,105.

[8]谭伦华.四川方言动词的重叠式[J].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2):63-66,72.

[9]非文.川渝口头禅 [M].成都: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2000.

[10]黎新第.重庆市普通话水平测试训练教程[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11]毛秀月.重庆话的XAA式[J].汉字文化,1998(1):44-48,53.

[12]汪如东.汉语方言修辞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

[13]吴为善.汉语韵律框架及其词语整合效应 [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1.

[14]张斌.新编现代汉语[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176.

[15]王文虎.四川口音普通话的语音特征[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3):56-61.

[16]冯胜利.汉语韵律句法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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