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强
(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广东潮州 521041)
劳伦斯小说《虹》对人生意义的阐释*
朱谷强
(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广东潮州 521041)
劳伦斯的《虹》描写了布朗温家族三代人在婚姻与爱情、人生道路上的不同命运,凸显了作者对两性关系与人生意义之间的问题的独特思考。面对人类沦为工业文明的奴隶这一不良社会后果,劳伦斯认为只有和谐的性爱关系才是祛除弊病的新动力,他推崇直指本能的“血性意识”,并以之来阐释人生的理想之路。
小说《虹》;西方文明;两性关系;血性意识
小说《虹》是劳伦斯的著名小说之一。《虹》描述了三代人对人生的追求历程,每一代对人生都有不同的理解。劳伦斯在该小说中试图用“血性意识”思想来阐明他所认可的理想人生之路。
劳伦斯曾说过:如果生活是一条路,这条生活之路必引向未知的世界,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在《虹》中,“在三代里最成功的爱情属于第一代。”[1]这第一代的典型就是汤姆·布朗温。他精力充沛,但显得幼稚。莉迪亚是波兰医生的遗孀,对汤姆“有一种盲目的冲动迫使其接受他,拥有他,把自己交付给他。”[2]尽管他们了解甚少,近乎陌生人,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欲望的波涛。对莉迪亚和她女儿安娜来说,有了安全舒适的家,这已足够。他们满足于这种自我封闭的家庭生活,要他们去探究宇宙的意义是不现实的。汤姆和莉迪亚的婚姻生活虽幸福但圈子过于狭小,对新世界的进一步探索落在了第二代安娜的身上。
布朗温的第二代生活在较开放的维多利亚时代。安娜是莉迪亚的女儿,威尔是汤姆的侄子,他们一见钟情。汤姆喜爱教堂和教堂建筑,但他们结婚不久,安娜就讨厌这虚伪的教堂,恨它不能满足自己的任何愿望。而威尔对她的思想从来就不感兴趣。他们开始莫名其妙地争吵。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爱情缺乏精神上的融合,他们都想凌驾于对方之上。尼采说:“女人的一切,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生育。”[3]安娜没有放弃生育这一神圣权利,反而利用这一权利去扩大其权力意志,进而控制威尔。“迷恋母亲的地位就是她的一切。”[2]结果,她生了九个孩子。也许这是她保持其独立的唯一途径。她对那种建筑和雕刻毫无兴趣,其唯一目的是控制威尔。比之汤姆和莉迪亚的争斗,威尔和安娜的简直就是一场战争。他们灵肉分离,并不愿去追寻心灵和肉体完美一致的婚姻。
利维斯说:“在《虹》中的人物里最接近劳伦斯自己的是厄秀拉。”[1]厄秀拉是布朗温家族第三代的代表人物。她的人生是以对父母的幻灭开始的。她对基督教也无好感,分不清上帝和基督,甚至因为弄混精神和物质世界而自卑。结果,厄秀拉恨宗教,因为宗教使她混乱。成年后,安东·斯克里宾斯基与她恋爱。但他在她身边制造了一种死气沉沉、乏味无聊的气氛。她认为斯克里宾斯基缺乏真正的自我。后来由于斯克里宾斯基不在身边,厄秀拉与学校女教师发生了恋情,有了一段同性恋关系,但这段关系使她作呕。在其舅舅汤姆的矿区,厄秀拉对那种破败的房屋和无精打采的男男女女感到无比震惊。那些矿工妻子对他们的丈夫麻木呆滞,在她们眼里,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都一样,他们都只是会移动的机器,等着领工资的机器。当厄秀拉开始教书时,她已对家庭、宗教、斯克里宾斯基、英格尔和矿区失望透顶。不久她又认识到教学并没给她快乐,相反,她感到陷在监狱里。而后在大学两年,她明白学校再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她跟劳伦斯的论调如出一辙,即大学也是商业化的场所,那些教授只不过是贩卖别人知识的街头小贩。这种失望使她难以忍受。但最大的失望来自斯克里宾斯基。“第一次恋爱使她感到精神虚空,第二次则已经死亡。”[4]经历了这些幻灭后,厄秀拉知道她必须完全地依靠自己,她必须追寻一条新的人生之路:对未知的探求。她得在心灵深处寻求完美。“在英国小说里,厄秀拉是第一个追求自由敢于反叛的女性。”[5]她敢于反叛,从未放弃希望,尽管挫折、迷惘、失望和痛苦伴随其左右。在小说结尾,厄秀拉打开窗子,看到彩虹自己慢慢形成。希望和对未来的信念终于回归。劳伦斯使用彩虹这个形象意在暗示厄秀拉发现了新的人生之路。彩虹是希望的象征,是天地的融合。就个体而言,虹暗示了灵肉的合一。
从启蒙时期开始,理性和科学支配着人们的思想。到十九世纪末,工业文明已完全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以致没有工业机器人们的生活便不能正常运转。这样,人类就成了工业文明的奴隶和牺牲品。在巨大的机器面前,人类无所适从,感到了危机。劳伦斯在其散文《诺丁汉矿乡杂记》里写道:“一百年前,工业促进者们敢于在我的家乡干下那些丑事。而今更恶魔般的工业促进者们则在英国大地上胡乱建起绵延数里的红砖“住家”,像一块块疥癣。这些小捕鼠笼子里的男人们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像被夹住的老鼠那样不满,因为他们受的屈辱日甚一日。”[6]在散文《男人必须工作女人也如此》里,劳伦斯谈到了工业文明带来的所谓好处:人们变得贪婪无厌,精神世界空虚,弥漫的是腐朽的空气。人越来越虚弱、丑陋和微不足道,成了机器的附庸。他说:“我们的时代本质上就是一个悲剧的时代。”[7]劳伦斯认为机器摧毁了人类,然后“男人摧毁女人,女人再摧毁她们的儿子,她们的儿子又来摧毁自己的女人。”[8]
这种恶性循环在《虹》中同样显现出来。厄秀拉在她舅舅管理的约克郡一个大矿区小住。她看到这地方有一种奇怪的败落了的荒凉。矿工们三五成群地游荡,或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沥青人行道去上班。他们看上去不像活人,像幽灵。空荡荡的大街上那种呆板,整个镇上那种千篇一律的、杂乱无章的不景气使人联想到的是死亡,而不是生活。没有集会场所,没有镇中心,没有交通要道,没有组织机构。它在那儿,像是新出现的迅速延伸的红砖地基,像是皮肤病。但老板汤姆·布朗温对此熟视无睹,他认为矿工必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来适应他们。
在劳伦斯的小说里,工人们都承受着巨大的身心痛苦。资本家也成了机器的奴隶,他们机械地、无意识地执行机器的命令,失去了自我意识。冷酷和剥削是他们的本能,他们都是现代工业的牺牲品和压迫工人的刽子手。像《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克利福德,《虹》里的汤姆·布朗温都是同样的货色:他们敬畏机器为上帝,追求权力和金钱,否定人的价值。他们有了金钱和权力,失去的是个性和精神的完美。汤姆唯一幸福的、完全感到自由的时刻,就是他检修机器的时候。而对《恋爱中的女人》里的杰拉尔德,利维斯评论为:“他表面上强壮自信,但在其心灵深处,孱弱胆怯。最后他死在荒凉无比的雪野。”[1]引人注目的是,在《虹》中,学校成了赚钱的工具,甚至大学的教授都是经营商品的经纪人,大学是一个旧货商店,到这里来是为买一件工具应付考试。而且,家庭成员之间也是物质化的关系。例如在《虹》中那些矿工的寡妇就经常更换丈夫。对他们而言,丈夫就是工资的代称,是会走动的钱包;婚姻和家庭只是一个小插曲。利维斯说:“人们陷入当代文明的泥沼之中不可自拔,在《虹》中更进一步地发挥了。”[1]劳伦斯就这样在书中生动地描述了三代人从自然的主人到机器的奴隶蜕变的过程。
面对这种工业文明带来的后果,劳伦斯把和谐的性爱关系作为祛除这种弊病的新动力。十九世纪末,许多知识分子对前途感到迷惘,找不到出路,他们抛弃了科学和理性,从而使叔本华和尼采的唯意志论哲学大行其道,使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和性本能哲学成为现代派文学的滥觞。许多作家开始改变他们的写作风格,试图把笔触从外部世界转到内心世界。劳伦斯在《哈代研究》里写道:“男人和女人大概都是爱情和法则的化身:他们是互补的两部分。”“他知道他是一半,她则是另一半,他们是两者,但是两者合一。”对他来说,“我们所要的总是两者的完美结合。”这是“圣灵的法则,完美婚姻的法则。”[9]
男女关系的最高境界就是劳伦斯所称的上帝赋予的“两个永恒之间的绝对,完美和完全的关系。”[2]上帝在这成了两个饮食男女爱的交融的最高境界的代称。劳伦斯反对没有肉体之爱的婚姻和爱情,他认为两性之间的目标不仅要性爱的完美,而且要造成人的新的和谐关系,最终改变社会和种族。他既反对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也反对纵欲主义。他说“性与美是同一的,就如同火焰与火一样。如果你恨性,你就是恨美。性与淫秽不同,性是美的,淫秽是丑的。”[11]“在劳伦斯的作品里,性是一个人个性的最终表现,性经历是健康和幸福的起点的基础,他的许多人物都在寻找这种生命奥妙的经历之中,找到了他们或是幸福或是痛苦的归宿。”[3]
这种思想实际上就是劳伦斯文艺思想核心“血性意识”的表现。他说:我最大的宗教就是对血和肉体的信仰,我认为这些比思想更有智慧,我们脑子的思想有可能是错的,但血所感受的、所指示我们去做的,是永远不会错的。劳伦斯直指本能的“血性意识”实际上与叔本华的“生命意志”、尼采的“权力意志”和柏格森的“生命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推崇两性关系是劳伦斯“血性意识”的中心。他为了更加突出两性关系在人生中的决定作用,总是在其间攻击西方工业文明,他把罪恶的渊薮和破坏两性关系和谐的原因归结于现代社会的机械文明,从而批评西方文明的一切,包括宗教、教育、民主;甚至觉得连机器也该捣毁。这样,心灵和肉体的和谐就成了劳伦斯小说里最引人注目的主题。他甚至说:“我要让男人和女人们全面、诚实、纯洁地想性的事情,即使我们不能尽情地纵欲,但我们至少要有完整而洁净的性观念。”[7]这就是他对那种陈腐的性爱观念的挑战。在其小说里,《虹》是最重要的一部通过和谐的两性关系探索人生希望的作品。“他在这里的主题就是探索婚姻中的男女关系。”[2]从第一代到第三代,每个人都在婚姻中寻求新的人生。第一代汤姆和莉迪亚相互并不理解,但他们在性的方面很满足。第二代威尔和安娜总是为不同的信仰和观念打架,但在争吵之后,他们同样能在性方面得到满足,在心灵和肉体之间取得一种妥协。书中最后一代厄秀拉是一个追求不同个性的姑娘,她是表现劳伦斯的尼采宣言的代言人。厄秀拉对斯克里宾斯基很不满,总想离开她,但每次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因为她难以割舍那种性爱的魔力。然而,厄秀拉最终发现斯克里宾斯基并不是她梦想的那种男人。在她眼里,他只是社会结构的一块砖头,忙于执行统治阶级的命令。他精神空虚,如同行尸走兽。只要在厄秀拉的身边,就极为依恋她,把她看作救命稻草。但厄秀拉还是渴望欣赏斯克里宾斯基的那种自然的力量。她面对这种矛盾备受折磨。厄秀拉不能忍受这种没有精神和谐的肉体之爱。她也从不把这种爱作为终极目标,她说:“既然爱本身就是一种终结,我可以爱一百个男人,一个接一个。我为什么要以斯克里宾斯基为结束?为什么我不继续下去,去爱我所喜欢的所有类型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去爱?除了他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男人我可以去爱,我愿意去爱。”[2]
劳伦斯在《虹》中阐明了人生的意义是对未知的探求,人生的道路应该越走越宽。他反对金钱崇拜,推崇健康的性爱。他曾说:“生活的全部内容就在于男女关系,亚当和夏娃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我们不是生,就是死。”[11]劳伦斯代表了一种根植于人类灵魂的文化精神。这就是他在《虹》中对人生意义的一种阐释。
[1]Leavis FH.D.H.Lawrence:Novelist[M].London:Penguin Books,1955.
[2]Lawrence D.H.The Rainbow[M].London:Penguin Books,1986.
[3]冯季庆.劳伦斯评传[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
[4]Edwards Duane.A search for new life[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90.
[5]Scott David,Kastan.The british encyclopedia[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6]Trilling Dianna.The portable D.H.Lawrence[M].London:Penguin Books,1947.
[7]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5.
[8]Kermode,Frank.D.H.Lawrence[M].New York:Viking Press,1973.
[9]Lawrence,D.H.Phoenix:The posthumous papers of D.H.Lawrence[M].London:Viking Press,1936.
[10]罗婷.劳伦斯研究[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
[11]Schvey Henry.Lawrence and expressionism[M].Houndmills:Macmillan,1999.
(责任编校:余中华)
An Interpretation of Life in The Rainbow by D·H·Law rence
ZHU Guqiang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 Guangdong 521041,China)
The Rainbow depicts the purely instinctivemarriage between Lydia and Tom,the endless conjugal battle between Anna and Will,and the separation ofmind and body between Ursula and her lover.Through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superficial sexual relationship,the very truth is revealed that their road is gettingwider and wider.Lawrence believes thatharmony sexual relationship is the only new drive of getting rid of the problem,and he admires blood consciousness,which directly refers to the instinct.
novel The Rainbow;western civilization;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exes;blood consciousness
I106.4
A
1008-4681(2014)06-0078-03
2014-09-09
朱谷强(1968-),男,湖南宁乡人,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文学和叙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