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嘉靖
As the name suggests, traditional “firewood firing” refers to ceramic firing process with firewood as fuel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purpose of “turning into elegant pottery artwork”. But through the internationalized dissemination of knowledge, obviously “firewood firing” has become a proper noun. It is one of the special techniques integrating historical feature, national character, aesthetics and technology of Japanese Nation in one.
台湾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民间仍盛行使用粗陶制作的大小缸瓮。这些规制不一的容器,当时赋予特有的生活机能为其考虑。就现在而言,充满手感与粗犷的质感,散发出朴实与沧桑的迷人气息。这些容器表面以当时所谓“淋汤”的方式将土灰以水调和并涂布器表,以期烧成后加固了容器的机能。再讲究点有的还添加了含铅的矿石来增加华丽的镜面效果。由于陶土内含成分各异的氧化铁,烧成后从酱黄到赭色,或者深咖啡色,呈现缤纷的彩度,而裸露的胎土更显现出变化万千。
这些有幸流传下来的容器,都记录下那段时光曾有的共同记忆,也因此成为民艺品而受到藏家的青睐。由于受限当时的技术与市场的需求,这些以木材为燃料的烧制品并无所谓的“匣钵” 保护遮挡。因此,受火面明显地留下余烬的堆积。而在颈、肩处融成较厚的天然灰釉,甚至受到“窑汗”的覆盖更显风情万种。
可就当时而言,这种农业社会的孑遗器物仅限于民间日用。时过境迁,因为科技的进步,迅速地就被塑料制品所取代。而这种明显受到日治时代的影响的烧窑方式也消失在青瓷、青花甚至华丽的釉上彩的历史洪流中。
直到80年代,台湾经济逐渐富足,整体社会对文化与艺术的渴望相对提升。在陶瓷艺术这区块明显地广纳百川,兼容并蓄。因此“柴烧”的出现正足以解析台湾在当时陶瓷艺术的高度发展的过程,“柴烧”不但联结了国际时尚,也抚慰思古怀旧的幽情。更因台湾“茶文化”的荣景所致,而携手走出更为宏观的艺术新局。
历史的缘起
传统“柴烧”单从字义而言:应泛指以薪柴为燃料从事陶瓷的烧制过程,并藉以达到“陶成雅器”的目的。但透过国际化的知识传播,明显的“柴烧”已经成为一个专有名词。是一种融“大和民族”的历史、民族性、美学与工艺于一体的特殊技法。与一般论者喜欢用它和中国或朝鲜半岛的文化相提并论有失偏颇。原因是日本的瓷器迟至17世纪初才出现,而在受到中国与朝鲜的影响之前,日本也自成体系发展出自有的制陶烧陶体系。这种利用特殊的烧窑技巧将原始裸露的泥土烧结;而后产生崭新的外貌并建立完整的美学论述。这段历史与文化的形成过程值得借鉴,而就以文化的观点上来看也是不由分辨的史实。
就以日本柴烧发展来作为研究对象,时间点也是不可轻略。以六大古窑来作为发韧点就更清楚地标示整个文化脉络;其中代表柴烧的两大主窑口─备前烧与信乐烧大约出现在距今千年的弥平安生时代。然而成熟期却延后至十六世纪中叶时由丰臣秀吉掌权的安土桃山时代,那是一段“茶陶”最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由千利休茶头为首的精英份子,包括“利休七哲”与其中最负盛名的古田织部都属当时佼佼者。当时主张闲寂之风的“草庵茶风”与秀吉为首的奢华“大名”茶分庭抗礼,但都大量使用“柴烧”的茶陶。
这种以“和静清寂”为美学为主张的饮茶方式,需要大量素朴之美的茶陶器用,就成为备前与信乐等古窑的发展契机。为了追求表现形式的尽善尽美,开发出机能与美学兼备的茶陶,尤其纯粹之美的裸烧茶器更足以体现质朴的茶风。这些作品,经过十来日柴火的焠炼,泥土中的元素被一一唤醒。技巧娴熟的陶工, 透过火路与土坯的排列和控制方式。让木柴的灰烬透过火的舞动,覆披在器物的表面,再经由温度融升的变化。不但留下火痕行走的方向,有时呈现出有如胡麻、如熔岩、如牡丹饼般娇红的表面肌里。还有幻化万千如诗般的金斑银彩。将茶风中追求人与自然间交迭出神秘的美感,并具体而微地建构出完整的体系。
然而真正成为国际认同的主流文化其实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当时战败的日本受到美国占领。这种传统的烧窑技法因此传播,并引起欧美艺术界广大的回响。加上1926年以柳宗悦、滨田庄司、河井宽次郎引领的“民艺运动”让西方世界得以一窥东方神秘的面纱。这种严肃与神秘的陶艺表现手法更因此风靡了欧美。然而台湾虽然受日本统治50年,但用西方美学诠释的日式“柴烧”方式作为创作,正确的时间点应该在现代陶艺发展后的80年代前后。
台湾柴烧的崛起
光复后的台湾旋因国府迁台,这时的陶瓷技法与宋元明清无缝接轨,平行移入的娴熟技巧和避秦而来的能工巧匠丰泽了孤悬海上的宝岛台湾。这段历史也曾经物华天宝,然而世事多变。外在的影响逐渐渗透,新鲜的思潮铺天盖地而来。台湾的陶瓷艺术视野也因此逐渐开放,导致变化的速度与格局都有很大转变。或许,历史自有其演化的轨迹,“柴烧”的兴起,似乎可以算是这种变化过程中的必然。甚至可以将其出现视为对传统完美技法的一种反动,或者是归真返璞的向往与行动。
前段文中提到:日本“柴烧”的养分得力于“茶文化”的蓬勃所致。台湾兴起“柴烧”的旋风也生产出花器、食器、甚至装饰器,但或多或少和茶文化的崛起有难以切割的关联。从历史的演进过程来看,“茶”与“器”本来就是一体的两面,相辅相成,密不可分。历朝历代的陶瓷艺术总适切地提供茶文化所需, 并紧密结合,随饮茶的方式调整,建立出体系周全的高度文化。就以近代台湾发展成熟的“茶文化”仍受到明末清初潮汕功夫茶的影响。当时所谓“壶必孟臣、杯必若深、茶必武夷”也许受到战乱的影响。但“香橼壶、核桃杯”这种规制却延续400多年而不坠,散茶淹泡的方式仍为主流。因此容器的规格,如壶、杯等的设计与制作便发展出“有限的改变,无限的发挥”的宽广空间。唐代陆羽“茶经”对器物制作的因时因地制宜在台湾充分地发挥。纵向的从历史撷取历朝历代精髓,横向的则广纳百川博采各国长处。经过数十年的努力,终于发展出具代表性的台湾“茶”、“陶文化”。而“柴烧”的形成只能代表台湾茶陶文化其中一环,而非全部。然而就现实面来说,茶文化的蓬勃提供“陶瓷文化”发展所需要的养分。所以台湾“柴烧”崛起,代表的是一种文化的流行趋向,就如同“天目”茶碗与“青花”或仿“汝窑”的茶器一样,提供茶文化的选项之一。其次以精神层面而言,日本的茶道经过400年的洗礼的成功模式,足可借鉴。其中强调幽静玄妙的性灵追求与朴实含蓄的心理联结,精准地直指人心。那接近宗教意境的感受,更可纾解了这些年整体环境中社会动荡与生活压抑的都会习气,于是乎,“柴烧”就自然而然地走入陶艺生活区块而广为流行。
其次,台湾的产业结构与日本有很大的差异。台湾“柴烧” 在二三十年间快速崛起,非官方的统计目前约计200多座柴窑散布各地,且急遽增加。其组成人才则大致来自学校体系占大多数, 世代相传的门阀屈指可数。这种情形正好和日本相反。世袭的窑厂在日本非常普遍,散居各地窑口与历史产生联结并各具特色。而台湾勿论是家传或新成立之柴烧窑起步时间和结构相似。台湾“柴烧”运作模式雷同,因此风格与特色差异少且受到市场机制的影响牵制。近年,还发展出可透过合作的方式与集体承租窑场的服务,更是促成柴烧普遍化的关键。让有志于此的新鲜人得以从容地投入这行业之中。当然最重要的是生态的改变,工艺的门坎降低。新的“柴烧”租窑过程提供了经验相互交换与学习的平台。加上窑场提供良好的柴窑设备出租与服务,连窑的属性也不需特别适应,只要照表操课就可得到规格化的产品。因此这种风潮视若燎原越发蔓延开来。
再者,台湾对燃料的要求度较之日本严格的要求,更显宽松。日本有悠久的烧窑传统,连燃料“赤松”的植栽、砍伐、供应都有承袭多年的制度。反观台湾就没如此严肃,台湾将一些木料厂的边材做有效的利用,俯首间皆为可用之材。探究其中最大的原因,一则台湾森林资源受到严格的保护,薪材来源受限。所幸生活形态的改善,炊煮的方式有别以往,加上空污法的执行, 让许多原本提供民生必需的木材残料无处宣泄。柴烧的兴起也让彼此之间两相得利,以环保观念来说更值得推广。只是这几年窑火熊熊,抢柴传闻不断。未来的供需仍是必须面对的课题。
对柴烧运动的自我期许
柴烧在台湾发展成长,迄今也算三十而立。历经了早期的模仿与摸索,到晚近逐渐走出一条属于台湾自己文化的路,一路行来不可谓不辛苦。尤其对于投身其中的陶人,充满无上的敬意, 然则创业维艰,守成更属不易。尤其许多投身柴烧的中生代陶人,固守在辛苦与高温的环境下,如果欠缺过人的毅力和耐力, 是无法支撑下去的。
看台湾“柴烧”的发展勿宁说是台湾民族性的缩影,其中充满勤奋、敢冲、敢变、灵活的奋斗精神。经过多年的努力也培养出一批能工巧匠,人才传承也是新人辈出。在窑体的建立上, 早期大致模仿日式柴窑,也有部份是看书摸索,完全依个人的认知而盖属于自己的窑,长时间的经验累积,逐渐脱离对日本“柴烧”的模仿,而发展出具有地方特色的柴窑。从台湾头到台湾尾,甚至离岛澎湖;都有窑烟升起。“柴烧”隐然形成陶艺界的全民运动。间而有高温的主张,有热爱窑变的,也有追求闪金浮银的不一而足。经过经验的累积,各擅胜场,在在都有特殊的表现。虽然其中也不乏短视近利的情况,此举也是一般常有的通病。但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对目前得来不易的成绩理当珍惜; 而如何去芜存菁才是努力的方向。任何一个思潮或风格的形成都需要理论的支撑,尤其当代的艺术流派浩若繁星,理论先行就有其必然性。
台湾没有传统沉重的包袱,市场好恶与个人主观就足以形塑成自有的风格。举例来说:市场看俏的金属斑或闪金闪银的作品,在日本的备前烧或丹波立杭都不乏这种高温还原的璀璨色彩。但或许是基于传统,文献就没过多的着墨。异地而处就成为特色且广为流传,于此可发掘更大的论述空间,这种各有其魅力的因子正是强调其特点的要素。当台湾“柴烧”成为传承文化的载体,深度的描述与优雅的称谓是可以加深印象的。翻开历史名著,先例不胜枚举,如宋代的美人醉、蚯蚓走泥纹、百极碎、铁线金丝叙述器表肌里;而霁红、甜白、三彩等则标示色彩色相。这些成功的例子告诉我们“向古人借智慧”是可行的,而且是必要的。尤其是当前文创产业喊得震天作响之际,怎能缺席。
结语
台湾是一个浅碟型的经济结构,物资有限。但蕴藏于民间的蓬勃力量不可忽视,应该因势利导,汇聚成庞大的动力。在面对当代的世界潮流与各种新思潮,我们应调整好步伐,勇于面对,大胆发声。也要建立一个共同的目标,不只是努力去对外学习优点,更要努力将这些成果内化成台湾本土文化的动力。至于“柴烧”还有一段艰辛的路等待去披荆斩棘,齐心建立台湾特有的风格。
今年五月初,台湾陶艺家的柴烧作品将在上海田子坊艺术中心展出,展览由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和台湾陶艺后援会联合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