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视野下的女性干政现象
——以武则天为例

2014-03-28 17:12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干政武则天男权

韩 林

(大连大学 语言文学研究所,辽宁 大连 116622)

性别视野下的女性干政现象
——以武则天为例

韩 林

(大连大学 语言文学研究所,辽宁 大连 116622)

女性干政现象无法避免性别意识的作用。男权社会通过王位继承制度、不平等的性别观念、失衡的社会地位等把女性驱逐出政治领域。男权体制对女性干政采取了一系列的防范措施,如同姓分封、大臣牵制、甚至杀母立子、殉葬等。但仍无法杜绝这种现象,武则天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武则天打破男权樊篱是多方面因素促成的:个人素质,阅历丰富;高宗授命,名正言顺;利用矛盾,坐收渔利;异域胡风,浸润影响。女性干政的现象虽然在特定时期出现,但从没改变女性的附庸地位。

女性干政;性别;武则天

男女两性平分秋色,这是生物界自然形成的规律。女子参政是社会政治建设的重要内容,是社会进步的标志之一。在中国古代,女子参政之路充满了荆棘与斗争。从吕雉到慈禧,一部中国史,可以说是一部男人和女人的政治博弈史。女子干政,即女性干涉政治,用了一个“干”字,表明这是僭越之举,明显带有贬义。“牝鸡司晨”一词由于讽刺这种现象而变为约定俗成的词语。这种观念的形成是人类社会后天形成的结果,恰如西蒙·波伏瓦所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变成的。”

一、男权社会排斥女性干政

首先,王位的继承制度排斥女性执政。在世界范围内,普遍存在由男性把持王位、排斥女性执政的情况。欧洲在罗马帝国解体后逐渐形成长子继承制,法国的《萨利克法典》规定女性继承或通过女性家系的继承为非法。中国的王位继承制度在远古时期是禅让制,从夏禹传位于启开始变成世袭制。西周实行王位世袭制,确立了男性本位的宗法制度。宗法制是从原始社会末期的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来的,是以嫡长子继承制为基本特点的权力分配制度。“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从制度上排斥了女性的继承权。

其次,不平等的性别观念把女性驱逐出政治领域。从性别观上看,不仅儒家思想反对女性掌权,世界上许多其它国家都有这种思想倾向。苏格兰的改革者约翰·诺克斯特将女性统治看成是“荒谬的”,这源于亚里士多德的整个女性性别都是荒谬的观点。他还声称,女性统治者的臣民因其君主的性别而反叛是不需要其它理由的。从神话当中也可以看到这种观念。宙斯因为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了火种而火冒三丈,为了惩罚人类,把邪恶的化身潘多拉送到了人间。夏娃和潘多拉的形象就是神话给女性的定位——“祸水”。中国古代男尊女卑的观念使人们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女性执政。虽然这些女性很多都见识、气度不凡,但这不足以改变男性对王权独霸的欲望。

再次,不平等的社会地位使女性难有机会参与政治。不平等的社会地位是不平等的性别观念的产物。早在《周易》中就奠定了乾为阳、坤为阴,乾为男、坤为女,阴从阳、女从男的基调。《周礼》从行为规范上对男女进行不同的定位。程颐在解释坤卦时说:“五,尊位也。在他卦,六居五,或为柔顺,或为文明,或为暗弱;在坤,则为居尊位。阴者臣道也,妇道也。臣居尊位,羿、莽是也,犹可言也。妇居尊位,女娲氏、武氏是也,非常之变,不可言也,故有黄裳之戒而不尽言也……废兴,理之常也;以阴居尊位,非常之变也”[1]。“三纲五常”、“三从四德”都把女性限定得不自由。性别观念的长期作用使整个社会习惯了女性作为附庸的社会地位,并不断强化,使现实生活中的女性难以在政治活动中发挥作用。

二、男权社会对女性干政所采取的防范措施

男权社会越是排斥女性参政,女性参与政治的欲望便越强烈。所以当条件成熟,有些女性便会脱颖而出,在男权松动的夹缝中寻求政治生存。春秋时期,晋献公夫人骊姬为了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储君,设计杀死了太子申生,逐出公子重耳和夷吾,制造了“骊姬倾晋”事件。鲁桓公夫人文姜,以及战国时期的赵惠文后、齐君王后、韩太后都曾经参与政治。《后汉书·皇后纪序》中把后宫摄政之始归于秦昭王之母宣太后。宣太后是秦惠文王的妃子。惠文王死后,武王立。武王居王位四年而死,无后,宣太后与惠文后都欲立己子为王。宣太后最后铲除异己,扶植自己的儿子继位,是为秦昭王(昭襄王)。当时昭王年少,宣太后掌权,威震秦国。这种女性干政的现象使男性统治者不得不提高警惕,采取各种措施严防女子干政,如同姓分封、大臣牵制,甚至杀母立子、殉葬等。

武则天之前,这类措施就已经存在。封建社会皇权内部所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三方面:藩王,宦官,外戚。只要皇权处于弱势,这三方面势力便会蠢蠢欲动。其中,外戚是指帝王的妻族、母族等因婚姻关系与皇帝形成的亲戚关系。外戚势力往往是后宫干政的附属品。女性参政必然要有人支持,最值得信赖的便是父兄及整个娘家。外戚在皇权强大时,常常能成为皇帝不可多得的左右手,如唐太宗时的长孙家族。但当外戚势力盛于皇权时,皇权就面临着改姓的威胁,甚至有改朝换代的危险。如吕后,她在政治上有一定的贡献,但她大封诸吕,使刘家天下几乎成为吕家天下,故倍受诟病。东汉末年王政君居后位(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长达60余年,辅佐成帝、哀帝、平帝等为君,但王政君完全信任外戚,最后导致侄子王莽篡汉改朝。这种威胁使封建帝王不得不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其中,汉高祖刘邦采取分封制,制定了“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政策。而汉武帝的手段比较极端。武帝登基时,受其祖母、汉文帝皇后窦渏房的牵制。窦太后在儿子汉景帝即位之初就把持朝政,直到孙子汉武帝继位,事事还得向她请示。身受掣肘的汉武帝不想看到“主少母壮”(《史记·外戚世家》)的故事重演,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受到这种牵制,便想出了杀母立子的办法,找借口处死了年幼太子刘弗陵的生母钩弋夫人。这种政策在北魏也被采用,直到孝文帝改革。

武则天改朝换代的行为引起了整个男权社会的恐慌,后世统治阶级不得不想方设法加以防范。“宋代开国帝王,深刻反思历史的经验教训,做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选择,将士大夫群体作为唯一可依赖依托的对象。这种治国方针,固定为‘祖宗家法’,为历朝皇帝所遵循。”[2]皇帝、士大夫及后妃自身等多方势力共同监督抵制后妃干政的现象,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明代朱元璋为防止女子干政,继承了汉武帝的思路。他因为一点小事就处死了生有皇子的郭宁妃、李贤妃和葛丽妃、胡妃等,甚至恢复了殉葬制度。清代皇家的“家法”也不允许后妃参政。虽然中国历史上有相当长的时间由女主统治或男女共同执政,但男权政治的继承制度深入人心,女性的政治地位没有得到根本改变。

三、武则天打破男权樊篱的原因

女性执政是封建帝王家族在特殊历史时期所采取的权宜之计,是封建男性皇权制度的一种有益补充,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发挥了重要作用。武则天之前的女性虽然不同程度地参与政治,但没有一个人公开称帝。武则天是女子干政史上最成功的一位,同时也是女子干政史的转折点,这是由很多因素促成的。

第一,个人素质,阅历丰富。武则天非常有政治头脑,她的先天素质、家庭教育及丰富的阅历,使她具备了超人的意志、胆识和魄力,这都是她成功的必备条件。武则天幼年受到良好的教育,史书载“后素多智计,兼涉文史”。她的母亲杨氏出身名门,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不拘于闺阁之事,对武则天产生了巨大影响。父亲武士彟是商人出身,因相助李渊起兵,成为唐初功臣。武士彟为官期间政绩颇佳,说明他有一定的政治才能。武士彟曾在不同的地方为官,武则天从小就跟随父母辗转各地,增长了见识,丰富了阅历。父亲的死给武则天以沉重打击,她和母亲受到父亲原配相里氏所生的儿子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以及堂兄弟武惟良、武怀运等人的排挤,母亲只好带着她投奔亲友,这使武则天幼小的心灵饱尝人间冷暖。

武则天因为“美容止”成为唐太宗的才人。但入宫十余年,武则天一直是才人,没有得到晋升,也没有得到唐太宗的宠爱。十余年的时间使她深切地感受到后宫被冷落的滋味。这种“冷板凳”的待遇,使武则天远离后宫争宠斗争的中心,能够从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观察后宫的生存方式,为以后在后宫斗争中脱颖而出积累了经验。同时,这段时间武则天一直随侍在唐太宗左右,有机会在这千载难逢的政治环境中向李世民学习治国之道,这是她增长政治才干不可或缺的一课。

第二,高宗授命,名正言顺。武则天当皇后时,高宗的信任为她创造了参政的条件。武则天的政治才能令李治对她的能力非常放心。高宗显庆四年后,李治的身体越来越差,这使武则天有机会参与处理政事。这时的武则天如果做得好会得到高宗的夸奖,做不好的话由高宗来善后,所以武则天无所顾忌。在这种情况下,武则天协助高宗处理政事达二十多年,并与高宗一同临朝,被称为“二圣”。

武则天当太后时,高宗的遗命是他参政的依据。两个成年太子李弘和李贤的死亡,使高宗没来得及培养新的接班人。他对李显放心不下,但又不敢安排元老辅政,以免儿子走自己的老路。思前想后,他选择了武则天,遗诏“军国大事有不决者,悉听天后处分”,使武则天干预朝政名正言顺。

第三,利用矛盾,坐收渔利。武则天充分利用宫内、宫外不同势力之间的矛盾斗争,坐收渔翁之利。

后妃矛盾。武则天利用王皇后与萧淑妃的矛盾,获得专宠。王皇后想利用武则天来打击萧淑妃,却反被武则天利用。在皇宫争宠的斗争中,在没有家族势力的干预下,武则天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高宗李治的心,令王皇后与萧淑妃懊悔不已。

君臣矛盾。武则天利用了高宗李治与元老大臣争权的斗争。唐太宗临终前给李治安排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由褚遂良、李世勣等大臣组成的一个强有力的政治辅助团体。长孙无忌是李治的亲舅舅,是唐朝的开国功臣,李治能当上太子也有他的功劳。李世民没想到这个辅政团体实力太强,儿子性格又太弱,处处受到牵制。摆脱这些权臣的束缚是业已成年的李治的迫切愿望,但长孙无忌在朝廷中影响很大,李治根本没有援军。当武则天欲问鼎后位时,她的阻力不是王皇后本人,而是王皇后身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朝臣。由此,后宫争位的斗争与君臣争权的斗争合为一体。武则天的多智善谋,恰好成为孤军奋战的李治的最佳帮手。高宗驾崩,李显登基时,武则天又利用顾命大臣裴炎与新君李显的矛盾,废掉李显,另立李旦。

利益集团矛盾。武则天利用了当时关陇贵族与新兴庶族之间的矛盾。当时,以长孙无忌及李氏皇族等人所代表的关陇集团的势力开始衰落,庶族地主的势力正在上升,武则天的出身及她与李治所采取的政策使她成为庶族地主的代表,因而在朝廷中获得了许敬宗、李义府等大臣的支持。当时的历史条件及社会环境使武则天有机会借助这些力量迈出更大的脚步。

第四,异域胡风,浸润影响。从上层社会来看,唐代皇室对女人参政没有强烈的抵触。唐代李渊的祖父李虎是关陇集团八大柱国之一。西魏、北周、隋、唐四个朝代的缔造者都来源于关陇集团。唐代初年,关陇贵族仍是社会上的主要势力,是统治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很多人本身就是少数民族成员,而且大部分来源于关中和甘肃东部地区,正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关陇集团的文化传统并不反对女性参与政治,这为武则天参政营造了宽松的社会环境。

从下层社会来看,宽松的社会风气为武则天当政营造了良好的社会氛围。唐代之前是三国两晋南北朝三百余年的动乱。虽然唐代承接的是大一统的隋朝,但隋朝(581—618)一共就存在了37年,可以说是一个过渡。长期的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是灾难,给思想带来的却是解放。汉朝“独尊儒术”,使儒学成为官方思想。汉末随着国土的分裂,政权林立,思想变得活跃起来。东晋十六国、南朝、北朝时期的很多政权都是少数民族建立的。在大部分少数民族中,女性的地位要高于男性,这对中原的男尊女卑观念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如北魏的冯太后、胡太后临朝称制,无人觉得不妥。“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我国处于民族大融合时期,唐朝深染胡俗,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使传统的儒家礼教文化和女性观念受到较大冲击,儒家传统思想对女性的束缚力大大减弱。因而唐朝对后妃干政防范不严,唐朝后妃敢于大胆参与政治。”[3]

另外,女性掌权的历史为武则天参政提供了经验。母系氏族时期,女人占主导地位。封建社会的各朝代,虽然由男性继承皇位,但几乎每个朝代都出现过女子掌权的情况。在王权继承问题上,虽然相对于女性来讲,男性占据优势地位,但阶级制度、伦理制度等与男性霸权出现了交叉现象,使男性对女性的这种优势地位无法绝对贯彻下去。如一位后妃相对于丈夫来说,处于妻子的劣势地位;但当丈夫过世,作为新君的母亲,又处于优势地位。这种与君主处于变化中的关系使女性在某些特殊的历史时期有机会不同程度地参与政治。有时女性参与政治具有合法性,如有大行皇帝授命等。这些受命辅政的女性是否能够得到普遍的承认,取决于女子是否尊夫家为正统,完全融入夫家,忠诚地守卫夫家的皇权。“在男性中心社会的封建时代,女主政治绝非女性政治地位的标志,而只能是男性政治,具体说是皇权政治的附庸,无论吕后、武则天,还是慈禧都没有突破这一历史原则。”[4]

从横向角度看,武则天与古埃及女法老哈特舍普苏特有很多相似之处。哈特舍普苏特(前1503—前1482年)是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女王。她因为丈夫图特摩斯二世体弱多病,开始参与政治。二世病死后,她立二世与妃子所生的儿子继位,即图特摩斯三世。三世当时仅有10岁,故由哈特舍普苏特摄政。在三世亲政之前,哈特舍普苏特把他流放到外地。为了突破只有男性才能当法老的传统,她利用宗教声称自己是太阳神阿蒙之女。作为回报,她修筑了很多寺庙和巨大的方尖碑。后来图特摩斯三世发动政变,突然重返王位,哈特舍普苏特及情人森穆特(阿蒙的大祭司)和女儿全部失踪。她在位期间,兴修水利,发展贸易,使埃及出现了强盛的局面。武则天与哈特舍普苏特两人所处环境虽然差异很大,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因丈夫体弱而掌权;丈夫死后都辅佐幼主摄政;都利用宗教当女皇;在政治上都有所作为;都有与宗教相关的情人;都是被政变夺去权利等。

武则天虽然做了女皇帝,但最后仍然回归传统。武则天改朝换代,向整个男权社会发出挑战,但皇位继承人、身后祭祀等这些前所未有的问题难倒了这个叱咤风云的女人,最后不得不传位于李氏子孙,附庙归陵。在男性君主专制体制下,少数女性的抗争难以奏效,女性执政永远没有合法地位,她们只是在男性统治出现危机时的替代品。当这种危机过后,男性统治者具备了从政能力,她们必须交出权利,退居原位。她们的使命是必须守候在替补的位置上待命,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女性执政是男权的至高无上性与个人能力有限性矛盾的产物,是特殊时期出现的特殊现象。

[1][宋]程颐,郑汝谐.伊川易传·易翼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3.

[2]诸葛忆兵.论宋代后妃与朝政[J].南京师大学报,1998(4).

[3]杨春蓉.唐朝后妃被废与被杀的原因探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5(10).

[4]蔡一平.汉宋女主的比较[J].中国典籍与文化,1994(3).

The Phenomenon of Imperial Concubines Meddling in State Affairs in View of Gender——A Case of Wu Zetian

HAN Lin

(Institute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Dalian University, Dalian Liaoning 116622,China)

The effect of gender consciousness cannot be avoided in the phenomenon of imperial concubines meddling in state affairs.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excluded women from politics by the system of throne succession; inequality consciousness of gender; inequality social position. The patriarchal system adopted a series of measures to put a end to this phenomenon, such as surname feudal system, minister tie up, even kill the mother of crown prince, buried alive. But this phenomenon can not be completely avoided. Wu Zetian is such a typical. Wu Zetian broke the male barrier is the result of multiple factors, personal qualities, abundant experience; succession from Tang Gaozong, be legitimacy and authorize; to make use of contradictions, Sit idle and enjoy the fruits of others', infiltration and influence from exotic territory. The phenomenon of woman meddling in state affairs appeared in some specific period, but it never changed the vassal status of woman.

imperial concubines meddling in state affairs; gender; Wu Zetian

2014-04-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13YJC751012)。

韩 林(1978- ),女,辽宁大连人,大连大学语言文学研究所讲师,博士,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K24

A

2095-7602(2014)04-004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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