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敦煌词女性化倾向的创作特点

2014-03-28 17:12于长虹孙艳红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女性化词作敦煌

于长虹,孙艳红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136000)

试论敦煌词女性化倾向的创作特点

于长虹,孙艳红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136000)

词的女性化特征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演变过程。敦煌词处于质朴本真的状态,叙事性较强,并且直书无隐,人物形象刻画也注重写实性,语言质朴,尚未形成词体“纤婉”、“要眇宜修”的女性化特征,只能说是开始具有某种女性化倾向。

敦煌词;女性化

敦煌词是指清末在甘肃敦煌莫高窟的藏经洞发现的唐、五代词,又称作敦煌曲子词或曲子词,是敦煌文学作品的一类,多为民间创作,题材广泛。王重民在《敦煌曲子词·叙录》中这样概括敦煌词的内容:“今兹所获,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状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其概括的内容较全面,但也有遗漏,其中就包括女性化倾向的一类词。

词的女性化特征“主要是指唐宋词中直接或间接地大量描写女性题材;或者是以女性视角来观照社会人生;或者是用词体艳科的笔触(一种感伤的女性式的悲悯情怀)去表现士大夫情怀,以柔媚之美来书写生命的感伤和离别的惆怅,即便与男女情事无关,但却洋溢着女性化的柔美情思,呈现出一种浓重的悲凉。”[1]而敦煌词的创作由于年代跨度较大,且产自民间,就其创作年代、文字表现手段及整体创作风格来看,敦煌词正处于词作的草创期。正因如此,敦煌词词曲韵律还未形成一定之规,甚至同一词牌下字数也不尽相同。词作大都以叙事为主,尤其是其中的女性化作品,叙事性更为明显且情节较为完整,普遍使用口语、俗语、俚语。

看敦煌词创作年代,我们可以大体地推断当时的社会尚且处于一个整合发展推新的阶段,战乱频繁,国无定主。且敦煌词主要流行于北方,来自民间,带有明显的边塞文化、北方文化特征,即使是女性视角或女子自述类的词作也明显带有北方女子的豪爽泼辣、大胆直白的特点。词作在表达方式上也往往是直抒胸臆而少曲折委婉,尚未形成婉媚的女性化创作词风,但就其关于描写女性形象的词的创作特征以及涉及女性的词作数量来看,敦煌词也已经具有女性化词风的创作倾向了。其涉及女性的词作创作特点如下。

一、直白的叙事手法

婉媚的女性化词作中,完整的叙事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的,甚至看不清其叙事特征,即使有叙事也是片段性的、细节化的、跳跃的叙事。女性形象也不是很明确地指出,往往以部分代替整体,或用词语淡化在词作中。如毛滂之《惜分飞·富阳僧舍代作别语》:

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此首乃是作别之词,词中并未见一明确人物身份,“泪湿阑干花著露”一句可以看出大约是个女子或者说是带有女性情感的人物。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我们能看到的叙事成分也仅是“泪湿阑干”、“今夜山深处。

断魂分付”这样细节化的、跳跃式的叙事。反倒是题名“富阳僧舍代作别语”,叙事性较为明显、完整,点出了具体的事件,其婉媚之风可见一斑。

不同于花间词、北宋词抒情性较强而叙事性较弱的词体创作风格,敦煌词的叙事性更为浓厚,与现实联系较大。词作所叙述的故事就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是真真切切的表白。正如邓乔彬先生所说:“敦煌曲子词因其民间性、‘草根’的性质,使之易于、也宜于向叙事性发展。从创作者、传播者的角度而言,因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文字表现能力不是很强,使之创作更长于叙事。人们可能都会有这样的体验:叙述较之于抒情、说理、状物,确实是要容易些。而从接受者的角度而言,他们也因出于文化水平的原因,以及相关的审美能力与文人不同,故对故事性、情节性、表演性又具有很大的兴趣。因此,在双重合力之下,敦煌曲子词之重在叙事、长于叙事就可谓必然。”[2]

敦煌女性化词作的叙事一般都有一个较为完整连贯的故事情节,有较为饱满明确的人物形象,且很少渲染,而是以简洁的语言叙述完整的故事。如《捣练子》(孟姜女)一词:

孟姜女,杞梁妻。一去燕山更不归。造得寒衣无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 长城路,实难行。乳酪山下雪雰雰。喫酒则为隔饭病,愿身强健早还归。

词中叙述了孟姜女为夫送征衣一事。上片直接写杞梁一去不回,孟姜女送征衣,一句景物描写也没出现。下片出现“长城路”也仅用一句口语“实难行”来形容,写到奶酪山也未见任何形容词,只有一个“雪”字指出事件发生的季节和天气。词中出现了三个人物的不同事件,但都仅用一句表达完毕。如写杞梁“一去燕山更不归”,写孟姜女“造得寒衣无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写杞梁母“吃酒只为隔饭病,愿身强健早还归”,可谓言简意赅、朴拙简练。三言两语,一个勇敢坚毅隐忍的孟姜女形象便映入眼帘。全词仅用54个字叙述完了孟姜女的故事,包括人物身份、事件的前因后果,包括送征衣途中艰险,甚至还有回忆婆母叮咛的片段,叙事之完整可见一斑。

由此可见,作为词发展幼儿期的敦煌词,在女性化特征方面还没有形成婉约、婉媚的词风,但也已经开始了有关女性的故事叙述,只是其手法较为直白,相比之下像一个尚在孩童期的农家小姑娘未加雕琢。

二、真实的女性形象塑造

不同于花间词、北宋词中婉媚、轻约的女性形象,敦煌词的女性形象是生活化的女性形象,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仿若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女性形象。不同于婉约词几尽虚无的人物形象与相对虚幻缥缈的情愫思绪,敦煌词中的女性化词作有它特有的女性化特征,那就是生活化。敦煌词中女性的情感均来自客观的现实生活,即使是那些没有女性形象只带有女性情感的作品,其情也均来自生活,有感而发。

不论是翘首征妇、空闺思妇、游春少女,还是歌儿舞妓、宫中美人,都是较为明确的形象,有具体的动作或事件,有属于自己的真实生活模式。而婉约词风下的女子,尤其是美人,都已经成为近乎“符号”化的美人。且看晏几道《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3]

敦煌词《柳青娘》:

青丝髻绾脸边芳。淡红衫子掩素胸。出门斜撚同心弄,意恛惶。故使横波认玉郎。 叵耐不知何处去,交人几度挂罗裳。待得归来须共语,情转伤。断却妆楼伴小娘。[4]

同样是男性视角下的歌儿舞妓,二者却大有不同:一个仅以“彩袖”代言,一个直接写“青丝髻绾脸边芳。淡红衫子掩素胸”的衣着外貌。一个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的雅致婉媚,却远离生活,暗藏情感;一个是“出门斜撚同心弄”、“故使横波认玉郎”,媚态毕现,真真切切,读之宛若见其候于门肆。

晏几道词作中的女子虽然雅致,美丽宛若仙子,叫词人“醉颜红”、“几回魂梦”,但女子的音容笑貌、情怀思绪仅隐在“彩袖殷勤”之中,其文字功底、婉约风格可见一斑。敦煌词中的女子是妩媚、妖娆、风流的。在男性视角(准确说是第三人称视角)下关注着这个女子,有具体的生活环境,有具体的动作神态和具体的时间。她不是文字中的女子,而是生活中的女子。虽缺少婉转,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物,是现实社会中的一份子,活在真实的状态中。敦煌词中的思妇更是如此,她们或与战争相连,或与社会苦难相关,从而构成了其自身的真实性与生活化。

敦煌词塑造的女性形象可以说是粗糙的、未加修饰和升华的,不管是描写女子对征夫的思念,还是描写宫女玩耍的形象,其用词简单、表达直接,形象塑造真实,缺少婉约词的细腻和内敛。例如《浣溪沙》二首(其二):“髻绾湘云淡淡妆,早春花向脸边芳。玉腕慢从罗袖出,捧杯觞。 纤手令行匀翠柳。素咽歌发绕雕梁。但是五陵争忍得,不疏狂?”又如《水鼓子》六首(其二):“美人背看内园中,犹自风流着退红。为睹金钱争百草,急行遗却玉珑璁。”虽然敦煌词的女性形象塑造还未成熟,但这种关于女性描写的词中却大量出现。“这类词或描写女性的闺愁,或描写女性的美貌,或描写女性大胆的爱情意识,或描写宫中美女的活动。这一类词占敦煌词的大部分,约占敦煌词的45%。”[5]这也奠定了唐宋词作女性化特征的基础。

三、质朴的语言运用

敦煌词作者多是社会各阶层的小人物。他们文化层次也不高,重在随心适意地抒发感情,词是他们的一种随意之作。不同于文人词作的雅致、雕琢、多用隐语典故,敦煌词中出现了一种口语化、俗语化的特征。如蒋晓城所说,敦煌词从审美形态上看,绝大多数属于俗词的范围。这些作品大都情意浅露,质朴爽直,可谓“俚俗朴拙”[6]。然而正是这些源自真实生活的口语、俗语,透露出女性化的温柔、聪慧与婉转,不同于吴侬软语的轻柔、婉约和扭捏,敦煌词作的女性化口语亦是大方、质朴、泼辣、豪爽的。如《鹊踏枝》:

叵耐灵鹊多瞒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4]

此词正如叶嘉莹所言:“此一首《鹊踏枝》词亦多用俗语,如‘叵耐’即‘怎奈’之意,‘瞒语’即‘谎话’之意,‘比拟’即‘本拟’之意;又设想为与灵鹊问答之语,于朴拙中有尖新之致。凡此种种,自然都可以说是属于早期文化层次较低的歌妓之词之一种美感特质。”[7]

“叵耐”一词虽是口语,但女子那种带着几分顽皮的懊恼着实可爱,与男子的“怎将”绝不相同。句中之口语较多,虽有失婉约典雅,但女子的口吻神情全赖这几句口语活化了。一句“比拟好心来送喜”以灵鹊的口吻道来,此处口语才更符合灵鹊的形象,也更符合女性眼中灵鹊的语气。全词就在这种口语风格中,被赋予了生活的情趣。

再如《鱼歌子》中的“胸上雪,从君咬”读来让人忍俊不禁;《鱼美人》中的“东风吹绽海棠开”、“莫负青娥花容貌”直写女子的美貌;《抛绣球》中的“无端略入后园看,羞煞亭中数树花”等词句,均是任情任性、淳朴直率。这些词句直接用口语、方言,朴素浅白,活灵活现。

综上所述,敦煌词处于质朴本真的状态,叙事性较强,并且直书无隐,人物形象刻画也注重写实性,语言质朴。没有女性化词作“纤婉”、“要眇宜修”的特征,但已具有女性化特征的倾向。

从题材内容上看,虽然“闺情与花柳者,尚不及半”,但是女性化题材词作相对于其他类型题材,仍是数量最多。敦煌词塑造了大量质朴自然的女性形象,写出她们现实生活中的相思爱恋、痛苦忧愁。敦煌词中描写了大量的闺阁楼台,但是并未局限于闺阁楼台,而是出现了较多描写户外场景的作品,从而使敦煌词的女性空间较为开阔。敦煌词色彩艳丽,体现了女性对色彩的敏感,但是并未形成富丽的风格。在艺术风格上尚未形成女性化的明显特征,叙事抒情简洁直接,语言质朴本真,没有形成婉媚的风格。因此说敦煌词在总体上没有形成词的女性化特征,但是已经具有女性化的某种倾向。

[1]孙艳红.论韦庄词清丽疏淡的独创性词体特征[J].社会科学战线,2013(9).

[2]邓乔彬.唐宋词艺术发展史[M].石家庄:河北出版社,2010:58.

[3]唐圭璋.全宋词[C].北京:中华书局,1965:225,677.

[4]曾昭岷,曹济平,王兆鹏,刘尊明,主编.全唐五代词[C].北京:中华书局,1999:811,888-889,935.

[5]杨雄.敦煌词内容梳理[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09(6).

[6]蒋晓城.流变与审美视痘阈中的唐宋艳情词[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67.

[7]叶嘉莹.女性语言与女性书写——早期词作中的歌妓之词[J].天津大学学报,2006(5):46.

2013-12-14

2013年度吉林省新世纪优秀人才项目。

于长虹(1988- ),女,吉林临江人,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文学批评研究; 孙艳红(1970- ),女,吉林洮南人,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6.2

A

2095-7602(2014)04-008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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