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军
简析陶渊明田园诗审美境界的构成要素
张信军
陶渊明是我国文学史上有着极高艺术成就的田园诗人,他的田园诗格调高妙,旨趣玄远,为后代山水田园诗开创了新的审美境界。本文拟对陶渊明田园诗的审美境界及其构成要素进行简要分析。
陶渊明;田园诗;审美;境界;构成要素
“境界”原是佛教经典中的常用词语,本来是指禅义或禅法所达到的妙悟于心,融会贯通,却又无法表达的深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这里所谓“境界”是指诗歌创作所达到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境界。可见有无境界是衡量诗歌艺术价值高低的重要标准。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有着杰出成就的诗人,他把田园生活的题材带进了诗歌中,开创了田园诗这一诗歌类型,为我国诗歌开拓了一个新的创作领域,为后代田园诗的创作做出了榜样。他的田园诗格调高妙,旨趣玄远,具有极高的审美境界和审美价值。
陶渊明生活在东晋末年,尽管在魏晋时期还没有对于艺术境界的完整明确的认识,但从老庄哲学引述而来的“象”“言”“意”“真”“自然”等基本概念及其相互关系已经受到玄学家们的普遍重视和研究。正始时期,基于老庄“大象无形”“得意忘言”思想的“得意忘象”说更是进入到诗歌创作的范畴,成为文士们积极倡导和努力实践的的美学目标。在这种社会背景和思潮的影响下,正始文士们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越名任心”,一切以“自然”和“真”为上的新的审美理念,对后来的诗歌创作起了重要影响作用。陶渊明同样深受魏晋以来崇尚老庄、张扬玄学的社会思潮的影响,形成了他崇尚自然,追求“真”我的审美理想,而他个人的经历和后来的生活环境又为他实践这一审美理想提供了现实条件。从而为他的田园诗具有极高的审美境界打下了基础。
在陶渊明的田园诗中,“真”“自然”“意”是构成他的田园诗审美境界的三个基本要素。
真,不仅是指一般的客观真实,而是指万事万物的本原,“真者,所以授予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贵天真,不拘于俗。”[1]真,对人来说就指人的本性,是完全超越了现实的束缚、自由独立的“真我”或“本我”,或者说是一种沥除了尘世杂念的人格本体。在陶渊明的笔下处处可以看到他对“真”的追求和“真”的存在。
如在他的《归田园居·其一》中“少无闲适韵,性本爱丘山”,这是对“真”的表白;“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这是对未能成“真”的悔恨;“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是对“真”的渴望;“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是获得“真”的喜悦。在他所创作的大量田园诗里“真”同样无处不在:如《归田园居·其一》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树阴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描绘的是乡村生活真图景;《移居·其二》中“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抒发的是乡邻之间和睦相处,亲密无间的真感情;《归田园居·其三》中“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狭道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写的是诗人劳作之后,荷锄晚归真形象;《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中“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来还。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复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言的是只有通过艰辛劳作才能获得收获的真道理。以上真景、真情、真理、真人,一览无余,毫不掩饰,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庄子说过:“真者,精诚之至也”,“真”本身就是人生思想感情的最高境界。陶渊明把水晶般透明的“真我”融进了其中,从“真”这一审美理念出发去观照周围的人和物,用“真”的光芒映照和滋润其诗,才使得他的诗中所表现的景、情、理、事格外真切感人,境界全出。
“自然”在老庄哲学思想里是指非人为的、自然而然的,是“真”的外化物,是“真”的外在体现,“真”与“自然”是紧密联系的。在艺术创作中就是指审美观照的对象,也是达到审美境界的桥梁。“夫象者,出意者也”[2],说明了“象(自然)”与“意”(境界)的重要关系。在陶渊明看来,远离世俗纷扰的田园生活本身就是最“真”的未被社会异化的“自然”,因此,他的田园诗里对于景物人事的描写完全是不带任何雕饰痕迹的“白描”。他的《归田园居·其一》中“方宅”“草屋”“榆树”“桃李”“远人村”“墟里烟”“狗吠”“鸡鸣”诸个意象仿佛是信手拈来,表面毫不相干,却又各得其所,自然妥帖。其中有动有静,有远有近,有声有色,有外有内,有虚有实,活脱脱一幅自然灵动的田园村居图。于平淡中见功力,于自然中见神奇。与魏晋时期其他诗人相比,他的诗既没有潘岳、陆机的骈词丽句,也没有阮籍、郭璞的高士之风,更没有许询、孙绰的玄言偈理,而是率性而为,随意而作,由“自然”而发,缘“自然”而收,没有半点造作之处。他的田园诗不在于客观地描摹田园生活,而是着力表现平淡自然的生活情趣和抱朴守真的天真性情。因此他笔下的“自然”既是具象的,又是理想的;既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既是个性的,又是充满理趣的,从而可以通过自然的田园生活画面,进入到一种令人无限神往的境界中去。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三十首·其四》中评价陶渊明的诗“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可见陶渊明的诗岂止“自然”,简直“天然”!
“意”从理论上讲是一个哲学理念,“语之所贵者,意也。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3]由此可见“意”本身就是一种境界。它极其高妙却又无可言传,是出自于“真”又完全超越了“自然”的一种至大至高、至纯至美的境界,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所以《庄子·外物篇》有“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王弼在《周易略例》中甚至有“得意而忘象”。“意”也是魏晋文士努力追求的最高审美目标。“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在《赠秀才入军·第十四章》中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被后来的文人奉为具有高妙玄远、浑然天成的审美境界而称道。陶渊明同样深受老庄及魏晋以来玄学思想的影响,十分注重对“意”的追求。他的《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其中的“心远”即是一种“真”,只要抱璞守真,就能达到“地自偏”的境界。因“心远”,所以才能居“人境”却不闻“车马喧”。其意为,只要有了完全超越现实的束缚、自由独立的“真我”或“本我”,就会完全摈弃世俗干扰,达到一种高级的境界。此时作为“得意之象”的“南山”“飞鸟”“夕阳”以及手中所采之“菊”和口里“欲辩”之“言”都已不重要,唯有油然而起的“真意”荡漾于心中,使人由瞬间而感悟永恒,居有限而领略无限,从而进入了一种“得意忘象”“得意忘言”的生命本真状态,终于获得了高妙而又玄远的精神自由和享受。
唐代大诗人王昌龄在他的《诗格》中提出“诗有三境”:物境、情境和意境,其中“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在他看来,“真”与“意”是构成审美境界的重要因素。陶渊明把“真”“自然”“意”等审美理念化用到日常生活和诗歌创作中,以“真”观照“自然”,在观照中实现“真”与“自然”融合,最终到超越自然,升华到“真意”,从而成功地把自然之景化为心中之境,再把心中之境化为无限之“意”,看似冲淡平和,却又化机无限,体现了诗人对人生理想的寄托和对生命个性的张扬,达到了庄子的物我两忘、物我合一的高妙境界,给后来的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和体味的空间。后人在《玉涧杂书·卷八》中评价“陶渊明直是倾倒所有,借书于手,初不自知为语言文字也,此其所以不可及。”陈师道的《后山诗话》也说:“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尔。”
陶渊明的田园诗之所以能具有如此高妙的审美境界和艺术魅力,与他的抱璞守真的人生信念,崇尚自然的审美追求,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紧密联系,才能化平淡为神奇,超自然而成“真意”!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不可多得多见的。
[1]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1032.
[2]楼宇烈.王弼集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60.
[3]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1:40.
I207.22
A
1673-1794(2014)03-0065-02
张信军,安徽省广播电视大学滁州分校副校长、讲师,研究方向:古典文学(安徽滁州239000)。
2013-12-09
李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