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论述话语的可贵尝试
——评凌逾著《跨媒介叙事——论西西小说新生态》

2014-03-28 13:33司方维曹惠民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西西叙事学文体

司方维,曹惠民

更新论述话语的可贵尝试
——评凌逾著《跨媒介叙事——论西西小说新生态》

司方维1,曹惠民2

(1.许昌学院文学院,河南许昌461000;2.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123)

凌逾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的专著《跨媒介叙事——论西西小说新生态》,是近期西西研究的重要成果。通过深入解读西西的小说作品,精准又有根据地提出了从“跨媒介”视角研究西西小说的文体革新,意欲从西西的创作中总结归纳出新的话语体系,是此著最大的亮点,并显现了一种“跨媒介论述”的尝试,成为更新跨媒介论述的可贵尝试。

西西;跨媒介叙事;跨媒介论述;学术话语

香港作家西西的文学成就有目共睹,西西研究也得到了学界的大力推进,成果丰硕。但西西研究一直以港台学者为主,大陆研究者不多。有幸这种状况正在改变,华南师范大学凌逾教授便是青年学人中对西西进行系统研究的先行者。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的专著《跨媒介叙事——论西西小说新生态》(人民出版社,2009年10月,以下简称《跨媒介叙事》),是近期西西研究的重要成果。

选择西西作为研究对象本身,体现了研究者敏锐的学术触觉和眼力。西西作品虽然在香港和台湾一版再版,但长期以来大陆没有出版过西西作品单行本,西西研究也就未引起广泛的重视。直至2010年初,广西师大出版社才首次引进出版了西西长篇小说《我城》《哀悼乳房》的简体版。内地研究西西存在着种种不利的客观条件,导致研究者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西西的文学贡献,西西的小说阅读起来并不轻松,解读西西是一项有难度的工作,这也导致一些研究者望而却步。在这种情况下,凌逾选择西西作为博士论文的选题,本身便有接受挑战、填补空缺的意义,值得肯定。这篇两岸四地第一部研究西西的博士论文,历经三年多的修订打磨,最终成就了一部有新意的研究专著。

一、理论与实践的遇合:西西小说

源于结构主义和俄国形式主义的叙事学,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分为经典和后经典两个派别。“经典叙事学旨在建构叙事语法或诗学,对叙事作品之构成成分、结构关系和运作规律等展开科学研究,并探讨在同一结构框架内作品之间在结构上的不同。”①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后经典叙事学,则“将注意力转向了结构特征与读者阐释相互作用的规律,转向了对具体叙事作品之意义的探讨,注重跨学科研究,关注作者、文本、读者与社会历史语境的交互作用”②。

后经典叙事学相较于经典叙事学有了新的发展,它的着眼点从文本自身转到读者和语境,其中一个趋向是注重跨学科研究,开始更多地关注非文学领域的叙事,诸如将电影、音乐、歌剧、数字化等等纳入研究视野。此亦即跨媒介叙事。

跨媒介叙事隶属于后叙事理论,在中国大陆学界已引起研究热潮,凌逾得风气之先,看到了跨媒介叙事理论带来的广阔研究空间。她认为,跨媒介叙事不仅运用叙事学和文体学的研究方法,进行文学内部的研究,探讨小说的结构形态、语言表达以及美学风格;同时,也探讨文学的外部规律,分析文学如何突破文体内部的界限,研究文学如何突破与其他艺术媒介的界限,借鉴并融合各艺术媒介的优质元素,形成文学文体和叙事的创新。跨媒介叙事不仅探讨不同艺术媒介跨界整合的可能性,也探讨一种媒介如何向另一种媒介转化和变异,研究异质符号交互作用引发的指涉与再现,探讨不同的艺术符号并置或转化时,会出现怎样的符号系统差异。使用“跨媒介叙事”这个概念,而非“多媒介叙事”,便凸显了作者更关注和重视不同媒介之间的互动关联,而非静态并列。

香港作家西西,是一位自觉跨越媒介进行文体革新实验的作家。她最早的创作是影评和画评,而非小说。20世纪60年代,在全球现代电影蓬勃发展的语境中,西西评述了120多部外国现代电影导演大师的作品,把握了现代电影的流派和特点。这促使她思考小说与电影之间叙述方法的转化问题。西西对绘画也有系统研究,触类旁通思考文学的图文互涉,创作思维带有明显的绘画意识。西西还写作了18篇乐论,这虽然比影画研究晚了25年,但她惊喜地发现,“从眼睛转向耳朵,好像开拓了另外一个世界,打通了一些感官”。通感意识呈现于西西的创作中,并由此发展出跨媒介叙事。“耳、目、书”三位一体,西西在各艺术门类中左奔右突,有意寻找视觉、听觉和语言叙事艺术的融合之道。凌逾不仅深入解读西西的小说作品,更涉猎其电影、绘画和音乐研究与创作,追踪其海量的阅读,精准又有根据地提出了从“跨媒介”视角研究西西小说的文体革新,分析其如何突破传统,意欲从西西的创作中总结归纳出新的话语体系。

跨媒介叙事已然成为后经典叙事学的重要发展方向,但还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尚未得到深入研究,其在文学研究中的应用实践也有待拓展深化。《跨媒介叙事——论西西小说新生态》一书,可谓应时而生。

二、跨媒介叙事:西西小说研究新角度

彰显“跨媒介叙事”这个新颖且契合西西小说特色的研究角度,是《跨媒介叙事》一书最大的亮点。

《跨媒介叙事》以“跨媒介叙事”为全书关键词,融合叙事学、文体学、女性主义等理论,重点探索了西西小说在文体方面的创新。凌逾在书中既寻渊源,又做比较,从既独立又相互勾连的多个方面,系统深入地论述了西西如何向不同的媒介符码取经,在小说叙事时空、叙事人称和结构、语言文体风格等方面作出的创新,论述颇多个人的发见。

西西小说的跨媒介实验主要表现在小说与电影、绘画和音乐之间的互涉关系,尤以电影为大宗。作者将西西小说与电影形式创意和时空结构的融合命名为“影像叙事小说”,早期的“脚本式影像叙事小说”,先模仿电影脚本再到括号蒙太奇,叙述者介入、多声道叙述、蒙太奇语言等因素的加入为小说增色不少;后期转而寻求内在结构形式的小说电影化,形成了“比兴”式影像化小说。“她呼应现代电影反叛传统模式的精神,不仅形成了叙述转换结构形式的蒙太奇组接,也形成了过去与现在、回忆与梦幻交织的‘时间—影像’,还形成了同时异地、异时异地的时空互动蒙太奇的‘空间—影响’。”绘画方面,作者一一分析了西西的“图文互涉叙事”如何寻求小说空间结构上的借鉴,以期突破语言的陈套,突破言不尽意的困境。研究西西小说与音乐想象结构互通的部分,作者将其表现总结为“蝉联想象曲式”的结构创意。西西“不仅能在文学文本之间进行想象编织,还善于在各种类型媒介物之间进行编织。西西创造跨媒介想象和蝉联增值曲式,在有限的文学之中切近无限的时间,切近于不绝如缕的音乐本质,因而形成了新的文体范式”。最后则将技术革新与文本内涵相结合,叙事学与女性主义交叉渗透,研究西西如何在叙事革新中融入性别视野,解构性别偏见,形成女性主义文学的新美学。

《跨媒介叙事》不仅探讨西西小说对文学内部的小说、散文、诗等文类的混合;亦着重分析了西西小说如何突破与其他艺术媒介的界限,达到文体和叙事的创新,造就新的小说形态,从而拓展了中文的叙述表达能力。可以说,凌逾见前人之未见,精到地发掘出西西小说的最大特色和贡献,推进了西西研究的深度。

凌逾将“跨媒介”理论应用于西西小说研究,完全契合其小说本身的特质,而不是僵硬地用理论套文本。其实,跨媒介理论不仅适用于西西小说研究,它还体现出当今文学创作在科技与人文趋于结合的语境下一种新颖、必然的走向,是一个大有作为的领域(例如朱天文、朱天心、李碧华等华文作家的作品中,都有跨媒介的特质,值得研究者深入挖掘)。凌逾认为,西西的跨媒介的文体革新可为未来文学创作导引出一条新路,同理,跨媒介叙事研究或许也可为未来的文学研究开拓出新疆域。

三、跨媒介论述:学术话语更新的尝试

西西小说的跨媒介叙事是一种“出位之思”(钱钟书语),力图使文字这一时间性叙事媒介跳出本位呈现多种媒介的表现状态。就《跨媒介叙事》一书来看,凌逾的论述文字似也在谋求“出位之思”,显现了一种不妨称之为“跨媒介论述”的尝试,突出表现为论文中大量图表的应用,呈现出语言论述和图表论述跨界整合的风貌。

学术论文与文学创作不同,有其特定的学术话语品格。一般研究文学作品的论文专著等,多利用文字这一种媒介,少量的文学论著也有图片加入,比如插图本的文学史。凌逾《跨媒介叙事》一书也较多地应用了插图,以此增加论述的丰富性。这种插图分为两类,一类是西西著作中自带的插图,一类是论述涉及的图像。西西的创作具有“图文互涉”的自觉,她的作品本身带有大量插图,或者是自绘的,或者是选配的,或者是看图讲故事并附插图等等,凌逾论及这些作品时,也随书附上插图。比如分析到《哨鹿》的“比”影像化叙事特征,就附上郎世宁的《木兰图》;论述《我城》《飞毡》等小说的图文关系时,附上西西的自绘插图;论述《哀悼乳房》等作时,则附上西西选配的繁殖女神亚丹密斯塑像、埃及吉萨的金字塔等图片。另外一些在论述中用到的图片,作者也会选择性地加入文本中。比如马格列特反思符号与经验关系的《这不是一个烟斗》,比如《我城》具有多义性的不同版本之封面,比如《哀悼乳房》被男性导演改编的电影海报《天生一对》等。这一类插图虽数量不多,却能弥补文字论述之不足或无力,时有点睛之效。

“符号不同,读法有别。”③这些插图的选配,与单纯的文字阅读不同,可以给读者直观的印象,使读者立即获得整体的感受。而且,读者自己看图的见解与作者的分析还能形成互动,从而激发思维的活力。

插图之外,更具创见的“跨媒介论述”特色,是书中附带的自制图表。凌逾根据论述的需要,自制了多种类型的图表,附于文字论述之中。它们的功能大体上可有两个面向:一是解析文本;一是诠释概念。比如分析西西小说的多声部特征时,作者会在文字分析之外附上表格,《碗》的交替剪接声部、《家族日记》《东城故事》的蝉联声部、《煎锅》《陈塘关总兵府家事》的并列声部等,都用表格一一列出,直观形象,清楚易解。再如论述长篇小说《飞毡》时,绘出血缘与非血缘脉络交织的女性式网状关系图表,并对比绘出血脉家谱的男性式线性关系图表,形象地图标出该作的网结蝉联想象的文体特征。在第五章,凌逾单纯使用直线连接文字,清晰演示了西西小说如何使用路标邀请读者自由选择从而产生多种组合,使原本的单线叙述线条转变为双线、多线和网络叙述。除了解析文本,凌逾还会为某些概念配上生动的图示,比如非形、乙型、伞形、蝉联、套盒、单线分叉、复调和声等小说结构,都配有简单但形象的图示。

与论述内容相匹配的图表,和插图一样,极大丰富和增强了学术话语的表达力。自制图表需要花费作者很多的心思和功夫。实验之举难免打磨不够,书中某些图表的插入稍见刻意,仍有斧凿之痕。但瑕不掩瑜,凌逾的跨媒介论述具有原创性,突破既成学术论述样式的意图,还是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

最重要的是,这种理论话语论述方式,其研究主体的“跨媒介”论述与研究对象的“跨媒介”叙事,配合无间,从而达到相映生辉的效果。在跨媒介和跨文化的时代语境下,既然文学创作在融合其他媒介艺术,也必会催生出新的文学批评样式。凌逾的跨媒介论述是一种可贵的尝试,兼容文字以外的论述媒介,显示了学术话语自我更新的能力。

四、跨界命名:中西文论之对话

《跨媒介叙事》的跨界特色还表现为,跨越西方现代文论与中国古典文论的藩篱,并将不同的专业概念相融合,跨越不同艺术门类的疆界,提出了一些既贴切又颇具新意的论述概念,更新了相沿成习的论述话语。

跨媒介叙事是后经典叙事学的重要发展方向,凌逾以此作为研究西西文体创新的理论支撑,足见其学术触角的敏锐和把握理论的能力。更难得的是,凌逾并未囿于这一新理论,而是将叙事学与文体学、女性主义等理论相结合,尤其是跨越了西方文论与中国古典文论的藩篱,中西合璧,交融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西西的文体创新不仅仅得益于现代电影绘画技巧,也得益于对中国古典文艺的研究,凌逾显然抓住了西西文体创新的本土特色,将比兴修辞、手卷绘画技法等都引入文体研究之中,相应地提出了一些颇具新意的说法,例如“比兴”式影像叙事小说。人们对“比兴”概念耳熟能详,“影像叙事”的说法虽新但并不能说明西西的特点,然而,两相结合,新的术语立即透析出了西西小说用电影化串联古今中外经典文本的特质。

精到而新异的概括既能准确提炼出研究对象的特质,也能够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蝉联想象曲式”,也是一个独到的自创术语。蝉联,又叫“顶针”,也是中国文学常见的修辞方法,和中国传统音乐的“换头合尾”实属异曲同工。西西的文体结构实验中也化用了这种首尾相连的技法,凌逾借用“蝉联”这一概念为其命名,既形象又贴切。“蝉联想象曲式”是凌逾对西西小说在音乐激发下产生的叙事结构创意的概括,“蝉联”借用了古代文学修辞的概念,“曲式”则借用了音乐术语。曲式是指曲调在发展过程中形成各种段落,并根据段落形成的规律找出具有共性的格式。西西小说受音乐启发而在时间结构上作出的创新,用“曲式”概括,这既与全文的核心概念“跨媒介”相融合,也呼应了全文的主旨。

《跨媒介叙事》一书视角新颖,功底扎实,颇具理论深度,亦得到了众多专家的肯定和赞赏。有学者在检阅大陆青年学者的香港文学研究成果时,特别提到凌逾的博士论文,认为“凌逾摒弃面面俱到的架构而独取‘文体创新’一端,提出了诸如‘反线性的性别叙事’、‘蝉联衔接的增殖法’、‘蝉联网结体’等自创新词,独出机杼地凸显了西西的文体创意,令人耳目一新,把研究推进到一个更深的层面”④。可以说,凌逾的《跨媒介叙事》作为一本有创意、有分量的研究著作,不仅为西西研究贡献了实绩,其学术研究的姿态和方法也不乏现实的启示意义:着意原创而又不失扎实的学风,在当下这个时见浮躁的学界不啻一股清风。

注释:

①②申丹:《叙事学》,赵一凡、张中载、李德恩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726页,第726页。

③董雅兰:《西西——翱翔书本的银河系》,台北:《诚品阅读》,1992年第6期。

④曹惠民:《走向前沿》,《文艺报》,2007年7月3日,第4版。

责任编辑:庄亚华

I206

A

1673-0887(2014)01-0018-04

2013-02-16

司方维(1983—),女,文学博士,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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