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晓燕,洪菱伟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细说《林黛玉进贾府》中的几个“不同”
米晓燕,洪菱伟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林黛玉进贾府》以林黛玉的出场为开端,在其视角的观照下,细致入微地描绘了贾府典型环境,运用不同的环境烘托了人物性格。本文抓住其中的几个“不同”,通过比较突出特点,进一步加深对作品的理解。
《林黛玉进贾府》;典型环境;人物形象
《红楼梦》行文严密,如织就繁锦,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却又井然有序,不乱分毫。《林黛玉进贾府》是对贾府人物、环境细节的第一次扫描,强调贾家地位显赫、经年富贵的大贵族之家,突出与平常官宦人家的不同。所以,牢牢抓住通篇“不同”的或隐或显的比较线索,通过比较突出特点,不仅可以迅速地疏通文意,还可以聚焦关注点,突出典型环境刻画和深刻理解人物,达到深刻理解小说的结构内容、提升审美情感的目的。
《林黛玉进贾府》开篇强调“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这是孤女林黛玉未入贾府时就已经深扎心底的印象,是其自小听闻母亲(贾敏)的讲述以及亲眼见贾府的几个三等仆妇衣着言谈观察来的结论。正是基于这一点,她才“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取笑了去”,因此更留心贾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细枝末节。她用自己的眼观察,判断贾家是否名至实归的“与别家不同”。首先是贾府坐落的城中,人烟阜盛、街市繁华与别处不同,贾家外观先入眼的是“敕造宁国府”的大匾、华冠丽服的门子以及紧闭的大门,庄严气象不言自明。穿角门、入贾府抄手游廊、垂花门、紫檀屏风,层层阻碍,终入侯门,足以见得名门望族的门禁森严。
人物肖像的描写各有不同,纷繁复杂的人物关系中突出主要人物。进贾府,先拜贾母,继而拜见邢、王二夫人、李纨及迎、探、惜春三姐妹和凤姐。贾母年迈,仅以“鬓发如银”点染;邢、王年老色衰,不堪写;李纨青春丧偶,不宜写,随笔带过。“三春”是十二钗中的人物,迎春、探春三言两语,工笔勾勒、极尽神采,惜春尚小,未着言语。摩人状物,主次分明,“同而不犯”。而这一切的略写只为烘托“与众不同”的凤姐。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嫁于贾赦之子贾琏为妻,后受嘱托管理荣国府。《红楼梦》中两条主要的线索:一是以宝玉之情为线;二是以凤姐之权为线。凤姐作为贾府家产的管理者,地位尤其显赫,所以文章一开篇,凤姐一出场,作者就汇聚笔力给出一幅特写肖像。未见其人、先闻其笑声与敛声屏气、恭肃严整的氛围格格不入,形成鲜明对比;媳妇丫鬟众星拱月般的围拥凸显其核心地位;彩绣辉煌的装扮,处处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丹凤眼、吊梢眉,粉面含春,想来就是个厉害的角色。贾母的一句“凤辣子”虽然是诙谐幽默的调侃,是老太太对孙子媳妇因喜爱而发出的亲密的嘲笑,却概括得精准,活现凤姐雷厉风行的管家气派。凤姐也着实是当仁不让,手段多得很,见了黛玉便手帕拭泪,同情黛玉又博得贾母的好感,话音一转又可满面带笑,表面上夸赞黛玉“通身的气派竟像是嫡亲的孙女”,实则是奉承贾母,而且不会冷落贾家的小姐们,颇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意味。有趣的是,从王夫人与凤姐的对话中,我们可以读出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月钱”的问题。联系后文便可知这个月钱是被凤姐放高利贷了,由家常闲谈间引出,作者手笔着实高妙。
拜见舅舅们的场面与见贾府众女眷(场面)不同,且两个舅舅的出场亦是不同。大舅舅怕伤感不忍相见,二舅舅出门办事而不得见。总之,两位舅舅在黛玉初进贾府都未出场。《红楼梦》本是纯清女儿世界,男人浊物本就涉笔不多,更何况舅舅们正面出场,未免会造成行文重复冗杂,所以作者有意不写。但是这并不影响黛玉对二位舅舅家的观察,甚至发现了不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细节。如大舅舅的屋子不在荣国府正房大院里,而是在后花园隔断处另辟屋舍,虽然小巧别致,但终不及二舅舅所居正室“荣禧堂”的四通八达、轩昂大气,更遑论二舅舅屋子的装潢摆设,赤金九龙青地匾、乌木錾银联牌所显示出来的皇亲贵戚之气象。大儿子住偏房,小儿子住正房,这不仅仅是房屋居住权的问题,更是大家族中财产传承权的争端。黛玉一走一过,却已经将贾府的大是非、大矛盾公诸读者。其中不乏细节点缀,在拜访大舅舅屋子时,门外有众多盛装丽服的姬妾丫鬟迎接,由此可见赦老爷之好色。反观二舅舅屋内丫鬟的装饰衣裙、举止行动却得出“果与别家不同”的结论,这个“不同”可以是与贾家之外的别家相较而言,也可以认为是与前文的贾赦家中情况作比较而言的。“不写之写”,两个舅舅高下立见。同时黛玉还观察到二舅舅家里“半旧”的引枕、“半旧”的坐褥、“半旧”的椅栿,三个“半旧的”物件就写出了贾府累世公卿、世家大族的底蕴,比暴发户有迥然不同之姿。
宝玉在贾府作为一个异端存在,关于他的一切皆不同于旁人。凤姐的出场是一个小高潮,拜访舅舅的过程让行文渐渐舒缓,这一切都是为宝玉——全书第一主人公的出场做准备。宝玉的情爱及人际遭遇是全书的另一大主线。宝玉的出场被反复皴染,大肆渲染铺陈。黛玉在家时常听母亲谈到这位含玉而生的表兄,王夫人与黛玉谈话中主要提及的也是这位表兄,做足了功夫只等宝玉出场。与凤姐的出场不同,凤姐是先闻笑声,宝玉先发出的是脚步声;凤姐出场多时黛玉尚不知其身份姓名,宝玉还未进门丫鬟就已通报‘宝玉来了’;凤姐出场又说又笑、妙语连珠,宝玉刚露脸未发一言又离去,换了行头再进来。正如脂批所言,“宝玉与凤姐出场相映而不犯”。宝玉落地时口含美玉,本就具有传奇色彩,贾母格外珍爱,自小与女孩儿一块娇养,这是宝玉不同于他人之处。也正是基于此,宝玉、黛玉才会有诸多耳鬓厮磨的时光。更令人称道的是宝玉天生的多情种子,身为贵族公子,没有骄奢蛮横之习气,即使生气也不过是背地里拿小幺出气,嘀咕一会就完了。然而这位表兄究竟如何,作者浓墨重彩的铺就两幅肖像画,从头到脚,衣、裤、鞋、袜、挂件、装饰一应俱全地描写,极言公子之贵;面、唇、眉、眼皆是工笔细描,言笑情思写极公子之情浓。作者尤嫌不够过瘾,又来了两阙《西江月》,极抑宝玉不通事务、怕读文章、无能不肖,正面的讽刺,则侧面烘托出宝玉“情”的终极价值观。
随着宝玉登台,叙述视角转向宝玉,宝玉眼中的林妹妹与众姊妹不同。“众人”眼中的黛玉是“年貌虽小,举止不俗,面庞虽怯,风韵自有”,凤姐眼中的黛玉是标致又有气派。宝玉初次见黛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外貌、衣着描写,而是直接描摹黛玉的眉眼,直视心灵,触碰灵魂。黛玉的多愁多病,于宝玉而言是感同身受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两人初次见面却彼此感到熟悉又相互吸引。同时也照应前文,三生石上,木石前盟、眼泪还债的命运牵引。但是黛玉与宝玉究竟不同,宝玉看黛玉觉得眼熟,便可大胆地说出“这个妹妹我见过”,同样也觉得表兄眼熟,黛玉却不置一言,因为黛玉时刻记着“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多说多错,况且千金小姐的骄矜也不允许她言明心声。当然这样写也避免庸俗小说的套路,区别于宝玉,行文更别致有趣。而黛玉的见识、聪慧、心机通篇皆可见得,对贾家大院中的亭台楼阁、宝物珍品的鉴赏,对两个舅舅屋子人的不同评价,以及与贾母宴饮、谈话中的察言观色足以见得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七巧玲珑心。当然,自小寄居他家难免会多些谨慎小心,但更多的是大家小姐的自尊和自傲。
除此之外,邢夫人、王夫人对黛玉的不同态度,黛玉对两位夫人不动声色的不同评价,贾母在这一回中分别“搂”黛玉和宝玉,这些都是可以详加探讨的有意味的文本。《红楼梦》的魅力就在于可以从不同的细小的角度切入,探究其奥妙,但言不尽、意无穷。
[1]梁归智.红楼探佚红[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2]梁归智.新评新校《红楼梦》[M].太原:三晋出版社,2012.
2014-02-16
辽宁经济社会发展立项课题(2014lslktziwx-31)。
米晓燕(1975- ),女,黑龙江东宁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7
A
2095-7602(2014)04-006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