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中效
(陕西理工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汉中72300)
马可·波罗的蜀道之旅述论
梁中效
(陕西理工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陕西汉中72300)
马可·波罗是第一位将蜀道沿线的见闻记录下来的西方大旅行家。宋末元初的蜀道,不仅是南宋与蒙元争夺的战略要地,而且是元世祖忽必烈推行“汉法”的“龙兴之地”,忽必烈曾下令“修治四川山路、桥梁、栈道,”为马可·波罗蜀道行创造了条件。马可·波罗的蜀道之旅,取道陈仓—凤州—汉中—广元入川,从京兆府(西安市)经兴元府(汉中市)到成都府(成都市)。这是他从北京到云南旅途中印象颇为美好的一段,客观地反映了蜀道沿线社会经济恢复发展的喜人景象。蒙哥汗死于蜀道南端的钓鱼城下,忽必烈兴于蜀道北端的京兆府城,也可能是马可·波罗蜀道之旅的主要动机。《马可·波罗游记》对蜀道的记载虽然简略,但他给西方世界第一次比较全面地展示了迷人的蜀道画卷,值得珍视。
元朝;蜀道;马可·波罗;京兆府;兴元府;成都府
马可·波罗可能是第一位将蜀道沿线的见闻比较全面地介绍给西方的大旅行家。《马可·波罗游记》是了解宋末元初蜀道沿线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的宝贵资料,给我们展示了一幅多姿多彩的蜀道画卷。
宋元鼎革时期的蜀道是全国的经济重地和战略要地。宋代的蜀道是全国的经济高地,是茶马贸易的大通道,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产生的地方。蜀道的咽喉兴元府(今汉中市汉台区)“邑室富盛,人民繁庶”,“一城之中,民屋错比,连甍接宇,可数万计。”[1]932“疆理所属,正当秦蜀出入之会。下褒斜,临汉沔,平陆延袤凡数百里,壤土演沃,堰埭棋布,桑麻秔稻之富,引望不及。西南逾栈道,抵剑门,下趣成都。”“罅道百出,相拱加辐,远通樊邓,旁接秦陇。贸迁有无者,望利而入。”“四方来者,颇自占业,殊习异尚,杂处闾里。天下物货,种列于市;金缯漆枲,衣被他所。近岁洮河所仰茶产巨亿,公籴私贩,辇负不绝。诚山西浩穰之奥区,而朝廷所宜留意之剧地也。”[1]941-942兴元府是与开封、杭州、成都并驾齐驱的全国四大商业中心之一,每年的商税总额都在40万贯以上。[2]97成都府是宋代蜀道线上闻名全国的经济大都市,也是“外戎内华,地险物侈”的战略要地;[3]232成都物产丰饶,人口众多,经济繁华,《成都漕厅记》说:“原野衍沃,甿庶丰夥,县官倚之为宝薮珍藏。”成都夜市繁华,《成都志》说:“锦江夜市连三鼓,石室书斋徹五更。”“成都游赏之盛,甲于四蜀。太守岁时宴集,骑从杂沓,车服鲜华,倡优鼓吹,四方杂技,幻怪百变,士女阗道嬉游。”商贸交易最繁荣的还是“蚕市”、“药市”,“成都古蚕丛之国,其民重蚕事,二月望日,鬻花木、蚕器,号蚕市。五月,鬻香药于观街者,号药市,鬻器用者,号七宝市。”[3]232在宋代四大商业大都会中,有两个在蜀道线上,反映出蜀道是宋朝的经济大动脉。[4]在战争连绵的南宋,抗金前线的汉中也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陆游《山南行》:“我行山南已三日,如绳大路东西出。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地近函秦气俗豪,秋千蹴鞠分朋曹;苜蓿连云马蹄健,杨柳夹道车声高。古来历历兴亡处,举目山川尚如故;将军坛上冷云低,丞相祠前春日暮。”黄裳《汉中行》:“汉中沃野如关中,四五百里烟蒙蒙。黄云连天夏麦熟,水稻漠漠吹秋风。七月八月罢稏红,一家往往收千钟。”这两首诗描写了汉中的繁华盛景,但宋蒙战争重创汉中。宋元鼎革之际的蜀道,是双方交兵的主要战场,是蒙元攻宋灭金的突破口和大通道,唐宋以来汉中繁荣的经济文化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吴泳《汉中行》:“汉中在昔称梁州,地腴壤活人烟稠。稻畦连陂翠相属,花树绕屋香不收。年年二月春风里,户户浇花压醪子。长裙阔袖低盖头,首饰金翘竞奢侈。自从铁骑落武休,胜事扫迹随江流。道傍人荒鸟灭没,独有梨花伴寒食。”汪元量《兴元府》:“秋风吹我入兴元,下马荒邮倚竹门。诗句未成云渡水,酒杯方举月临轩。山川寂寞非常态,市井萧条似破村。官吏不仁多酷虐,逃民饿死弃儿孙。”这两首诗作于宋末元初,反映了战争给汉中带来的创伤,尤其是前一首诗的前后对比让人印象深刻。汪元量《利州》:“云树摇摇马不前,风吹红树带青烟。城因兵破悭歌舞,民为官差失井田。岩谷搜罗追猎户,江湖刻剥及渔船。酒边父老犹能说,五十年前好四川。”[5]140说明广元与兴元府一样,遭到战争破坏。宋蒙之间的战争,是从千里蜀道拉开了战幕。
1227年七月,成吉思汗临终前曾遗言,要求继任者“假道”南宋,从蜀道取兴元府、沿汉水东下唐、邓灭金。他说:“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必能灭金。[6]4463其子孙秉承遗教,蜀道就成为蒙古攻宋、灭金的突破口。元睿宗拖雷实施了此计划,《元史·睿宗纪》记载:“有降人李昌国者言:‘金主迁汴,所恃者黄河、潼关之险尔。若出宝鸡,入汉中,不一月可达唐、邓。金人闻之,宁不谓我师从天而下乎!’拖雷然之,言于太宗。太宗大喜,语诸王大臣曰:‘昔太祖尝有志此举,今拖雷能言之,真赛因也。’赛因,犹华言大好云。遂大发兵。”1227年十二月,“蒙古兵入京兆,复破关外诸隘,至武、阶,四川制置使郑损弃沔州遁,三关不守。”[6]4468蒙古窝阔台汗命皇弟“拖雷出师宝鸡。遣搠不罕使宋假道,宋杀之。复遣李国昌使宋需粮。”[7]1231年八月,“蒙古图垒分骑兵三万入大散关,攻破凤州,径趋华阳,屠洋州,攻武休,开生山,截焦崖,出武休东南,逐围兴元。军民散走,死于沙窝者数十万。分军而西,西军由别路入沔州,取大安军路,开鱼鳖山,撤屋为筏,渡嘉陵江,入关堡,并江趋葭萌,略地至西水县,破城砦百四十而还。东军屯于兴元、洋州之间,以趋饶凤关。”[6]4502拖雷军入宋境,逾大散关,破凤州,屠洋州,围兴元;分兵西进,入沔州(今陕西汉中略阳县),沿嘉陵江而南,至西水县(今四川阆中西)而还。主力留兴元、洋州间。旋合兵破饶凤关,由金州(今陕西安康市)而东,渡汉水攻金。1234年正月,宋蒙联军攻破开封,金国灭亡。面对蒙古日益严峻的压力,南宋政权意识到“敌侵蜀境,制臣赵彦呐连年调度,师老财殚,兵分力薄,若上流不固,则吴、楚有冲决之势,愿以保蜀为念。”[6]4581-45821235年十二月,“蒙古库端入沔州,知州事高稼死之。”1236年九月,“御前诸军统制曹友闻,与蒙古战于大安军阳平关,败绩,死之。”[6]4592阳平关之战结束了蒙宋在蜀道北段的十年(1227-1236年)角逐,南宋在川陕战区的主力被消灭,通向四川内郡的“蜀口”完全被蒙古军占领,蜀道门户洞开,正如蒙古前锋汪世显所说:“吾已撤彼之藩篱,行寝其堂奥矣。”阳平关之役二十多天后,蒙古军便长驱入川占领了成都。[8]293十月,“蒙古安笃尔招徕吐蕃诸部族,赐以银符,略定龙州,遂与库端合兵,进破成都。”[6]4594
宋蒙鏊战,宋蒙对蜀道争夺激烈。南宋大将余玠,“烧绝栈道,以兵围兴元,(郑)鼎率众修复之,破宋兵,解兴元之围。”[7]卷一百五十四尽管如此,但由于汉中是蜀道线上两大都市长安与成都之间的经济文化重镇,所以在元朝统一之后的战略地位进一步提升,经济快速恢复,是陕西省的副中心,行政地位前所未有。忽必烈治理关中时,就曾下令长安的蒙古军事贵族移驻兴元府,以减轻长安的给养压力,同时加快了兴元府的发展。在此基础上,兴元府成为我国具有行政区划意义的第一个行省的诞生地之一。忽必烈中统元年(1260年)三月即位,八月即设立陕西四川等处行中书省于京兆府(即长安,今西安市),但也曾以兴元府为省会。就其治所而言,1260年设治京兆,1265年移治兴元,1266年再移治利州(今四川广元),1268年还治京兆,1271年又治兴元,1280年之后才固定治所于京兆府。这证明汉中大约有11年时间是陕西、四川两省(陕西四川行中书省)的省会。[8]333-338由于是省会名城,元初许多大儒名臣在汉中任地方官。元代著名理学家姚燧,在1280年任汉中道提刑按察副使,平反过冤假错案。著名农学家畅师文,是元代农书《农桑辑要》的作者之一,于1287年任汉中道巡行观农副使,“置义仓,教民种艺法”,在汉中推广农业技术。王利用在1298年任汉中道总管时,在汉中减轻职田租额,关心民生疾苦,得到百姓称赞。“汉中之田,辟已十七”,“垦田败千顷,灌以龙江之水”后,“收皆亩钟,敖庾盈衍”,农业繁荣。省城兴元府建筑高大华美,《元文类》卷62《兴元行省夹谷公神遭碑》:“官舍居第,皆高榱巨栋,重棄牡瓦,宏壮奇丽,可在承乎旧宇之上。”兴元府的变化,是蜀道沿经济文化恢复发展的缩影。为了加强京兆府—兴元府—成都府三千里蜀道的联系,忽必烈于1267年下令“发巩昌、凤翔、京兆等处未占籍户一千,修治四川山路、桥梁、栈道。”[7]本纪第六大将李进还开凿米仓道,“伐木开道七百余里”。[8]卷一百五十四修复了因战争或自然灾害而损毁的栈道,便利了川陕交通。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世界著名的旅行家、探险家马可·波罗开始了他的蜀道之旅。
1271年,17岁的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和叔父,带着罗马教皇给蒙古大汗的信件和礼品,从意大利威尼斯出发前来东方,途经中东,历时四年多,于1275年夏天到达蒙元帝国,见到了大汗元世祖忽必烈。聪慧而善辞令的马可·波罗很快得到大汗的赏识,大约在1276年到1278年间的某个时候,他从大都(今北京)前往西南,途经蜀道。《马可·波罗游记》提到陕西省内的京兆府,当时忽必烈之子安西王忙哥刺任此地长官(1272-1280年在位),马可·波罗在《游记》中曾提到过安西王忙哥刺。马可·波罗从山西河津渡黄河进入陕西,三天后到澄城,由澄城到京兆府城行程约八天。见到了“王国内宏伟著名的京兆府城”,“在古代,这是个幅员辽阔、非常强盛的王国的首府,是许多世袭君王的长驻之所,并且以制造兵器著名。现在这座城市是在大汗的儿子忙哥剌管辖之下。他的父亲已经把这座城市的统治权交给了他。”“这是一个大商业区,工商繁荣,其制造业闻名遐迩。这里盛产生丝、各种金锦丝绢,其他品种的丝绸这里也都有生产。这里照样能制造各种军需品。各类食品也很丰富,凡人生必需之物,城里都有,并且售价适中。居民大部分是佛教徒,但也有一些基督教徒、突厥人和撒拉逊人。”他尤其赞叹刚建成不久的安西王宫,“构造整齐匀称,堂皇华丽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从京兆府向西,“一路上有许多美丽的城镇和城堡,那里的居民以经营工商业为生,也生产大量的丝。”[9]第2卷,第41-42章三天后到达虢县(今宝鸡县)境内,开始进入“山颠和峡谷地带”,即秦岭山区。马可·波罗对大秦岭印象美好,景色迷人。“这地带并不缺少人烟,人们信奉佛教,从事农业。由于森林密布,所以这里的人也以打猎为生。林中有许多野兽,如虎、熊、山猫、黄鹿、羚羊、赤鹿以及其他各种动物,可以获得很好的收入。穿越这个地带要走二十天的路程,道路蜿蜒盘旋在群山、峡谷和密林之中。但是,也有许多城镇,能够为旅客提供便利的膳宿之所。”[9]第2卷,第41-42章在秦岭山中穿行二十天后,进入汉中盆地。《游记》称为“蛮子境内的利州”。蒙古贵族蔑称南宋为“蛮子”。宋代汉中属四川利州路管辖,曾以兴元府为治所。马可·波罗看到,州境全处平原之中,村镇密布,人口稠密,居民依靠商业和手工业为生,“此地出产生姜甚多,输往契丹全境,此州之人恃此而获大利。彼等收获麦、稻及其他诸谷,量多而价贱,缘土地肥沃,宜于一切种植也。”[10]270-271马可·波罗认为汉中是土地平旷、物产丰饶、盛产生姜、农业发达的鱼米之乡。《元史·食货志》记载:“姜课:兴元路(辖三州:凤州、洋州、金州;管四县:南郑、城固、褒城、西乡),一百六十二锭二十七两九钱。”在辽阔的元朝版图之内,以汉中盆地为核心的汉中、安康等地是唯一缴纳生姜税的地方。证明马可·波罗的记载是可信的,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马可·波罗到过中国,确曾有过蜀道之旅。风景秀丽的汉中盆地,“此平原广延二日程,风景甚丽,内有环墙之城村甚众。行此二日毕,则见不少高山深谷丰林。”[10]271“再朝西径直骑行二十天,继续发现这一地区仍有人烟。他们也是信奉佛教,他们依靠地里的庄稼和山上的猎物过活。这地方除有上述的各种野生动物外,还有大量的麝这类的动物,生产麝香。”[9]第2卷,第43章由此可知汉中盆地南部边缘及大巴山区,河谷平坝也被开发了出来,居民以农耕和狩猎混合经济为主。
骑行山中二十多天后,到达成都平原。在《马可·波罗行纪》第113章《成都府》一章中,记录了他对成都的印象。在来成都之前,马可·波罗显然已听说了一些成都的历史,他写道,“(成都)昔是强大都市,历载富强,国王多人为主者,垂二千年矣”,“此州昔有一王,死时遗三子,命在城中分地而治,各有一城。然三城皆在都会大城之内”。[10]272马可·波罗记载的这位国王已殊难考证,他笔下的成都城却已为后人证实。历史上,唐代高骈曾在成都修筑过一座“罗城”,有学者认为,马可·波罗说的“都会大城”,应该就是“罗城”;而城中的“三城”,则是“大城”、“南少城”与“北少城”,三座城既相互独立,又包含在“罗城”之中。马可·波罗喜好游历,阅历颇广,成都城的壮观还是令他大为感叹,在他眼里,成都是一座壮丽的大城,许多大小河川发源于远方的高山,从不同方向围绕、穿过成都,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锦江,马可·波罗称之为“江水”。他写道,“有一大川,经此大城。川中多鱼,川流甚急,广半里,长延至于海洋,其距离有八十日或百日程,其名曰江水。水上船舶甚众,未闻未见者,必不信其有也。商人运送商货往来上下游,世界上之人无有能想象其盛者。此川之宽,不类河流,竟似一海。“锦江船舶众多,商贾乘船”往来上下游,打鱼的渔船拉网捕鱼,“世界之人无有能想象其盛者”,以致马可·波罗不得不声明:“未闻未见者,必不信其有之也”。[10]272历史上的锦江是成都的动脉,不但哺育着成都人,还是一条繁华的水道,而元代成都则是河运的黄金时代,百舸争流,千舟竞帆,汇聚成了锦江的财富海洋。锦江上有一石桥,“城内川上有一大桥,用石建筑,宽八步,长半里。桥上两旁列有大理石柱,上承桥顶。盖自此端达彼端,有一木制桥顶,甚坚,绘画颜色鲜明。桥上有房屋不少,商贾工匠列肆执艺于其中。但此类房屋皆以木构,朝构夕折(拆)。桥上尚有大汗征税之所,每日税收不下精金千量。”[10]272这座给马可·波罗印象极为深刻的锦江大桥,其建筑风格是大西南典型的风雨桥。两边有大理石柱,一木制桥顶贯穿桥上,颜色鲜明,气势恢弘,与马可·波罗在苏州见到的小桥截然不同。这座桥还是一个繁华的集市,桥上一字排开许多木制房屋,都是商贾、工匠经商的商肆,能“朝构夕折(拆)”;桥上还能看到元朝统治者的征税之所,税金每日不下“精金千量”。证明此地是成都的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与京兆长安不同,成都“居民皆是偶像教徒”,外来人口比长安少。马可·波罗看到的成都平原也是鱼米之乡。“出此城后,在一平原中,又骑行五日。见有城村甚众,皆有墙垣。其中纺织数种丝绢,居民以耕种为活。”[10]272
总之,马可·波罗的蜀道之旅,从京兆府(西安市)经兴元府(汉中市)到成都府(成都市),经行陈仓—凤州褒斜道,越秦岭到汉中;经过宁强—广元金牛道,穿巴山到成都,前后大约43-50天,是他从北京到云南旅途中印象颇为美好的一段。虽然以骑行为主,走马观花,观察不深,游记简略,但整体上客观地反映了蜀道沿线在宋蒙战争结束40余年之后,唐宋西部经济文化最发达的蜀道经济带,已医治了战争的创伤,出现了社会经济恢复发展的喜人景象;蜀道线上的京兆府、兴元府、成都府三大都市都以繁华著称,才分别成为川陕行省的治所;受战争摧残最严重的兴元府,已全面恢复发展,是元朝全国的生姜生产基地和集散中心,被马可·波罗称为经济文化发达的“主要之城”。京兆府有大量的中亚西亚和欧洲人口,“也有一些基督教徒、突厥人和撒拉逊人”,反映了蒙元西征之后,丝绸之路畅通,中外文化交流的盛况。成都府是元朝辽阔版图之上很少有的“都会大城”,其经济似乎仍然保持着唐宋以来的繁华水平,锦江两岸之繁荣,“世界上之人无有能想象其盛者”,让马可·波罗惊叹不已。
元代对四川的政治统治始于忽必烈汗时代。而忽必烈之所以能够战胜他的竞争对手、幼弟阿里不哥,成功登上大汗宝座,与他长期经营京兆(今陕西西安市)封地,“控制陇蜀”,得到秦蜀等蜀道沿线军政力量的支持有直接关系。蒙哥汗死于蜀道南端的钓鱼城下,忽必烈兴于蜀道北端的京兆府城,这或许是元代蜀道的魅力之所在,也可能是马可·波罗蜀道之旅的主要动机。
1253年,忽必烈接受蒙哥汗授予他的京兆封地,是得到汉族文人姚枢等人的帮助。《元史·姚枢传》说:“宪宗大封同姓,敕世祖于南京、关中自择其一。枢曰:‘南京河徙无常,土薄水浅,舄卤生之,不若关中厥田上上,古名天府陆海。’于是世祖愿有关中。”忽必烈在这些汉族文人的影响之下,将京兆府—兴元府的千里蜀道,作为实行“汉法”的试验田,从此揭开了蜀道历史和蒙元历史新的一页。这一年春天,忽必烈在京兆设“从宜府”,强迫在京兆的蒙古军贵族,移驻到蜀道咽喉——兴元府,建立京兆府与兴元府的一体化机制,一则减少了施行“汉法”的障碍;二则有利于控制蜀道战略要地汉中,以便进一步掌控秦、蜀,像汉唐盛世那样龙兴蜀道,可谓深谋远虑。《元史·世祖本纪》说:“受京兆分地。诸将皆筑第京兆,豪侈相尚,帝即分遣,使戍兴元诸州。又奏割河东解州盐池以供军食,立从宜府于京兆,屯田凤翔,募民受盐入粟,转漕嘉陵。夏,遣王府尚书姚枢立京兆宣抚司,以孛兰及杨惟中为使,关陇大治。”以京兆为基地,以河东解盐的盐引为报酬,鼓励商民运粮入陕,越秦岭从嘉陵江水路供应四川前线,利用蜀道水陆联运的便利条件,解决四川前线大军最为烦恼的后勤保障问题。中统元年(1260年)八月,改京兆宣抚使为秦蜀行中书省,回回人赛典赤镇抚秦蜀行省长达十年(1264-1273年),当时秦蜀行省的治地在陕南兴元府,节制巴蜀的政治中心远离四川本土,军政要务全系于川、陕之间交通的畅通。为便于抚治巴蜀,赛典赤开始把蒙古为沟通四大汗国而设立的驿站制度引入四川本土,首先从连接陕南至剑门关做起。至元元年(1264年),选择在剑门关附近的人头山设置驿站,同时在四川本土设立传送公文的急递铺。[11]14赛典赤治理秦蜀行省政绩突出,为安西王节制川陕奠定了基础。
元初的川陕是大汗忽必烈的“龙兴之地”,因而设安西王府以镇之。关中及蜀道沿线是忽必烈即位前的“潜邸”所在,对控御西部和用兵南宋具有特殊的战略地位,当时“诸将皆筑第京兆”,力图在此有一席之地,不少忽必烈礼重的名臣宿将如姚枢、杨奂、杨果、贺仁杰、李德辉、纳拉速丁、廉希宪、商挺、赛典赤等,都在这里经营过。忽必烈即位之后,将关中及蜀道视为统一南宋的战略基地,并接受刘好礼“陕西重地,宜封皇子诸王以肃之”的建议,开始了安西王国对川陕的统治。
安西王忙哥剌是忽必烈的第三子,《元史·世祖本纪》载:至元九年(1272年)十月,忽必烈“封皇子忙哥剌为安西王,赐京兆府地,驻兵六盘山。”安西王是宗室诸王中最尊贵的,不仅位高,而且权重,尤其在对宋战争期间,安西王府在朝廷支持下成为控制西北和西南的独当一面的势力,所辖军队达15万人。1273年(至元十年),忙哥剌又进封秦王,权势更大。他仿元廷纳钵之制,冬驻京兆,夏驻六盘山。六盘山的夏宫曰开盛宫,在京兆的主宫口安西宫。马可·波罗对安西王宫的豪华壮丽印象深刻,赞美不已。《马可·波罗行纪》第110章《京兆府》记载:“城外有王宫,即上述大汗子国王忙哥剌之居也。宫甚壮丽,在一大平原中,周围有川湖泉水不少,高大墙垣环之,周围约五里。墙内即此王宫所在,其壮丽之甚,布置之佳,罕有与比。宫内有美丽殿室不少,皆以金绘饰。此忙哥剌善治其国,颇受人民爱戴,军队驻扎宫之四围,游猎为乐。”[10]267安西王宫遗址在今西安城东北3公里的浐河以西,当地人称之为“达(鞑)王殿”,又称“斡儿朵”,即蒙语“宫殿”或“行宫”之意,与唐大明宫处在东西一条线上,雄踞龙首原东去之余脉。据调查,安西王宫城的形制为一南北向的长方形,城的四角向外突出,成半圆形,与今西安城西南角保留的元代墩人口相似,是一种不同于中原的西域城垣形制。宫城北面无门,东、西、南三面各开一门。现在尚留有城中央一高大的夯土台基,高出地面2至3米,今称为“殿台子”,是王宫的正殿。[8]339-341马可·波罗记载“城外有王宫”,原因是五代以来的长安城太小,容纳不了安西王宫大型宫殿群,同时王宫占据长安形胜之地,易于防守,“军队驻扎宫之四围”,而且“其壮丽之甚,布置之佳,罕有与比。”安西王府给马可·波罗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安西王府节制川、陕期间,形成了行省与藩王平行执政的“省藩二元政权”体制。安西王府自成立之日起便设有王相,治理封地内军民诸政,于是安西王相府便成了与行省并立的第二政府,王府实际上成为行省的上司。安西王府先后有三个汉人出任王相:商挺、李德辉和赵炳。三人皆长于吏才,善筹财赋,通过蜀道,调度军需,对平定巴蜀起了关键作用。《元史·李德辉传》记载,李德辉原为忽必烈“潜邸旧侣”,当年巩昌汪世显屯兵利州,控扼四川衿喉,以图进取之时,“数万之师仰哺德辉”,李德辉“陆挽兴元,水漕嘉陵”,发挥蜀道水、陆联运的优势,解决了前线大军的后勤供给。由此可知,马可·波罗能顺畅地踏上蜀道旅途,与安西王府的护卫与大力保障是分不开的。
宋末元初的广元,是川北门户和蜀道咽喉。《舆地纪胜·利州》记载,“郡为蜀之北境,剑外一大都会。州城西临嘉陵江,乃咽喉之要路。郡据川陆之会,前接关表,后通巴蜀。自城以南,纯带巴音;由城以北,杂以秦语。益昌之南,陆走剑门;过剑而外,东、西川在焉;水走阆、果,由阆、果而去,适夔、峡焉。西则趣文、龙二州,东则会集、壁诸郡,故益昌于蜀,最为都会。”[12]5348-5349
元初非常重视以蜀道为轴心的秦蜀一体化战略,忽必烈以秦、蜀为基地龙飞九天、大展宏图。《元史·廉希宪传》记载,蒙元“初分汉地为十道,乃并京兆、四川为一道,以希宪为宣抚使。”后又“诏以希宪为中书右丞,行秦蜀省事。”廉希宪治秦蜀,力主秦蜀一体化,“朝议欲弃两川,退守兴元,希宪力言不可,乃止。”商挺在治理秦蜀期间,重视蜀道的特点,《元史·商挺传》记载,“宪宗亲征蜀,世祖将趋鄂、汉,军于小濮,召问军事。挺对曰:蜀道险远,万乘岂宜轻动。世祖默然久之,曰:‘卿言正契吾心。’”世祖既即位,“以廉希宪及挺宣抚陕、蜀。”《元史·赵良弼传》记载,“世祖在潜籓时,分地在关陕,奏以廉希宪、商挺宣抚陕西,以良弼参议司事。”忽必烈争夺汗位时,遣赵良弼了解秦、蜀动态,“遣如京兆察访秦、蜀人情事宜,不逾月,具得实还报,曰:‘宗王穆哥无他心,宜以西南六盘悉委属之。浑都海屯军六盘,士马精强,咸思北归,恐事有不意。纽璘总秦、川蒙古诸军,多得秦、蜀民心,年少鸷勇,轻去就,当宠以重职,疾解其兵柄。刘太平、霍鲁怀,今行尚书省事,声言办集粮饷,阴有据秦、蜀志。百家奴、刘黑马、汪惟正兄弟,蒙被德惠,俱悉心俟命。’其言皆见采用。”由此,赵良弼深得忽必烈信任,立陕西四川宣抚司,复以廉希宪、商挺为使、副,良弼为参议。以上史实说明,忽必烈时代格外重视以蜀道为轴心的川陕地区。四川广元府就是在此背景下设立的,广元府设立之时,恰好是马可·波罗履栈之日。元朝章窪的《广元府记》记载:
今上皇帝龙飞之十八年至元丁丑,升利州为广元府。其地南通巴蜀,北接秦凤,东连梁洋,西控羌戎,蜀帅置司于此,兵民财总领焉。既是而观,雄望可知也。
至元十四年,蜀都元帅府改升广元府路,辖褒、沔、龙、巴、大安等州,行总管府事。
抑尝求广元之义,其在《易》则曰广大配天地,其在《春秋》则谓一为元。今天下一统,其亦广元二字有以开其先乎!昔雍君开中胜,以西益为西蜀要冲,升曰成都,皆取其聚要会也。郡名经改,在昔有之,矧我朝文轨一家,梯航万国,亘古以来未有盛也。利之为郡,内而朝廷,外而川蜀;近而关陕,远而云南诸郡,将观国光、贡万物,使辙交驰,军帅行旅,何莫不颂圣天子明见万里,以府加之非侈也。
略具其概铭之曰:昔之州名,今改曰府。广配乾坤,元归宗主。伟哉圣君,德备文武。[13]246-247
《广元府记》碑,由元朝广元路儒学教授章窪撰文,广元路总管府知事王世明立石,立于元世祖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是记录至元十四年(1277年)广元置府的直接证据,而这一年极有可能是马可·波罗进行蜀道之旅的年分。宋末元初的广元,战略地位重要,经济文化并不发达,因此在《马可·波罗行纪》中并未特别记载广元,只是大略提到:“行此二日毕,则见不少高山深谷丰林。由此道西行二十日,见有环以墙垣之城村甚众,居民是偶像教徒,恃土之所出,及牲畜,与夫饶有之野兽猎物为活。”[10]271这种农业与狩猎混合经济,与汪元量看到的“城因兵破悭歌舞,民为官差失井田。岩谷搜罗追猎户,江湖刻剥及渔船”的景象相仿佛,证明马可·波罗的观察是比较准确的,但广元府设立的时间与马可·波罗的蜀道之旅时间不谋而合,无疑说明了在“广配乾坤,元归宗主”的重要时刻,马可·波罗完成了行经广元的蜀道之旅。
总之,宋末元初的蜀道,不仅是南宋与蒙元争夺的战略要地,是元朝统一全国的突破口,而且是元世祖忽必烈推行“汉法”的“龙兴之地”,更是马可·波罗蜀道之旅的美好回忆之地。《马可·波罗游记》对蜀道的记载虽然简略,但他给西方世界第一次比较全面地展示了迷人的蜀道画卷,值得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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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4)05-29-06
2014-06-06
梁中效(1961-)男,陕西理工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