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玲
资本逻辑·资本异化·资本霸权
张春玲
资本逻辑是指资本作为现代社会占支配地位的生产关系,其运行过程所具有的必然的内在联系、运动轨迹和发展规律。资本逻辑是现代社会的内在灵魂和核心原则,是解开现代社会秘密的一把钥匙。从资本逻辑到资本异化,再到资本霸权,资本逻辑以越来越隐蔽的方式深入到现代社会的各个领域,构成了对现代社会的全面统治。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在当今世界仍具有强大的解释力和生命力。
现代社会;资本逻辑;资本异化;资本霸权;马克思
近年来,国内学者从《资本论》出发,指出《资本论》是在“哲学——政治经济学”总体性视野中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历史性理解,《资本论》蕴藏着一种历史性的真理——资本逻辑及其双重性,只有从马克思的资本逻辑出发,才能真正理解现代社会。如果以人体结构来类比现代社会总体,可以说,现代社会的骨骼是经济,肌肉是政治,皮毛是文化,而其中贯穿循环的血液、神经则是资本逻辑。从这个意义上讲,资本逻辑是我们重新理解《资本论》哲学意义及其当代价值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资本逻辑与现代社会是马克思资本哲学的主题,只有从马克思的资本逻辑出发,才能真正理解现代社会。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现代工业和科学为一方与现代贫困和衰颓为另一方的这种对抗,我们时代的生产力与社会关系之间的这种对抗,是显而易见、不可避免的和毋庸争辩的事实。”[1]马克思发现资本逻辑及其内在矛盾,这一发现揭示了现代社会的本质,展示了现代社会生成和发展的过程。
资本逻辑是指资本作为现代社会占支配地位的生产关系,其运行过程所具有的必然如此的内在联系、运动轨迹和发展规律。正如丰子仪教授指出的,资本逻辑是“资本运动的内在规律和必然趋势,它以一种必然如此的方式贯穿于资本的发展过程之中,并通过一系列经济环节及其相互作用而得以具体体现”。[2]资本的必然趋势是在一切地点使生产方式从属于自己,使它们受资本统治。在国外市场,资本通过国际竞争来强行传播自己的生产方式。资本逻辑让一切成为流通的前提,成为流通的生产中心的地点,把这些地点变为进行资本化生产的地点或生产资本的地点。
资本逻辑使资本成为了一种主体性的存在,它以一种规律或趋势的形式贯穿于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资本逻辑如同一架庞大的机器无止境地追求自我增殖,将社会生活的各种要素,如劳动力、自然资源、国家机器、法律等制度性存在,宗教习俗、道德等精神性存在都纳入到资本生产的体系中来加以整合、加工和利用,“开发它们有利于资本增殖的内在属性,赋予他们资本逻辑所要求的形式和结构,生产出他们原本不具备的新价值和新内容”。[3]“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于自己,或者把自己还缺乏的器官从社会中创造出来。”[4]资本逻辑取代传统社会的权力,支配社会资源的流动,分配社会财富,组织社会的扩大再生产,把整个社会打造成追求资本增殖的机器,由此决定着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资本组织社会经济结构的过程,本质上是资本逻辑的展开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不断把客观生活世界纳入到资本运转体系而打造出各种现代性事物。资本逻辑构成了市场经济中的社会关系结构,形成了现代社会。资本无止境的增殖本性使资本以经济生活为核心不断地向全球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蔓延渗透,由此形成以资本增殖为核心的社会生产体系,整个社会总体日益被凝聚为资本总体,因此,谈论资本逻辑也就是谈论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的症结。
一直以来,对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存在着一种误解,那就是认为马克思批判的是资本。实际上,马克思批判的不是资本,而是资本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制度,批判的是这种制度下造成的劳动异化、消费异化。正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垄断、独占和运用资本,把人的身体作为资本经营的策略才造成了上述异化现象。从这个意义上讲,资本异化就是对资本加以垄断、独占和运用,使人的身体成为资本经营策略的资本体制。资本在运动过程中将一切都纳入到自己的体系中来,谋求迅速增殖。简言之,资本运动的主导逻辑是价值增殖逻辑。面对资本逻辑的全面拓殖,国家是唯一能对其限制和制约的力量。实际上,资本逻辑的负面作用与运用资本的体制有关,只有在一定的社会体制下人才作为被资本异化的客体、对象和生产要素而存在。
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身体作为一种商品被卷入进货币—商品—货币的循环过程中,又被资本循环带入了空间竞争中。人的身体被资本循环和积累的外部力量所塑造,身体将创造、支撑、维持和消融它的这些过程的影响内在化,身体时空成为它所属的资本时空的浓缩符号。身体成为资本时空的载体,资本替代身体成为万物的尺度。这样,生产能力被片面突出,使人获得更好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这一目的被忽视和压抑。空间中的生产被物化,资本的本性使物质财富成为目的,而“人的力量变成了物的力量,人的关系变成了物的关系,人的个性变成了物的个性”。[5]人成为被异化的物而存在。
第一,作为生产性消费的身体成为资本的附属品,人的身体被当作劳动能力的载体来运用。资本将分散在不同空间中的个体聚集在同一空间中;根据科技的需要是劳动力熟练化、再熟练化;使劳动力封闭在严格的时空节奏中,将工作日和物化时间的制度化,建构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的结构性关系,获得最大限度的剩余价值;使身体作为机器附属物频繁的服从机器节律,造成人的异化。马克思曾说过,在资本生产方式下,“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6]54“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生殖,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6]55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人陷入了自我的分裂,成为异化的人。所以,成为生产工人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不幸。
第二,身体的消费成为资本附属品。资本为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一方面要生产出最大限度的产品,另一方面这些产品要通过交换被最大限度地消费。因此,资本不仅要扩大生产,还要不断地创造需求,创造新的消费领域或消费空间。
资本是人类主体经济扩张意志的最具魔力的载体,是人们实现自身欲望的一种形式。刺激消费、满足消费是资本的逻辑之一,资本扩张是通过不断刺激人们的消费欲望,满足人们的消费欲求而实现的。鼓励和扩大人们的消费需求是资本实现利润的重要条件之一。为达到这一目的,消费者的欲望、需求、情感便成为资本作用、控制和操纵的对象,并变成了一项欲望工程、营销工程。在资本增殖面前,人的需求是没有限制的,生产受到物的量的限制,但是物的文化系统是不确定的、无限的、可开发的。因此,生产不再仅仅是产品的生产,更是消费欲望的生产和消费激情的生产,是消费者的生产。只有生产出一群有消费欲望和激情的消费者,产品才能更有销路,才能实现利润和资本增殖。资本使消费文化化、符号化、虚拟化。资本使人的消费体验审美化、文化化,使消费者把消费品作为文化符号来享受,使商品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转化为娱乐、奢华的玩意,它们成为消费者显示其与众不同的标志,成为其身份的象征。资本使人们对消费的“自然需要”越来越被“历史地、文化地形成的需要”所取代,使我们的时代打上了消费时代的印记。
资本还创造了信用制度和股票市场,为扩大资本自身的生产性消费提供便利,也为普通消费者满足其消费欲望提供便利。信用卡、分期付款使人们在没有现实购买力的情况下,立即兑现自己的欲求。资本使欲求取代了需求,使“真实的需要”取代了“虚假的需要”,资本驱动之下人的欲求是漫无限度和无法满足的。人把享受当作一种义务,“他把自己看作一项享受和满足的事业。幸福、爱、奉承人和被人奉承、显示魅力和被魅力吸引、参与、欣快、有活力,这些他都视为自己的责任。这就是通过增加交往和关系、通过强化使用符号和对象、通过对所有享受潜能加以系统开发来使生存最大化的原则”。[7]如果一个人不尽力开发自己的潜能、满足自己的消费欲求,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幸福,感觉不到自信。他必须通过持续的消费欲求的满足来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证明自己生活的幸福。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异化,即消费异化。在消费社会中,人因为受到物的包围越来越成为一种“官能性的人”,人们生活在物的时代,根据物的节奏和不断替代的现实而生活着。物作为“人类活动的产物”不仅不能为人服务,倒反过来包围人、围困人,商品通过光芒四射的橱窗展示对人的深层欲望的引导和支配。消费控制当代人的全部生活。
当今时代仍是一个资本霸权统治的时代。法国著名哲学家、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在1993年出版的《马克思的幽灵》一书中指出,当代资本主义的所谓新秩序,依然像马克思生前一样,千疮百孔,存在着一系列无法愈合的伤口。但是,当今时代的资本逻辑已经改变了它的“强制性”统治方式,转为采取多样化的统治方式,这些多样化的统治共同成就了资本的霸权。
关于霸权的概念,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安东尼·葛兰西的分析和阐述影响最大。他指出,对权力的服从有两种,一种是被迫的服从,这叫做强制。一种是自觉的服从,这叫做认同。霸权就是指“为被统治者认同的权力”,是“被统治者自觉服从”的权力。运用葛兰西关于霸权的理解来定义资本霸权的内涵,在现代社会,资本成为被“被统治者自觉认同的权力”,资本可以不用经济强制的方式实现其权力。资本对现代社会的塑造,对当代各种社会现实的根源性作用,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学者和民众所认识,资本力量正在越来越深地嵌入到当代人的生活之中,它所产生的新型生活方式正深入到现代社会的D NA中。全世界所有国家、所有社会都实现了对资本的高度认同,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资本逻辑的操控。
历史上,资本霸权的形成是与资本主义开创“世界历史”的过程密切相关的。资本霸权最清晰的表现就是英国取代荷兰而获得世界霸主地位。英国首先在国内完成了资本主义的初步发展,通过商业积累了货币财富,这在重商主义和货币主义学说中都有体现。18世纪中叶开启了大机器生产时代,完成了近代工业革命,在此基础上,英国手握巨大的资本和令人目瞪口呆的机器开始以其工业生产优势向全球扩张,开启了英国称霸全球的时代。18世纪末,英国通过战争打败了荷兰和法国,夺取了两国大片的殖民地,确立了海上霸权。19世纪英国发动鸦片战争,终于依靠倾销鸦片成功实现对华贸易出超,并以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东南沿海的大门。在滑铁卢战役胜利后,开始了大规模的全球殖民。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霸权就是这样形成的。
随着资本全球化的深入,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引入资本来促进本国经济社会发展,保证世界资本市场的稳定秩序,保证本国资本运营的顺畅成为各国政府的根本事务。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渐行渐远,是否接受资本也不再是争论的焦点。政治要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资本,哈维的话道出了很多国家的政治现实,“某个国家或地区是否成功通常是由以下标准来衡量的:它吸引了多少资本的流入,创造了多少可以为资本进一步积累提供便利的条件”。[8]城市化就是各国、各级政府自觉认同资本霸权的表现。
大卫·哈维指出,资本逻辑操控全球是通过空间扩张来实现的。资本推进了城市化的现代文明发展进程,资本是城市化的动力。同时,资本不断追求增殖、不断追逐利润的本性,使其深深嵌入和宰制空间生产,纵横捭阖于空间生产,空间成为资本的策略、工具,成为资本实现自身的载体。从这个意义上讲,城市化过程就是空间资本化过程。资本不断追逐利润的本性,使“资本不断向空间扩张,空间被资本化,空间转化为商品。城市空间被资本逻辑所支配和控制”,[9]成为资本追逐利益的场所。对于资本来说,空间就是金钱。资本逻辑将空间作为一种可以增值的商品进行规划和出售。资本通过占有空间以及将空间整合进资本逻辑而得以持续和延续。资本不断毁掉旧有城市空间,生产新的城市空间。资本推动城市化使地租和房地产价格上涨。土地所有者可以从土地价值的增大中获益,也可以从土地租金及地上的自然资源价格上涨中获益,因此,越来越多的人投资于土地、房地产、矿产,投机活动也越来越猖獗。为了实现投资收益,不断推动城市继续向外扩张,向郊区发展,使郊区周边的土地租金不断上涨,土地价值大大提高,这个过程就是对高速公路、下水管道、自来水供应及其他相关基础设施的投资过程。资本从地域扩张和打造新的空间关系中赚到的金钱绝不亚于从工业生产中获得的财富,但是,这种金钱的增加不是财富的增加,因为没有生产系统的扩大,而中国富有阶层的财富大部分源于对城市化发展工程的投机活动。
然而,民族国家的政治权力并不能绝对掌控资本的运营,往往政治权力还会被资本所腐蚀。近年来,中国城市化过程中绝大多数的土地征用和拆迁项目都是打着公共利益的旗号,但实际上,大规模的城市空间开发和改造是建立在不断剥夺农村居民及城市底层群体对空间居住和享有权的基础之上的。中国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六失”现象就是证明,即农民失地、因失地导致的失业、城市居民失居、失地失居后没有社会保障导致的失保、市民迁居后导致的女失学、失地农民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市民的失身份。有学者指出:“中国的市场经济转轨似乎‘过了头’,地方政府日益‘法团化’,将自己作为市场经营的利益主体,而不再关注或很少关注城市空间生产中的平等、充分就业和社会福利,而是忙于提高企业的灵活性和私人部门的经济竞争力。”[10]
总之,资本创造现代社会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资本逻辑,资本创造资产阶级社会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资本异化,资本创造全球现代性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资本霸权。它们已经深入到现代社会的各个领域,构成了对现代社会的全面统治。从资本逻辑到资本异化,再到资本霸权,资本主义国家统治世界的方式越来越隐蔽,让我们担忧,但却不得不参与其中。因此,马克思的思想,尤其是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资本批判理论在当代再一次彰显了它的强大生命力和解释力。人们创造资本用其服务人类社会的发展,为何资本却最终摆脱了人类社会的操控,给人类带来了各种问题?为何人类会自愿加入到资本逻辑带来的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这些“邪教”,甘心情愿成为听任资本摆布的“教徒”?资本本来只是工具,工具为何会成为目的?马克思的思想激发了人们对资本霸权的警醒,给了我们启示:要运用民族国家主权的强大力量制约、驾驭和导控资本。因此,如何正确认识和处理社会主义社会与资本之间的关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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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郗戈.从资本逻辑看现代性逻辑的生成和发展[J].社会科学辑刊,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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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7]Jean Baudrillard.The Consumer Society:Mythsand Structures[M].Sage Publications,1998:79.
[8][美]大卫·哈维.资本之谜:人人需要知道的资本主义真相[M].陈静,译.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1:192.
[9]任政.空间范式的转换:从社会正义到城市正义[J].东岳论丛,2013,(5).
[10]王志刚.论社会主义空间正义的基本架构——基于主体性视角[J].江西社会科学,2012,(5).
[责任编辑:杨 彧]
F831.5
A
1673-8616(2014)03-0031-04
2014-03-26
张春玲,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讲师、博士(北京,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