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翻译理论的界定①

2014-03-25 06:44柯子刊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1期
关键词:国学理论传统

柯子刊

(华中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据《辞海》(第六版),“界定”即“划定界限或确定所属范围”[1](P1117)。中国传统翻译理论(以下简称“中国传统译论”)的界定,是对中国传统译论的内容范围进行确定,以区别于其他翻译理论。“中国传统译论”这一提法在语法上属于偏正结构,“中国”和“传统”对中心词“译论”进行了严格的限定。

先从“中国”说起。“中国”二字自古就有,历史上还有“华夏”、“中华”、“神州”、“中土”等别称,如唐朝经学家孔颖达上疏曰:“华夏为中国也。”据《辞海》(第六版),“中国”一词起源于周朝武王时期,最早出现在《尚书》、《诗经》等古籍中。如《诗经·大雅·民劳》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诗经》中的此类“中国”实为京城,还不是指国家。《毛传》释为:“中国,京师也。”

“中国”一词的频繁使用是在东周以后。东周至战国时期,“中国”一词是与蛮、夷、戎、狄相对应的。《礼记·王制》中有“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2](P107~108)的句子。中国是华夏民族,蛮夷戎狄是少数民族,从名称、方位、饮食、服饰、居住等方面即可看出“中国”与“四夷”的区别和特征。“中国”与“四夷”的不同,在深层次上是文化的差异,即所谓的“夷夏之辨”,这种思想长期制约着传统中国与周边国家及外部世界的交往。随着秦汉封建制度的确立,社会经济稳定发展,儒家文化一家独大,成为社会的主流文化,具有极强的约束力、影响力和辐射力。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史,礼仪之邦的华夏文化对周边地区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乃至于历史上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取代汉族建立政权,最终都逃不过被华夏文明同化的命运。有学者主张,“不以中原和边疆、华夏与夷狄的区分为‘中国’的标志,而主要以是否做到‘德勉刑中政修事举’、以是否实行‘礼仪’为‘中国’的标志。”[3]足见“中国”文化之强大。

“中国”正式成为国号始于辛亥革命以后,1912年作为“中华民国”的简称开始使用。新中国成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也简称“中国”。“中国”这才带有政治含义,强调的是国别属性,以区别于其他国家。这两个国号都含“中华”二字,都以“中国”为简称不是偶然,它们的确立都是建立在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基础之上的。

“中国”二字业已成为一个民族和文化本位的符号,是根植于炎黄子孙心灵深处的寄托,是一个独立而又极富个性的文化身份,正如张思洁所言:“‘中国’因其蕴涵着自身的文化秉性而与‘他国’及其所包孕的文化特征形成对照;‘中国’这一身份的确立往往基于以他国文化作为比照对象。”[4](P12)因此,中国传统译论并不局限于中国境内的传统翻译理论,强调的不是译论的国别属性,而是译论的文化属性、理论基础。

再谈“传统”。“传统”是一个抽象的相对概念,“传统”常与“现代”连在一起,传统和现代是相辅相成的。没有传统,就无所谓现代;没有现代,也就无所谓传统。传统在过去漫长历史进程中逐步发展,从过去一直延续至现在,并对未来产生影响。“‘传统’因其蕴含着过去而与‘现代’相互联系,传统也因其可以指涉过去观念和理论而与现代思想和学理相互联系。”[4](P12)“传统并不是我们可以随意丢弃摒除的东西,拒绝或抛弃传统是不可能的;传统是文化对于人的一种作用,而传统对于人的作用和意义,又依赖着人对传统的诠释、理解。”[5](P337)

翻译理论研究层面上的“传统”不是一般的时间性概念,而是相对于“现代”所折射出的对“翻译是什么”这一本质问题的不同理解和探讨,即本体论上的差异。正因为本体论不同,进而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也出现了差异。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大量引进西方翻译理论,中国翻译研究走上了现代化进程,改变了以往翻译研究的理论旨趣和研究路径,翻译研究出现了“一边倒”的西化现象,集中体现在方法论上,传统研究方法和现代研究方法的对立越来越明显,差异越来越显著。

传统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必然是连续与变革的对立统一。传统是历史发展继承性的表现,传统一旦形成,就会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中国文化由于它的深厚传统和辉煌发展滋养了一种坚固的文化民族主义,从而决定了它对外来文化的真正吸收需要一个较为长期的过程,并且不可能轻易放弃文化的主体性。”[5](P17)中国传统译论是建立在翻译实践基础上的,在其形成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受到外来思想文化的影响。但这些外来因素并没有大到足以改变传统译论所依赖的文化根基和理论基础,因而也未能改变中国传统译论的理论旨趣和研究途径。唐代佛教中完全印度化而受政府大力支持的“唯识宗”寿命最短,而真正中国化的禅宗大行其道,便是最好的例证。

“传统”在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同时,还具有自身的张力和驱力,它的演化充满活力,生生不息。它不是历史断代划分,不特指某一特定时间段的某一特定形态,而是一个整体,总是以“整体”面目示人。历史上任何具体的译论都是中国传统译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共同构筑了中国传统译论。

通过对“中国”、“传统”二词的分析,我们厘清了中国传统译论的基本属性。以下结合前期研究,为本文的中国传统译论做一个界定。首先看学者们提及的中国传统译论的几个核心概念。

就中国传统译论的文化背景、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而言。陈福康认为:“语言文字是最带有民族特性的东西,各国的翻译理论都深深植根于本国的历史结构和特定文化土壤之中,中国的译学理论自然也带有中国的民族特色。我们不能割断历史的脉络,我们也不可能抹去民族的烙印。”[6](P2)王秉钦、王颉认为:“中国传统翻译思想根植于我国悠久、丰富、灿烂的文化历史,是以中国古典文化和古代哲学及古典美学为理论基础和基本方法而建立的中国翻译思想。”[7](P18)张思洁持类似观点,他认为:“‘中国传统译论’,指以中国传统哲学、美学、文(诗)学、经学,乃至书画等国学思想为其理论根基和基本方法而形成的一系列既相互联系又有机结合的翻译研究命题。”[4](P16~17)王宏印认为:“典型的中国传统译论,乃是以中国传统哲学、人学、文学、美学、文章学、文艺学、语言学为其理论基础和基本方法而形成的翻译理论。”[8](P220)“哲学的而非科学的、美学的而非宗教的,是中国传统译论的始终如一的理论基础。简约的而非繁丰的、定性的而非定量的,是中国传统译论的研究方法和表述特点。多解的而非单一的、含混的而非明晰的,是中国传统译论的文体特征和思维导向。”[8](P6)吴志杰指出,中国传统译论的研究方法“更倾向于使用综合的、整体的、感悟式的研究路径,显示出偏重论道、讲求感悟、重视过程、追求崇高的特点”[9](P4)。

就中国传统译论所含内容而言。刘重德指出:“从维祇难、道安、鸠摩罗什一直到当代从传统译论出发并运用新观点对之多少有所发展而且能自圆其说的理论家及其自成一家之言的学说均应包括在内。”[10]朱志瑜认为:“所谓‘中国传统翻译思想’,既包括从汉末到本世纪(注:指20世纪)六七十年代翻译家和学者提出的有关翻译理论与方法的论述,还指近年来发表的一些在理论上沿袭和发展古代、近代翻译思想的文章和专著。换句话说,就是不涉及语言学、比较文学、符号学、双语研究、传意学(传播学)、美学以及解构主义等西方现代学科的中国本土翻译思想。”[11]王宏印认为:“凡在中国现代译论产生以前,在中国学术领域内产生的关于翻译的一切理论,都属于广义的中国传统译论。中国传统译论是指在翻译论题上、研究方法上、表述方法上,以及理论特质和精神旨趣上都表现出浓厚的传统国学味道的译论,以之有别于别国的译论。”[8](P220)张思洁认为:“(中国传统译论)不仅涵盖上溯两汉时期的佛经翻译理论,下迄清代的‘新学’翻译理论,而且包括其后在学理上与国学思想一致、在学缘上与国学一脉相承的翻译理论。”[4](P17)

就中国传统译论的特点而言。王宏印、刘士聪认为:“中国传统译论的基本精神是人文精神,具体体现在五个方面:以道德为本位,强调译者道德修养和敬业从业为本的主体性意识;具有服务公众和社会的群体本位思想;潜在的理论导向始终是人文主义的语言观而不是科学主义的语言观;文本翻译的类型主要是人文社科类,在材料内容、语言类型和运思方式上都倾向于文学翻译的艺术性,而不是科学翻译的科学性;哲学的而非科学的、美学的而非宗教的,是中国传统译论的始终如一的理论基础。”[12]辜正坤认为,中国传统译论的优势“得益于汉语言文字本身的综合立体性和形象简洁性,往往长于高度的理论概括,一语中的、直逼真理”[13]。吴志杰认为:“中国传统译论推崇多元与创生的价值观,具有注重伦理与审美的特征。”[9](P4)

由上可见,中国传统译论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这是译论之所以为“中国传统译论”的先决条件,是学界的共识。关于中国传统译论的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学者们的表述大同小异,他们都列举出了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王宏印、张思洁列举较为详细,包含人学、文学、文章学、文艺学、语言学、经学、书画等。张思洁将这些传统学术归为“国学”范畴。

那何谓“国学”?据《辞海》(第六版)释义:“1、中国学术的简称。对于‘西学’而言。其名兴起于民国初年。初与‘国故’并用。如章太炎著《国故论衡》,又作《国学概论》讲演。后学术界约定俗成使用是名。2、西周设于王城及诸侯国都的学校。据《礼记》、《大戴记》及《周礼》,西周国学盖由前代学制发展而成,分小学和大学。小学在王宫南左,大学在郊。教育内容以礼、乐、射、御、书、数,合称‘六艺’;小学以书、数为主,大学以礼、乐、射、御为主。大学有‘东序’、‘瞽宗’、‘成均’、‘上庠’、‘太学’等名称;又有总名:天子所设者曰‘辟雍’,诸侯所设者曰‘頖宫’。后世国学为京师官学的通称,尤指太学和国子学。”

若把释义2放到释义1前,就可大致了解“国学”一词的演变,是由专指“学府”到专指“学问”,“学府”里传授的内容正是日后“学问”的重要组成部分。促成“国学”概念转变的历史背景是清末西学东渐,西学繁衍,东学式微,文化分流转型,为弘扬东学,区别于西学,国学大师们将中国传统学术统称为“国学”。“国学”和“西学”的不同,是思维方式的不同,其本质仍是文化属性的不同,强调的是文化差异。

《辞海》中“中国学术的简称”这一定义,沿用当年邓实、吴宓等国学大师对国学的见解。时过境迁,如今若仍以“中国学术的简称”来解释国学,恐引起误解。笔者以为,在“学术”前加上定语“传统”,将“中国学术”框定在“传统”范围之内或更为妥当。本文所论述的国学,即中国传统学术的统称。

中国传统译论作为中国固有学术成果,其本身也属于国学的一部分。因而,同一文化属性的国学中的其他学科为传统译论研究提供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是必然的,也是可行的。由此,我们鉴别某一译论是否属于中国传统译论,不以研究时间、地点为标准,而主要依据其在学缘上是否与中国传统文化存在因承性,在学理上是否与国学思想保持一致性。只要在研究论题、理论旨趣、研究途径、表述方法上具有浓厚的中国传统学术味道的翻译理论,都应属于中国传统译论范畴。中国传统译论作为一个整体,涵盖了从古至今近两千年的翻译理论成果。在引进西方译论的今天,中国传统译论的特点在对比中彰显出来,这也是中国传统学术研究的特点,归根结底还是由其文化背景决定的。

采撷众家之长,笔者界定的“中国传统译论”,指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在国学整体框架内,按照中国传统学术研究路径,并借鉴其他学科如哲学、美学、文学、文章学等,来从事翻译研究、探讨翻译问题的理论。

参考文献:

[1]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第六版彩图本)[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2]俞仁良,译注.礼记通译[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

[3]杨建新.“中国”一词和中国疆域形成再探讨[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6(2).

[4]张思洁.中国传统译论范畴及体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5]陈来.传统与现代[M].北京:三联书店,2009.

[6]陈福康.中国译学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7]王秉钦,王颉.20世纪中国翻译思想史(第二版)[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

[8]王宏印.中国传统译论经典诠释——从道安到傅雷[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9]吴志杰.中国传统译论专题研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10]刘重德.关于建立翻译学的一些看法[J].外国语,1995(2).

[11]朱志瑜.中国传统翻译思想:“神化说”(前期)[J].中国翻译,2001(2).

[12]王宏印,刘士聪.中国传统译论经典的现代诠释——作为建立翻译学的一种努力[J].中国翻译,2002(2).

[13]辜正坤.当代翻译学建构理路略论——《文学翻译学》序[J].中国翻译,2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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