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
(安徽博物院,安徽 合肥 230071)
贵池徽家冲出土青铜生产工具的文化内涵
刘东
(安徽博物院,安徽 合肥 230071)
1977年贵池徽家冲出土了一批东周时期青铜器,其中有生产工具30多件,是研究先秦皖江地区生产力水平的重要实物。这些青铜工具属于吴越文化的遗物,且系贵池当地制造,这其中既有农耕工具,也有手工业生产工具,还有渔猎工具。它们制作精细,造型独特,反映出东周时期该地区先进的生产力水平和别具特色的地域文化。
贵池徽家冲;青铜生产工具;皖江文化
1977年在贵池城东北约7.5公里,距离长江不远的一个叫徽家冲的地方,出土了一批东周青铜器[1],共计50余件。其中30多件为生产工具(铜斧6件、铜铲4件、铜鎒4件、铜蚌形镰4件、铜鱼钩14件、铜锯2件,铜钻2件),一次性出土这么多的青铜生产工具,在全国都是罕见的,因此它们对研究先秦时期,贵池地区乃至皖江地区的生产力水平以及农耕文明具有重要的价值。
长江的安徽段素称皖江,上通荆楚,下抵吴越,是长江中游地区与长江下游地区的连接地带。历年来的考古发掘,证明皖江地区人类活动时间久远,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起源地之一。
从200万年前的繁昌人字洞,到20万年前的和县猿人,再到5、6千年前的凌家滩、薛家岗新石器文化遗址,可以说从旧石器到新石器,皖江地区的人类活动遗迹延续不断。进入商、周时期,这里又成为青铜采冶的基地,近年发现的铜陵、南陵等地大规模铜矿遗址,证明皖江地区先秦时期就是我国主要的铜原料产地。
贵池位于安徽省长江南岸,居于皖江地区的中部,现为池州市市区所在地。贵池地区在东周时期,是吴、越、楚等国争夺的中间地带,文化面貌比较模糊。
贵池地区所出土的东周时期的青铜礼器不是很多,收录于《皖南商周青铜器》一书中的有三件,这里做一简要分析。
窃曲纹鼎[2]171-173(两件),立耳、浅腹、圜底,器形十分接近于皖东南铜陵、繁昌等地出土的青铜鼎,当属吴越文化的遗物。云纹敦[2]224-225,圜底、三足,具有明显的楚国青铜敦特点。
《皖南商周青铜器》一书将窃曲纹鼎时代定为春秋,云纹敦时代定为战国。这与历史相吻合,贵池地区在春秋及战国早期主要属吴国、越国的势力范围,而战国中后期则归于楚国的统治。
可以说,东周时期的贵池地区受吴越文化与楚文化的共同影响,这给我们判定徽家冲这批青铜生产工具的国属问题,以及它们所具有的文化内涵带来了难度。下面我们试对这些问题进行分析。
2.1 从铜鼎铭文分析
首先,我们看与这批生产工具一起出土的一件铜鼎上的铭文,铭文残存数字,大致可以释读为:“楚弩悤之镬”。“弩悤”应该是器主名[3],“镬”应该就是镬鼎了,为该器的自名。那么“楚”有没有可能表明该器所有者为楚国人呢?这是有可能的。但我们并不能仅依此,就断定这批青铜生产工具也属于楚国。
对于这个窖藏,有不少学者认为是“废铜窖藏”,李学勤先生就认为:“这种窖藏,内涵器物种类庞杂,多已敝旧残毁,与铜料一起储存,显然是准备销熔的处理品”[3]。如此说来,这个窖藏内的各件器物所属未必相同,有些器物或许是通过战争等方式获得的,那么以这个鼎的铭文,推断那些青铜生产工具的族属为楚国,可能并不合适。
2.2 从青铜鎒的形制分析
下面我们还是从器形上来分析这些青铜生产工具的族属。首先来看4件青铜鎒(或写为“耨”,也有称推镰),这4件鎒长在11-13厘米之间,宽在15-16厘米之间,形制基本相同,都成不规则菱形,正面有突起的细梳纹[1]21-22。据陈振中先生《青铜生产工具与中国奴隶制社会经济》一书的归纳,现已发现的菱形青铜鎒只有徽家冲这4件,但与之相类似的有两类青铜鎒,一种是犁形鎒、另一种是“V”字形鎒。
从形制上看,菱形鎒与犁形鎒、“V”字形鎒之间必然有承袭的关系,徽家冲菱形鎒在“V”字形鎒的基础上多了銎,且菱形鎒上端的两个边实际是一种连缀,是对“V”形两刃起支撑加固作用的。而犁形鎒也在“V”字形鎒的基础上增加了銎,但多无加固连缀,也有加固连缀的,但连缀在刃的中部,不与两刃组成菱形。不过这三种形制的青铜鎒共同特点都是:两刃略成“V”字形、刃的一面有细梳纹(或称篦齿纹)。
根据上述分析,可知菱形鎒应当是在犁形鎒和“V”字形鎒的基础上发展而来。而据《青铜生产工具与中国奴隶制社会经济》一书统计,有明确出土地点的5件犁形鎒和17件“V”字形鎒全部出土于江苏省南部和浙江省境内[4]137,144江浙地区春秋战国时期是吴国、越国的中心地带,这就很好的证明了贵池徽家冲菱形鎒应当属于吴越文化的遗物。
如果再向上追溯“V”字形青铜鎒的源头,就会发现原来它们是受到良渚文化的影响。在良渚文化多个遗址中,出土了石质“V”字形鎒,如吴兴钱山漾遗址出土了数件石质“V”字形鎒(发掘报告中称耘田器,呈“V”字形。大多残碎,完整者一件。)[5]82、海宁徐步桥遗址出土的一件石质“V”字形鎒[6]。此外,海宁佘墩庙出土的两件石质耘田器[7]也类似于“V”字形鎒,这些都是良渚文化遗址或墓葬出土的器物,可以看出青铜菱形鎒、“V”字形鎒是从良渚文化石质耘田器演变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刘斌先生在《良渚文化的冠状饰与耘田器》一文中指出:“耘田器是良渚文化石制生产工具中形状十分特别的一种,文化特征十分明确。以往在许多良渚文化遗址中,均有零星出土。近年来在一些良渚墓葬中有较集中的发现。……耘田器的整体形态一般略呈‘凸’形,……器身部分,在早期一般略近半月形,刃部圆弧,至良渚晚期而演变为‘V’字形结构”[8]。这样的分析正与两周时期出现‘V’字形青铜鎒相符。据此,我们可以排列它们的时间先后如下:良渚文化半月形石质耘田器、良渚文化“V”字形石质耘田器、“V”字形青铜鎒、犁形青铜鎒、菱形青铜鎒。这样的演变发展序列是很清晰的,因此可以断定徽家冲菱形青铜鎒与江浙地区的良渚文化、吴越文化关系密切。
同时,我们还注意到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件良渚文化玉质耘田器[9](高8.1、宽15.5厘米),形状也呈“V”字形,这件玉质耘田器则具有礼器的性质,这说明良渚文化很注重农业生产,也说明江浙地区使用“V”字形鎒时间久远。
2.3 从青铜蚌形镰的形制分析
下面再来看徽家冲出土的4件青铜蚌形镰,这4件蚌形镰长8.5、腰宽3.5厘米,形制基本相同,形似长形蚌壳,底部重心处有两个圆穿,内侧有细纵线的梳齿纹[1]22。而这类形制的青铜蚌形镰(有的文章中称铜銍)也多在江苏省南部地区出土,1975年苏州城东南葑门内城河出土双穿半月形铜銍2件,中部近棱边处有二孔,刃部有锯齿[10]。1979年江苏句容县出土铜銍1件,长10.9、腰宽4.8厘米,器形似半个蛋壳,在中部有两个平行的圆孔,内侧有斜平行的篦齿状纹[11]。这类铜蚌形镰(或称铜銍)有刃且都有篦齿纹,显然是一种收割工具。而从形制上看是仿蚌壳收割工具,显然又具有江南水乡的地域特色。
2.4 从青铜鱼钩的形制分析
徽家冲出土的14件青铜鱼钩,数量之多在全国无与伦比。根据《青铜生产工具与中国奴隶制社会经济》一书中《各省(区)不同时代出土青铜生产工具统计表》统计:全国出土的东周时期鱼钩共37件[4]11,而“贵池县徽家冲出14件,占近半数”[4]93。这14件青铜鱼钩大小有差别,但特点是钩头有倒刺,柄端有一道凹槽,便于栓绳子[1]22。它们与南京锁金村殷末周初遗址出土的一件青铜鱼钩形制相似,这件鱼钩“在系杆的一端有略凹入的系绳处”[12]。而与江苏句容县虬山水库白蟒台遗址出土的西周青铜鱼钩则更为相近,这件鱼钩“尖端有倒刺,后端有一圈凹槽,为扎绳所设”[13]。
根据该书中的图示可以看出,其它地区出土的青铜鱼钩不少是无凹槽,而是采用穿孔来系栓绳子的。其中有一件出土于楚地湖北黄坡的青铜鱼钩,则无明显的倒刺,且柄端无凹槽,而有穿孔。这或许可以作为徽家冲青铜鱼钩不是楚国遗物的一个旁证。
通过对青铜鎒、青铜蚌形镰和青铜鱼钩的分析,不难推断这批青铜生产工具应当是属于吴越文化的遗存。
3.1 青铜生产工具系本地制造
1987年,贵池木阐乡九房朱村村民挖屋檐沟时,发现了一件陶范[14]。后经文物部门调查,该处是一商周时期遗址。陶范长11.4、宽7.6、最厚处4.1厘米。该陶范刻有三件器物的铸槽,中间为平刃斧,左为针,右为鱼钩,这件一模铸三器的陶范,是极为罕见的。
贵池地区出土这样的陶范,说明该地区在春秋战国时期能够本地生产青铜生产工具,那么徽家冲所出的三十余件青铜生产工具应该也是当地制造的,反映那时的贵池地区,农业生产中已经普遍使用了青铜生产工具。
3.2 当地生产力水平的进步
徽家冲出土的生产工具共计七种,既有农耕工具,也有手工业生产工具,还有渔猎工具。
农耕工具中铜铲属于翻耕工具,我们的祖先很早就懂得了充分利用土壤肥力,对土地进行翻耕和深耕。木制、骨制的耒耜就是典型的翻耕工具,之后被铜制的锸和铲所取代。青铜鎒是一种中耕除草工具,原始社会农业生产撂荒情况比较普遍,两三年就会迁移耕地,中耕除草的工作不需要进行。而到了商周时期,耕地相对固定下来,人们常年在一块土地上耕作,于是中耕除草就成为农业生产重要的环节之一。青铜蚌形镰是一种收割工具,在农业生产中的起重要作用,早期人们有用蚌壳作收割工具的,徽家冲的蚌形镰当是受此文化的影响,这反映水乡的地域文化特色。
徽家冲出土的农具中包括了翻耕工具、中耕除草工具、收割工具,涵盖了农业生产全过程所需的工具,这说明当时当地农业技术的进步,农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
此外,铜斧是砍伐工具,既用于耕地开垦时的伐木,也用于木工生产。在原始社会,人们主要使用石斧、石锛进行伐木,铜斧的出现大大提高了生产力水平。而徽家冲所出土的铜锯、铜钻属于手工业生产工具,利用铜锯人们可以制造其它的木制、骨制生产工具,而铜钻(发掘报告中称铜筷一双[1]22,笔者认为不确,贵池九房朱村出土陶范中的针槽应当也是用于生产铜钻的。)则是加工木、骨、石制工具时,用于穿孔的工具。铜锯、铜钻的出现进一步推动了手工业领域生产力水平的进步。
徽家冲出土的青铜生产工具中最有特色的是14件青铜鱼钩,而贵池九房朱村出土的鱼钩陶范,则进一步说明鱼钩在贵池地区的普遍使用。鱼钩的大量出现,反映了该地区江南水乡的地域文化特色。鱼钩是人们从事渔猎生产的工具,人们最早使用的可能是骨制鱼钩,徽家冲的青铜鱼钩制作精细,上端有凹槽一道,便于拴绳子,钩头有倒刺,增加捕鱼的成功率,这些细节都反映了生产力水平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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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学勤.从新出青铜器看长江下游文化的发展[J].文物,1980(8):39.
[4]陈振中.青铜生产工具与中国奴隶制社会经济[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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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浙江北部地区良渚文化墓葬的发掘报告(1978-1986)[M]//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学刊,北京:科学出版社,1993.
[7]刘斌,赵晔.海宁发现良渚文化重要基地[J].中国文物报,1995-08-06.
[8]刘斌.良渚文化的冠状饰与耘田器[J].文物,1997(7):23.
[9]邓淑.论台北故宫所藏玉耘田器的意义[J].东南文化,1997(4):116-118.
[10]廖志豪.论吴越时期的青铜农具[J].农业考古,1982(2):114.
[11]刘兴.吴国农业考略[J].农业考古,1982(2):120.
[12]尹焕章,蒋缵初,张正祥.南京锁金村遗址第一、二次发掘报告[J].考古学报,1957(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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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义兵]
K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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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4(2014)01-0086-03
10.13420/j.cnki.jczu.2014.01.021
2013-10-21
安徽博物院2012-2014年度课题项目(AB2012013)。
刘东(1985-),男,安徽安庆人,安徽博物院馆员,主要从事馆藏文物研究和皖江地区地域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