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华,吴正彪
(1.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系,贵州 都匀558000;2.三峡大学 民族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
□西南民族文化研究
贵州南部地区苗族稻田养鱼习俗与传统稻作文化关系探微
孟学华1,吴正彪2
(1.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系,贵州 都匀558000;2.三峡大学 民族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
“稻田养鱼”作为苗族农耕文化发展史中的一种特有生计方式,是苗族传统农业文明的一个重要内容。根据多种证据的历史考证,苗族的这一农耕文化现象早在3000多年前就已经存在。这里从文化遗产传承的物质基础、生物多样性的开发利用传统、“稻田养鱼”的生计范式与节日文化的关系以及语言中的文化构成等视角就贵州南部地区苗族稻田养鱼习俗与传统稻作文化的关系进行初步的分析和探讨,以期为中国农业文明发展史的研究提供相应的史料线索和文献支撑。
苗族;稻田养鱼;稻作文化
有关 “稻田养鱼”的农耕文化现象,早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农业科技史学术研究中就曾经有过一段持续的讨论。专家学者们见仁见智地根据考古发掘的 “物证”和具体的历史文献资料提出了自己的认识和见解。苗族农史研究专家杨昌雄先生认为,综合 《史记》及前期 《诗经》时代“文物”等相关历史与苗族社会生活习俗史料的考证,中国的稻田养鱼习俗至少已经有三千多年以上的发展历史[1]。事实上,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稻田养鱼”和 “饭稻羹鱼”的习俗就早已盛行。据中国著名历史学家司马迁 《史记·货殖列传》的所载,当时是 “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水耨”。民族史学界从考古、语言、历史文献和风俗文化等多重证据考证中又得知,楚国就是一个以苗族为主体建立起来的国家。楚国当时的姓氏与今天的湖南、湖北、贵州、广西、重庆等地苗族所盛行的苗族姓氏依然具有一脉相承的关系[2]。由此可见,“稻田养鱼”习俗早在远古时代就与苗族早期的稻作文化有着密切的历史渊源关系。
在苗族的社会生活中,用 “鱼”和 “稻”作为祭祀品敬供祖先、神灵是十分普遍的。如在都匀市的王司镇、基场乡一带的苗族在每年过节祭祀祖先时,都要预先准备有鱼和糯饭等丰盛的食品对先祖进行敬供。在基场乡的苗族中还有这样一个传统,即每年的稻谷下种期间不能超过农历 “四月初八”,因此在 “四月八”的传统节日期间每当大家吃花糯米饭时,还要特制将枫香叶染黑的糯米饭先喂牛,表示对牛在承担即将到来的拉犁耕田苦力的慰劳。为此,民国 《都匀县志稿》所收录的竹枝词云:“四月八日农事忙,黑饭油油枫叶香。手捻数丸犒大牯,怜它耒耜要登场。”这些都是当地苗族稻田农耕文化生产的真实写照。
有了稻田农业生产,在稻田中饲养鲤鱼自然也就成了苗族人充分利用自然的一种乡土文化传统。据 《都匀市志》载,在苗族人口居住较为集中的都匀市坝固镇,“1964年,稻田养鱼范围和面积迅速扩大,产量上升。‘文化大革命’期间,稻田养鱼几乎全部中断,1978年4月,坝固区率先恢复稻田养鱼。”[3]而在相关数据中也表明,都匀市坝固镇在很早以前就一直存在着稻田养鱼的生产传统。“黔南自治州在一九八○年全州稻田养鱼面积只有四万三千五百多亩,到一九八三年就恢复发展到十四万三千多亩。州府所在地都匀市的坝固、王司两个苗族聚居区,养鱼面积达四万多亩。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苗族农户,百分之八十的稻田都养了鱼。”[4]据一些具有丰富农业生产经验的老人介绍,自古以来,苗族家庭就有了历史悠久的稻田养鱼传统。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实行包产到户以来,稻田养鱼这个传统又得到了恢复和发展。都匀市坝固镇勇基寨的苗族虽然只有20多户人家,在实行责任田之初,有一半的农户养殖鲤鱼所产的鱼卵和鱼苗拿来卖,作为一项重要的副业收入。“其中如杨凤光家,出卖鱼苗已有100多年的历史”[5]。这些生产资料的前期基础,为当地苗族传统信仰的 “祭祀物”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准备。
“生物多样性是指各种生命形式的资源,它包括地球上所有植物、动物、微生物物种及它们所有基因以及生物与其环境相互作用形成的生态系统与生物过程。”也就是说,生物的多样性主要是 “遗传、物种与生态系统的多样性”[6]。在苗族地区,由于田土资源的限制和人口对食物需求的有效解决,生物多样性的生产与利用是苗族在高山地区进行农业生产中必不可少的一项重要内容。而实行稻田养鱼,使 “鱼”、“稻”共生正好体现了苗族的这种生物多样性的开发利用特点。
据三都、丹寨、都匀一带苗族的神话叙事长诗《多往颂》(三都等地苗族则将此同一主题且内容相同的这首苗语歌称为 《媜坲与髹釉》)讲述的是天上的仙女 “多往颂”(丹寨部分地区用此名称,而三都等其他大部分苗族地区则用 “媜坲”这个名称)因看到民间的单身男性 “阿祥贡”(三都等其他大部分苗族地区则用 “髹釉”这个名称)在自己的稻田里养有鲤鱼,其他水生物如鱼鳅、黄鳝、螺蛳、虾子、香菜等在水稻下伴生的多种动植物也十分丰富,“多往颂”只顾取乐捕捉和采摘,没有顾及到把那些尚未收割的水稻给践踏弄坏了,于是“阿祥贡”误认为是本村的媳妇姑娘们弄坏的,去找她们论理,这些妇女们也不示弱,但为了证明她们自身的清白,大家相约在月夜当空的夜晚躲在田埂边去看个究竟,这才发现是天女下凡来捕鱼捞虾,是她把 “阿祥贡”家田里的稻谷给弄坏的。她们把这个事实真相告诉给 “阿祥贡”后,“阿祥贡”在夜里也躲在田埂边,等天上的仙女 “多往颂”下来捕鱼捞虾时,及时地将她抓住。经过一番说明之后,“多往颂”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对,便决定留下来嫁给 “阿祥贡”做妻子,双方经过种种磨难之后,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7]。这首苗语歌说明,早在远古时代,苗族人就已经懂得了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利用了。
“吃新节”是贵州南部地区苗族中每年一度较为隆重的传统节日,当地苗语称为 nongd giad hvib,翻译成汉语即有 “吃新饭”、“吃新米饭”等意思。“吃新节”的一个重要仪式是必须要有鲤鱼、糯米饭、米酒等作为祭祀品敬供祖先,而且要求所用的鲤鱼必须是稻田里养殖出来的鱼才被认为是健康的,这样的鱼用在祭祀中先祖的亡灵才能接受。鲤鱼在苗族的民俗意蕴中具有繁殖旺盛的多子多女的文化象征。无论是接亲嫁女、丧葬仪式还是节庆祭祖,稻田里养殖的鲤鱼都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祭品。
“吃新节”是在每年秋收前后的 “龙”日里举行的,“龙”在苗族的原始思维观念中属于水生动物,与鲤鱼同性。在有水的日子里祭祀祖先,丰富的水源不仅可以养殖那些用来祭祀的鲤鱼,也可以种植水稻,使稻谷能够增产。鲤鱼是家庭中人丁兴旺的象征,稻谷是祖神灵魂的寄寓所,在稻田里养殖鲤鱼就像一个家庭中人神和谐共处一样:祖神护佑每年种植的粮食丰收增产、人丁兴旺,而在丰收之后则要对祖先神进行感恩,要把丰收的祭品拿出来敬供祖先神——“吃新节”也正是基于此种道德理念而形成的,并代代相传,延习至今。这种来源于农耕生产的文化习俗,是人与自然生态之间构建和谐关系的思维模式,也是苗族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的生态文化特点。
从考古学、民族语言学、文化人类学和物种基因遗传等多重证据的论证中我们就可看出,“稻田养鱼”的传统生计方式在苗族的社会生活中早在远古以前就已经存在。在苗语的三大方言中对种植水稻的稻田称谓是一致的,属于同源词,即湘西方言区读为las、黔东方言区读为lix、川黔滇方言 (以川黔滇次方言为代表)读为lax,这与汉语中称为“田”、侗语称为yav、布依语称为naz等是完全不同的[8],这是苗族对于开垦水田进行水稻种植已经具有久远历史的一个重要明证。
在贵州南部地区的苗族村寨中,除大量的口述史歌中唱述有篇幅较多的 “稻田养鱼”的内容外,从日常生活中丰富的苗语农谚中我们也可窥视到苗族的这种稻田养鱼习俗在人们的口传文化中的反映。如:
1.Vut lix jef vut yib,vut eb jef vut nail.好田秧苗壮,好水鱼儿肥。
2.Vut hniub jef vut nail,vut yib jef vut nongl.好种才好鱼,好秧粮满仓。
3.Niangb eb jef hxangd nail,vut lix jef hxangd giad.好水才能养肥鱼,好田才使粮丰收。
类似上述的这些口传文化还有很多,这些事实说明,稻田养鱼习俗不仅与苗族的传统稻作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在苗族的乡村社会生活中已经形成了文化范式。这些丰富的资料不仅为我们研究人类文明科技史提供了科学的参考依据,同时也为我们研究苗族农业发展史乃至于苗族农耕文化的历史发展脉络有了可以值得借鉴的文献史料支撑。
[1]杨昌雄.概述苗族稻田养鱼史及其发展趋势[J].古今农业,1989(1):124.
[2]吴曙光.楚民族论[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6:76.
[3]贵州省都匀市史志编纂委员会.都匀市志(下)[Z].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803—804.
[4]杨昌雄.苗族稻田养鱼考[J].农业考古,1984(2):217—218.
[5]杨昌雄.贵州苗族的稻田养鱼[J].贵州地方志通讯,1984(5):34.
[6]郑宇秀,牛利萍.生物多样性的保护[J].晋东南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2):35.
[7]李天云.多往颂[A].丹寨苗歌选[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12:74.
[8]李锦平.苗族语言与文化[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2:75.
[责任编辑:丹 涪]
F327.1.73
A
1674-3652(2014)01-0014-03
2013-12-25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地方特色研究专项课题“黔南少数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现状及其保护研究”。
孟学华,男(布依族),贵州平塘人,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与民族传统文化研究;吴正彪,男(苗族),贵州三都人,博士生,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与生态人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