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凯南,何青松,程臻宇
(1.山东大学经济研究院,山东济南250001;2.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经济管理学院,山东威海264209;3.山东社会科学院,山东 济南250002)
对经济增长产生的原因与机制的分析长期以来是经济学研究的重大主题。在古典经济学中,尽管经济学家们没有运用严格的数理分析,而且一些经济学家对长期经济增长趋势持有不同观点,但是,他们对决定经济增长因素的分析视野是十分宏大的,诸如劳动分工、市场规模、技术进步、制度变革、人口和社会收入结构等因素都在他们的考察范围之内(Foley和Michl,2010)①Foley,Duncan K,Michl,Thomas R,2010,“the classical theory of growth and distribution”,Handbook of Alternative Theories of Growth Theory,pp49-64.。而伴随着新古典经济学的“边际革命”,在相对长的一段时间里,经济学家从宏观分析转向数理逻辑更为严密的微观分析,经济学研究的主要兴趣也从经济增长转向资源配置效率。在以Harrod和Domar等为代表的新凯恩斯主义的推动下,新古典经济学也开始关注经济增长理论,在批评新凯恩斯主义的基础上,建立了新古典增长模型。但是,较之于古典经济学的宏大视野,传统新古典增长模型对决定经济增长因素的分析则高度简化,经济增长过程被简单地视为要素累积的过程,而均衡增长路径又取决于各种外生的参数,例如,外生的消费者偏好、技术进步和人口出生率等。在Arrow和Uzawa的启发下,Romer(1986)②Romer,Paul M,1986,“Increasing Returns and Long-Run Growth”,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Vol.94,5:1002-1037.和Lucas(1988)③Lucas,Robert,1988,“On the Mechanic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22(1):3 -42.进一步考察了要素累积过程中“外部性”问题,将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原因归结为由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等要素累积的“外部性”而引起的报酬递增。在继续保留新古典完全竞争的框架下,通过引入“外部的报酬递增”,这种研究能够将经济增长内生地解释为投资或资本累积的结果,因此,它也被视为第一代的“内生增长理论”。但是,正如一些经济学家强调的,要素累积无法为经济增长提供令人满意的解释,因为要素累积本身就是一种增长现象。
在过去30年里,经济增长理论发展较为迅猛。主流经济增长理论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领域:一是将技术进步纳入经济增长分析中,这方面的研究集中在熊彼特主义内生增长理论中(Romer,1990①Romer,Paul M,1990,“Endogenous technological change”,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98:71 -102.;Grossman和Helpman,1991②Grossman,GM,Helpman,E,1991,Innovation and growth in the global economy,The MIT Press,Cambridge,MA.;Aghion和Howitt,1992③Aghion P,Howitt P,1992,“A model of growth through creative destruction”,Econometrica,60:323-351.),这些研究主要将熊彼特所提倡的技术创新和“创造性破坏”的观点引入增长模型中,将技术变迁视为经济增长最主要的动力。它们抛弃完全竞争的框架,将报酬递增与垄断竞争和不完全垄断结合在一起,分析企业有目的的R&D活动是如何引致技术创新,并且由于存在知识外溢,单个企业的知识将扩散到整个经济体,进而促使经济持续增长(Alcouffe和Kuhn,2004④Alcouffe,Alain,Kuhn,Thomas,2004,“Schumpeterian endogenous growth theory and evolutionary economics”,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4:223 - 236.)。当前,将“技术扩散”纳入经济增长分析是该领域研究的重点(Acemoglu、Gancia和Zilibotti,2012⑤Acemoglu,D,Gancia,G,Zilibotti,F,2012,“Competing engines of growth:innovation and standardization”,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147(2):567 -598.)。二是将制度因素纳入经济增长分析中,这方面的研究集中在新制度经济学和新政治宏观增长理论(New Political Macroeconomics of Growth)(North,1990⑥North,D.C,1990,Institutions,Institutional Change,and Economic Performanc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Acemoglu、Johnson 和 Robinson,2005⑦Acemoglu,D.,Johnson,S.,Robinson.J.A,2005,“Institutions as A Fundamental Cause of Long - Run Growth”,Handbook of Economic Growth,Volume IA.Edited by Philippe Aghion and Steven N.Durlauf.;Acemoglu,2012⑧Acemoglu,D,2012,“Introduction to economic growth”,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147(2):545-550.),这些研究认为,诸如资本和劳动等投入要素的累积以及影响这些要素生产率的技术变革只是引起经济增长的直接原因(Proximate Causes),而不是经济增长的根本原因(Fundamental Causes),后者则涉及到那些决定要素累积和技术变革的更为深层的原因,而制度(包括作为权利配置的政治制度和作为激励机制的经济制度等)则是决定经济增长最为重要的根本原因,它决定了资源如何被配置到各种用途中(包括要素累积和技术创新等),从而在根本上决定了经济增长。因此,在解释经济增长差异时,资本、劳动和技术的差异等固然重要,而制度的差异则更加重要和根本。
同样的,在熊彼特的启发下,以Nelson和Winter为代表的“新熊彼特主义”掀起了现代演化经济学复兴的浪潮(黄凯南,2009⑨黄凯南:《演化博弈与演化经济学》,《经济研究》,2009年第2期。;黄凯南,2010⑩黄凯南:《现代演化经济学基础理论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他们也从技术变迁和产业动态的视角研究长期的经济增长和发展,将技术创新视为经济增长最为重要的驱动力。因此,从技术内生化的视角看,演化经济学的增长理论实际上要早于新古典的“内生增长理论”。尽管这两种理论都将技术进步视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并且都宣称是基于熊彼特的观点,但是,它们存在本质的差别,前者是基于有限理性的演化分析范式,后者则是基于完全理性的均衡分析范式。近年来,这种基于新古典的“内生增长理论”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这些批评主要集中在加总的生产函数、采用完全理性模型来描述技术进步以及运用动态一般均衡来刻画增长现象,这使得这种“内生增长理论”从本体论和方法论层面上都远离熊彼特对经济发展过程中充满“根本不确定性、不连续性和非均衡”的洞见(Verspagen,2002①Verspagen,Bart,2002,“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synthesis between neo-Schumpeterian and post-Keynesian lines of thought”,Electronic Journal of Evolutionary Modeling and Economic Dynamics,pp1 -21.;Alcouffe和Kuhn,2004②Alcouffe,Alain,Kuhn,Thomas,2004,"Schumpeterian endogenous growth theory and evolutionary economics",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4:223 - 236;Nelson,2005③Nelson,R.,2005,Technology,Institutions and Economic Growth,Harvard,Harvard University Press.;Saviotti和Pyka,2008④Saviotti,P,P,Pyka,A,2008,“Product variety,competition and economic growth”,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8:323 -347.)。随着更多的经济学家强调经济增长伴随着结构性的变迁,演化增长理论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Verspagen,2002⑤Verspagen,Bart,2002,“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synthesis between neo-Schumpeterian and post-Keynesian lines of thought”,Electronic Journal of Evolutionary Modeling and Economic Dynamics,pp1 -21.;Nelson,2002⑥Nelson,R,2002,“Bringing institutions into evolutionary growth theory”,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2:17 -28.;Dopfer和 Potts,2008⑦Dopfer,Kurt,Jason,Potts,2008,The General Theory of Economic Evolution,Routledge.;Foster,2011⑧Foster,John,2011,“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1:5 -28.;Galor和Michalopoulos,2012⑨Galor,O,Michalopoulos,S,2012,“Evolution and the growth process:Natural selection of entrepreneurial traits”,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147(2):756-777.)。根据Silva和Teixeira(2009)⑩Silva ST,Teixeira AAC,2009,“On the divergence of evolutionary research paths in the past 50 years:a comprehensive bibliometric account”,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9(5),pp605 -642.的文献统计,在过去的30年里,在演化经济学领域发表的众多论文中,涉及到技术变迁、产业动态和经济增长的研究占将近20%。近年来,演化增长理论的前沿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从原先仅仅强调技术变迁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进一步将制度因素纳入分析中,考察技术和制度的演变及其相互作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Nelson,2002⑪Nelson,R,2002,“Bringing institutions into evolutionary growth theory”,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2:17 -28.,2005⑫Nelson,R.2005,Technology,Institutions and Economic Growth,Harvard,Harvard University Press.;Pelikan,2003⑬Pelikan,P,2003,“Bringing institutions into evolutionary economics:another view with links to changes in physical and social technologies”,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3:237 -258.;Murmann,2003⑭Murmann,J.P,2003,Knowledge and Competitive Advantage:The Co-evolution of Firms,Technology,and National Institution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Desierto,2005⑮Desierto,D2005,“The Co-evolution of Institutions and Technology”,Working papers in th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Foster和 Potts,2009⑯Foster,John,Potts,Jason,2009,“A micro- meso- macro perspective on the methodology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Integrating history,simulation and econometrics”,In Cantner,Uwe,Gaffard,Jean - Luc and Nesta,Lionel(Ed.),Schumpete-rian perspectives on innovation,competition and growth(pp.53-68).);二是从原先仅仅强调技术变迁和要素累积的供给视角来分析经济增长机制,拓展到分析需求结构变迁(或偏好变化)对技术变迁的影响,从而将供给和需求结合起来,分析两者演变及其相互作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Metcalfe和Foster,2010⑰Metcalfe,J.S,Foster,J2010,“Evolutionary growth theory.”In Setterfield,M.(ed.).Handbook of Alternative Theo-ries of Economic Growth,Cheltenham,Edward Elgar.Pp.64-94.;Setterfield,2010⑱Setterfield,M,2010,“An introduction to alternative theories of economic growth”In Setterfield,M.(ed.).Handbook of Alternative Theories of Economic Growth,Cheltenham,Edward Elgar.Pp.1-24.;Foster,2011⑲Foster,John,2011,“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1:5 -28.)。
尽管演化增长理论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也日益成为理解和解释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重要视角,但是,正如Foster(2011)⑳Foster,John,2011,“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1:5 -28.指出,演化增长理论还处于发展的初期,至今尚未形成一个较为成熟和统一的分析框架。沿着上述前沿研究的思路,这里尝试进一步探索演化增长理论的一般分析框架。通过分析演化增长的特征以及考察影响演化增长的技术、制度和偏好等三个重要因素,在共同演化的视角下,本文较为深入揭示技术、制度和偏好在演化过程中的相互影响,尝试建立三者的共同演化机制,并在此视角下描述演化增长过程。
演化增长是指将增长视为经济演化过程,即在数量变化的过程中伴随着质量或结构性的变化,它也是一种知识增长过程,即知识如何被创造和运用的过程(Northover,1999)①Northover,P,1999,“Evolutionary growth theory and forms of realism”,Cambridge Journal of Economics,23:33 -63.。因此,对于演化增长理论而言,“财富如何通过知识来创造”或者“经济增长与知识增长的互动关系”是其重要的研究主题(Metcalfe和Foster,2010②Metcalfe,J.S,Foster,J,2010,“Evolutionary growth theory.”In Setterfield,M.(ed.).Handbook of Alternative Theories of Economic Growth,Cheltenham,Edward Elgar.Pp.64-94.)。经济增长不仅仅表现在要素积累或资源使用效率的提高,还涉及到整个资源配置模式(包括生产模式、交易模式和消费模式等)的变化,它最终体现为一个经济体能够满足人们各种不断变化和增长的需求的能力的提升。
较之于新古典增长,演化增长具有如下一些不同的显著特征:一是,在经济系统中,不同要素、单元、部门或产业并非如新古典增长理论所强调的具有相同不变的增长率,相反,它们具有不同的增长率,即增长率是异质的。例如,在一个多部门的经济体中,每一部门并非沿着一个加总或平均增长率发展,而是每个部门拥有不同的增长率。因此,作为刻画整个经济系统增长的加总增长率或平均增长率更多是一个统计意义的概念,它表示各种差异增长率的均值。因此,演化增长分析并非直接从加总生产函数或加总增长率出发,而是基于各种差异化的经济活动及其差异化的增长率。而这种差异化的增长率是促使经济系统发生结构性变迁的重要驱动力。二是,经济增长并非如新古典增长理论所描述的动态一般均衡的过程(例如,平衡增长路径),相反,由于诸如技术、组织和制度等各种创新的涌现,经济增长本质上是一个非均衡的过程。当然,在经济演化增长过程中也可能存在均衡,但它仅仅是演化过程中的一个驻点,而不能成为演化增长的终点,更不是演化增长的起点。正如Foster(2011)③Foster,John,2011,“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1:5 -28.强调的,演化增长过程首先是一个非均衡的动态过程,其次才是在此非均衡路径上可能产生均衡的动态过程。三是,在演化增长过程中,由于各种经济活动主体之间存在复杂的互动关系,演化增长本质是一个复杂系统的自组织过程,在此过程中存在诸如正反馈效应、路径依赖、锁定和结构不可逆性等复杂系统的特征。四是,演化增长更为强调经济系统的结构性变化,这种结构性的变化不是经济增长过程中的副产品,它是演化增长理论关注的重点,是内生于演化过程中,并且是促使演化增长的根本原因。从这角度上讲,演化增长不同于新古典的“狭隘”增长观,它更接近于经济发展的概念,这也是演化增长理论向古典经济学宏大分析视角的回归(Dopfer和 Potts,2008④Dopfer,Kurt,Jason,Potts,2008,The General Theory of Economic Evolution,Routledge.)。
影响一个经济体增长和发展的因素较多,并且这些因素之间也存在较为复杂的关联,很难区分某一个因素对经济增长的特殊作用。这些因素既包括资本、劳动和自然资源等要素存量及其要素结构以及将这些要素转变为产出的生产方式或技术,也包括影响产品需求进而影响要素在不同产业或企业间配置的需求结构,以及协调生产和交易的制度结构,还包括诸如文化和地理环境等因素。可以简单地将上述因素分为两类:一类是诸如资本、劳动、技术、制度、偏好等内生变量;另一类是诸如文化、地理环境、自然资源等外生变量。显然,无论是文化、地理环境还是自然资源都对一个经济体的长期增长产生重要的影响,但是,由于这些因素是相对难以改变的,它们通常被归结于外生的参数。作为一种尝试解释经济增长的理论,它必须更多地关注内生变量的变化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在众多内生变量中,各种要素累积显然是促使经济增长的直接原因。但是,要素累积还仅仅是一个表层现象,它与经济增长一样本身就是一种增长现象。因此,想揭开经济增长的面纱,还必须继续深究决定要素累积的各种复杂因素。例如,技术进步的具体表现通常反应在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等要素累积上,而技术进步的方向和速度以及各种决定要素累积的投资决策都受到人们偏好和制度的影响。尤其是考虑到演化增长过程中伴随着种种结构性变化,演化增长理论就不能将解释的重点放在要素累积上,而必须转向对影响要素累积的深层次原因与机制的研究。技术、制度和偏好是决定要素累积的重要原因,它们也构成了演化增长三个重要的影响因素。
1.技术
在现代演化经济学的复兴浪潮中,技术进步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首先得到重视和强调。从广义上讲,技术进步是指技术所涵盖的各种形式知识的积累与改进,它主要指技术创新和技术扩散过程。在Nelson和Winter开创性的工作中,技术创新并非如主流经济学所描述的源自企业完全理性的R&D投资,而是基于企业有限理性的搜寻过程。在他们的模型中,技术是企业的一种生产惯例,而技术创新被描述为一种搜寻新技术的概率模型,这也是一种被称为改变惯例的惯例或者是一种学习惯例,它本质上是一个学习过程。存在两种类型的搜寻方式:一是局部搜寻,即企业总是倾向于在技术空间中搜寻与其自身技术特征相近的新技术;二是模仿,即通过搜寻其他企业使用过但自身尚未使用的技术。通常,企业并不预先知晓那种技术能够带来更高的报酬,只有在市场选择作用下事后才知晓。如果企业满意事后的报酬便会继承保持原有的技术惯例,否则就可能启动学习惯例来搜寻新的技术。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报酬高的技术逐步被企业搜寻并扩散到产业中的其他企业中,这便提升了产业的整体技术水平,从而促使经济增长。Nelson和Winter(1982)进一步区分了两种技术创新体系:基于科学的体系(Science-based regime)和积累技术体系(cumulative technology regime)。随后,许多学者指出,技术创新并不仅仅是从R&D活动到新产品生产的线性过程,而应该被视为涉及各种要素互动的复杂系统,技术创新是技术可能性和市场机会相互匹配的过程,涉及到多个层面的互动和各种类型的学习过程,相应地,创新主体也从企业组织转变为更大的涉及各种要素互动的系统(Freeman和Soete,1997①Freeman,C & Soete,L,1997,The Economics of Industrial Innovation,London:Printer.;Braczyk,1998②Braczyk,H.J,1998,Regional Innovation Systems,London:UCL Press.;Rogers,2003③Rogers,E,2003,Diffusion of Innovations,Fifth Edition,New York:The Free Press.;Godin,2006④Godin,Benoit,2006,“The Linear Model of Innovation:The Historical Construction of an Analytical Framework”,Sci-ence,Technology& Human Values,31:639-667.)。
技术扩散是指新技术通过一定的渠道在一段时间后被其他经济主体知道、接受和采用的过程。技术扩散是传播新知识的过程,它也是接受者的一种学习过程。Watts和Strogatz(1998)⑤Watts,D & Strogatz,S,1998,“Collective dynamics of small-world networks”,Nature,393,pp.400 -403.研究了三种网互动的网络结构对技术扩散的影响,即有规则、随机和小世界等网络结构,认为小世界网络结构是一种最为理想的互动模式,既具有较高的集聚程度也具有较高的技术扩散速度。Rogers(2003)⑥Rogers,E,2003,Diffusion of Innovations,Fifth Edition,New York:The Free Press.提出了影响新技术扩散的五种因素:相对优势(Relative Advantage)、兼容性(Compatibility)、复杂性(Complexity)和可试用性(Trialability)以及可观察性(Observability)⑦例如,一项新技术比旧技术更具有优势,并且兼容性高、复杂性低、可试用性和可观察性强,则这种技术更易被人们接受,扩散速度也较快。。Young(2009)⑧Young,P.H,2009,“Innovation Diffusion in Heterogeneous Populations:Contagion,Social Influence,and Social Learn-ing”,American Economic Review,99(5):1899-1924.总结了三种类型的技术扩散模型:一是传染病模型(contagion model),即个体一旦与其他采用某项技术创新的个体接触就会采用这项创新;二是社会阀值模型(Social threshold model),即个体只有等到群体中采用某项创新的个体达到一定的数量或比重(阀值)时才会采用这项创新;三是社会学习模型(social learning model),即只有从创新使用者身上获得足够的信息以证明采取某项创新是有利的,个体才会采取这种创新。
因此,技术进步或技术变迁是一个复杂的社会互动过程,它涉及到各种异质性的经济主体在一定互动模式和社会制度背景下的各种学习过程。技术进步不仅提升了技术创新企业的要素生产率,通过技术扩散,它也提高其他采用企业进而整个产业的要素生产率,促使经济结构的变迁,推动经济演化增长。
2.制度
随着新制度经济学的兴起,制度作为一种激励和约束机制受到越来越多经济学家的重视,大量的学者将制度视为经济主体间的博弈规则,是决定经济增长的根本原因(North,1990①North,D.C,1990,Institutions,Institutional Change,and Economic Performanc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NewYork.;Acemoglu、Johnson和Robinson,2005②Acemoglu,D.,Johnson,S.,Robinson.J.A,2005,“Institutions as A Fundamental Cause of Long - Run Growth”,Handbook of Economic Growth,Volume IA.Edited by Philippe Aghion and Steven N.Durlauf.)。在过去二十年里,一些诸如North等主流的新制度经济学家也开始抛弃新古典的完全理性分析范式,强调从参与者认知过程或学习过程的视角来考察制度生成和演变,进一步推动了制度演化分析的复兴(Dequech,2002③Dequech David,2002,“The Demarcation between the"Old"and the"New"Institutional Economics:Recent Complica-tions”,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Vol.36,No.2,pp.565 -572.;North,2005④North,D.C,2005,Understanding the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Chang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Hodgson,2007ab⑤Hodgson,G.M,2007a,“Meanings of Methodological Individualism”,Journal of Economic Methodology,14(2),pp.211-26.⑥Hodgson,G.M,2007b,“Institutions and individuals:interaction and evolution”,Organ Stud 28(1):95-116.,2010⑦Hodgson,G.M,2010,“Choice,habit and evolution”,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0:1 -18.)。经济学家对制度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制度不仅仅被视为一种外在的、关乎经济利益的激励和约束机制,它还具有重要的认知功能,能够塑造参与者的认知模式或心智模型,形成参与者之间对互动场景的共同认知模式或共享心智模型(Shared mental model)(Arthur和North,1993⑧Arthur& North,1993,“Shared Mental Models:Ideologies and Institution”,Working papers for the Center for the Studyof Political Economy Washington University(St.Louis).;North,2005⑨North,D.C,2005,Understanding the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Chang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而作为共享心智模型的制度使得参与者之间能够运用相同的心智模型来感知和解释其所处的互动场景,即参与者之间对互动场景的信息拥有共同的信息加工和处理模式(即共同的信息结构),包括共同的信息编码规则、抽象规则和解码规则(布瓦索,2003⑩[英]布瓦索:《信息空间——认识组织、制度和文化的一种框架》,中译本,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因此,一旦参与者之间拥有共享心智模型,他们对其互动场景的信息拥有共同的感知、理解、判断和解读等(即共同的认知模式),在此基础上也形成共享的信念和价值等(黄凯南,2012⑪黄凯南:《不完全合同理论的新视角——基于演化经济学的分析》,《经济研究》,2012年第2期。)。可见,个体与制度不仅具有“向上的因果关系”(Upward Causation)还具有“向下的因果关系”(Downward Causation)⑫“向上因果关系”是指从个体的视角来研究制度,将制度视为个体理性选择的结果;“向下因果关系”是指研究制度对个体偏好和认知等的影响和塑造(例如,Hodgson,2010)。,是一种互动的关系(Hodgson,2010⑬Hodgson,G.M,2010,“Choice,habit and evolution”,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0:1 -18.)。因此,制度不仅仅为参与者的行为提供外在的经济激励,它还能够塑造参与者内在的认知模式,进而塑造参与者的信念、价值、动机和偏好等。制度是参与者之间互动形成的规则系统,而这种规则系统一旦形成又会进一步协调、组织和约束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塑造和影响参与者之间的互动模式、互动过程以及互动结果,进而影响经济增长。
通常情况下,一个完整的“让”字是同时包括这三部分的,即主语,即施事者、主要动词“让”字和由于外界原因、条件等因素造成的结果,即补语。然而,由于现代汉语具有较强的灵活性,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作为施事者的主语成分并不是都表现出来的。因此,在现代汉语“让”字句中,施事者可能会省略。在例句(2)中,并没有出现主语,而是直接出现了“让”字。但是,通过我们的判断我们可以知道,“让机器进行简单的翻译工作的设想”这个动作并不是机器自主完成的,而是人这个施事者省略了。
当意识到将技术进步作为演化增长唯一动力存在的局限时,越来越多的演化经济学家强调必须将制度纳入演化增长分析中(Nelson 和 Sampat,2001①Nelson,R.R and Sampat,B.N,2001,“Making sense of institutions as a factor shaping economic performance”.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Organization,44,31-54.;Nelson,2002②Nelson,R,2002,“Bringing institutions into evolutionary growth theory”,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2:17 -28.;Foster和 Potts,2009③Foster,John,Potts,Jason,2009,“A micro-meso-macro perspective on the methodology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Integrating history,simulation and econometrics”,In Cantner,Uwe,Gaffard,Jean - Luc and Nesta,Lionel(Ed.),Schumpete-rian perspectives on innovation,competition and growth(pp.53-68).)。Nelson 和Sampat(2001)④Nelson,R.R and Sampat,B.N,2001,“Making sense of institutions as a factor shaping economic performance”.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Organization,44,31-54.认为可以将制度视为“社会技术”,这样就可以将制度纳入他们早先构建基于技术进步的演化增长模型中。而制度演化也类似于技术进步,是参与者有限理性的搜寻过程与市场选择过程相互作用的结果。Foster和Potts(2009)⑤Foster,John,Potts,Jason,2009,“A micro-meso-macro perspective on the methodology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Integrating history,simulation and econometrics”,In Cantner,Uwe,Gaffard,Jean - Luc and Nesta,Lionel(Ed.),Schumpete-rian perspectives on innovation,competition and growth(pp.53-68).将经济系统视为由各种认知的、行为的、文化的、组织的、技术的和制度的规则构成的规则系统,认为经济系统的演化过程就是规则系统的调整和变迁过程。该过程涉及到:一是新规则的产生;二是新规则被某一群体的人们采用;三是一旦新规则被证明能够产生更高的价值就可能被保留并扩散,从而形成新的一般性规则;四是旧的一般性规则及其使用群体被淘汰。
3.偏好
在演化经济学中,偏好则是一个更加广义的概念,它不仅限于新古典经济学所主张的享乐主义的效用,还包括各种由基因遗传的本能、个体心理倾向或态度、内化的社会道德、价值和习惯等(Bowles,1998⑥Bowles,S,1998,“Endogenous preferences:the cultural consequences of markets and other economic institutions”,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36(March):75-111.;Gintis,2003⑦Gintis,H,2003,“Solving the Puzzle of Prosociality”,Rationality and Society,15,2:155 -187.;Lichtenstein 和 Slovic,2006⑧Lichtenstein,S and Slovic,P,2006,“The Construction of Preferenc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Hodgson,2010⑨Hodgson,G.M,2010,“Choice,habit and evolution”,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0:1 -18.)。从广义上讲,偏好可以被认为是用来解释个体行为倾向产生的原因,它包括个体的一系列诸如生理、心理和文化等特征,这些特征能够用来解释个体在特定的场景中所采取的行动倾向(Bowles,1998⑩Bowles,S,1998,“Endogenous preferences:the cultural consequences of markets and other economic institutions”,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36(March):75-111.,2004⑪Bowles S,2004,“Microeconomics:behavior,institutions,and evoluti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Princeton.;Binder,2008⑫Binder,M2008,“Institutions as Determinants of Preference Change - A One Way Relation?”,working paper on MaxPlanck Institute of Economics Evolutionary Economics Group.)。因此,偏好既包括个体有意识的主观评价,也包括无意识的本能、道德感或价值观。除了那些由基因决定的偏好,大多数偏好并非外生给定不变的,而是内生于社会经济活动中。偏好的内生性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一些认知科学的研究表明,个体偏好是内生于个体行为决策过程中的,偏好在被引出的过程中(process of elicitation)同时也被内生地构建(Lichtenstein和Slovic,2006⑬Lichtenstein,S and Slovic,P,2006,“The Construction of Preferenc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而且,偏好的改变或构建也会发生在许多无意识的行为过程中⑭例如,Sharot、De Martino和Dolan(2009)研究表明,当个体在原先两个价值相近的选项做出选择后,个体会改变对原先两个选项的偏好,会赋予被选择对象更高的价值。这种偏好的变化也反应在生理上的变化,即有关预期效用刺激及其情感反应之间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通过磁共振脑成像技术在尾状核区位观测的到,具体表现为血氧水平独立信号在被选择对象和淘汰对象之间的差异在选择后得到很大的强化。(Sharot、De Martino和Dolan,2009⑮Sharot,T,Martino,BD,and Dolan,RJ,2009,“How Choice Reveals and Shapes Expected Hedonic Outcome”,Journalof Neuroscience,29(12):3760 -3765.);二是,偏好受到社会文化制度的系统性影响和塑造,这种社会文化制度既包括习俗、惯例、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等非正式制度,也包括政治体制、宪政和法律等正式制度,它们系统地影响了个体的价值观和社会态度(Henrich,2003⑯Henrich,Joseph,2003,“Cultural group selection,coevolutionary processes and large-scale cooperation”,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Organization,1.pp.1-31.;Alesina和 Fuchs- Schundeln,2007①Alberto,Alesina and Nicola Fuchs- Schundeln,2007,“Good -Bye Lenin(or Not?):The Effect of Communism on People's Preferences”,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7,No.4,pp.1507 -1528.;Binder,2008②Binder,M,2008,“Institutions as Determinants of Preference Change - A One Way Relation?”,working paper on Max Planck Institute of Economics Evolutionary Economics Group.;Bowles,2004③Bowles S,2004,“Microeconomics:behavior,institutions,and evoluti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Princeton.,2009④Bowles,S,2009,“The Coevolution of Institutions and Preferences:History and Theory”,working paper on Santa Fe Institute and University of Siena.);三是,偏好受到个体认知心理状态的影响,在不同场景中,偏好会发生变化(Kahneman,2003)⑤Kahneman,Daniel,2003,“A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 on Economics”,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3,No.2,pp.162-168.。随着个体认知的演进(例如,信息和知识的更新),偏好会发生变化。
某种偏好的变化意味着经济主体主观评价的变化,这会进一步引起行为的变化。因此,在经济演化过程中,偏好的变化会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例如,消费偏好的变化会引起需求结构的变化,导致资源在不同企业和产业中的重新配置,进而影响企业和产业的增长率,引起产业的结构性变迁,影响经济的演化增长(Foster,2011⑥Foster,John,2011,“Evolutionary macro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1:5 -28.)。
如前所述,技术、制度和偏好的演变是经济增长的深层次原因。因此,对三者的演变及其互动机制的深入研究是演化增长理论的重大主题,也构成了演化增长理论的核心命题。近些年来,共同演化理论在演化经济学的应用日益增多,它也为解释多层级和多主体互动演化提供良好的分析视角(Volberda和Lewin,2003⑦Volberda,H.W,Lewin,A.Y,2003,“Co-evolutionary Dynamics Within and Between Firms:From Evolution to Coevolution”.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 40:8.;Silva和 Teixeira,2009⑧Silva ST,Teixeira AAC,2009,“On the divergence of evolutionary research paths in the past 50 years:a comprehensive bibliometric account”,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9(5),pp605 -642.;黄凯南,2008⑨黄凯南:《共同演化理论研究评述》,《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年第4期。)。共同演化是指两个或多个互动者(interactor)之间的演化轨迹(evolutionary trajectory)相互影响,而这种相互影响能够改变彼此的适应图景(fitness landscape)(Andersen,2004⑩Andersen,ES,2004,“Population Thinking and Evolutionary Economic Analysis:Exploring Marshall’s Fable of Trees”,DRUID Working Paper No 04-05.)。在共同演化的视角下,我们能够更加全面和深刻地揭示技术、制度与偏好在演化过程中的相互影响机制,从而更加准确地理解经济演化过程中种种结构性变迁的深层次动力机制。因此,三者的共同演化机制是解释长期经济增长中伴随着知识增长和结构变迁的重要理论机制,它构成了演化增长理论最为核心和基本的分析框架。
技术演化是指从演化经济学的视角来研究技术变化或技术进步,即技术进步不是源自参与者完全理性的选择结果,而是源自参与者有限理性的学习过程或搜寻过程,技术演化过程伴随着技术创新、选择与扩散的过程。从微观看,技术演化可以被描述为参与者(例如,企业)放弃某项报酬较低的技术,通过学习过程获得较高报酬的技术。它既包括参与者搜寻已有技术空间中的某项技术,也包括参与者通过创新推动技术前沿边界的变化,从而扩展已有的技术空间。从宏观看,技术演化可以被描述为技术空间的变化以及不同技术类型使用频数分布的变化。
制度是参与者之间互动形成的规则系统,制度演化则是指参与者放弃了原有的规则系统,转向另一种新的规则系统,它经历了原有规则系统的失衡、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学习以及新规则系统的形成等过程,前后两种制度通常存在路径依赖的特征(黄凯南,2010①黄凯南:《主观博弈论与制度内生演化》,《经济研究》,2010年第4期。)。制度演化本质上是旧共同知识瓦解和新共同知识形成的过程,这实际上也是参与者之间互动学习形成均衡的过程。如前所述,制度不仅仅是一种关乎经济利益的激励和约束机制,还是参与者之间对互动场景的共同认知模式或共享心智模型。因此,在许多情况下,制度演化是一个复杂系统的演化,它不仅仅包含着可观察的、外在的行为规则的变化,还可能包含不可观察的、内在的共同认知模式或共享心智模型的变化。在制度演化过程中,行为规则通常比较容易变化,而共享心智模型则变化较为缓慢。一个启发式的制度演化过程可以被简单描述如下:首先,某些创新者发现偏离原有行动规则能够获得更高的收益,如果这种行动偏离不影响原有的共享心智模型,而且其他参与者也发现偏离原有行动规则能够获得更高的预期收益,他们会学习创新者的行动偏离原有的行为规则,原先的行为规则将会失衡,而新的行动规则可能在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学习过程中产生。由于此时参与者之间的共享心智模型还较为稳定,参与者之间拥有相同的认知模式,不存在认知的冲突,这使得他们相对比较容易形成新的行为规则;如果创新者的行动可能动摇原先的共享心智模型,例如,创新者的行动在原有心智模型中被解读为不道德或不具有合法性,即便偏离原有行动规则能够获得较高物质收益,其他参与者也可能不会去学习创新者的行动。当创新行动的收益足够大、创新者的数量达到一定的阈值、创新者的谈判能力足够大或者原制度下的群体遇到其他群体激励的竞争,其他参与者才可能去学习、响应或顺从创新者的行动。随着偏离原有行动规则的人数越来越多,参与者之间原有的共享心智模型可能被瓦解,参与者之间存在认知冲突。此时,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将充满更多的不确定性,新的行为规则和新的共享心智模型将在参与者之间较为漫长的互动中形成。因此,如果制度演化不仅仅涉及到行为规则的变化,还涉及共享心智模型较为深刻的变化,制度演化将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因此,在制度演化过程中,参与者之间不仅要学习新的适应度高的行为规则,还可能要学习新的认知模式或心智模型,亦即搜寻新的学习规则。因此,制度的演化不仅仅涉及到参与者共同遵循的行为规则的变化,还可能涉及到参与者共同遵循的学习规则的变化。同样的,制度演化过程中伴随着制度创新、选择与扩散。从宏观看,制度演化可以被描述为制度空间的变化以及不同制度类型使用频数分布的变化。
制度演化对技术演化的影响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对技术创新的影响。制度具有激励和约束功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参与者对新技术投资的激励。例如,大量企业的R&D投资决策都受到企业自身的投资制度或惯例的影响,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也对技术创新的激励产生重要影响。制度还具有塑造参与者认知模式的功能,这会影响参与者对具体信息的编码、抽象和解码等,即塑造参与者的学习规则或知识积累方式,从而影响技术创新的方向和内容。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技术创新呈现体系化、网络化和制度化,制度演化对技术创新机制产生系统性的影响(Vasudeva,2009②Vasudeva,Gurneeta,2009,“How national institutions influence technology policies and firms’knowledge - building strategies”,Research Policy,38:1248-1259.;Manca,2010③Manca,Fabio,2010,“Technology catch -up and the role of institutions”,Journal of Macroeconomics,32:1041 -1053.)。二是对技术选择的影响。技术创新是技术多样性生成的过程,而技术选择则是多样性减弱的过程,它通过某种标准来判断各种技术的适应度,选择适应度高的技术,淘汰适应度低的技术。在各种技术竞争中,制度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选择机制,它通过构建竞争准则来影响各种技术的收益,进而影响技术的适应度以及技术选择。例如,在以成本为竞争准则的制度中,一个能够更好地节约成本的技术更具有竞争优势,而在以质量为竞争准则的制度中,一个能够提供更好质量的技术则更具有竞争优势。三是对技术扩散的影响。技术扩散本质上是技术采用者或模仿者对技术的学习过程。作为协调、组织和约束参与者之间互动的规则系统,制度能够塑造和影响参与者之间的互动模式和互动过程,会对技术扩散的规模和速度产生重要影响。例如,作为激励约束机制的制度会影响技术扩散的激励并且降低技术扩散中的交易成本,而作为共享心智模型的制度会影响参与者的学习规则(例如,技术搜寻半径的大小),影响技术扩散的范围。不同制度会产生不同互动结构的网络结构,这也会影响技术的扩散速度(Watts和Strogatz,1998①Watts,D & Strogatz,S,1998,“Collective dynamics of small-world networks”,Nature,393,pp.400 -403.)。
技术演化同样也会影响制度演化,这具体表现为:一是新技术通过改变原有制度下参与者之间的收益,使得参与者偏离原来的制度可能获得更高的收益,从而促使参与者之间学习新的行为规则,促使制度演化。例如,新技术可能带来新的盈利机会,而有效利用新的技术需要一个新制度来协调和提高参与者之间的新技能;新技术可能会降低制度实施成本,使得原先无法实施或者实施成本过大的制度得以实施(Pelikan,2003②Pelikan,P,2003,“Bringing institutions into evolutionary economics:another view with links to changes in physical and social technologies”,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3:237 -258.)。二是新技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认知促使制度演化。例如,新技术本身是一种新知识,它能够增加参与者的知识积累,进一步推动参与者的认知及其认知模式的演变,从而促使制度演变。近年来,许多研究开始重视参与者认知在制度演化中的作用(North,2005③North,D.C,2005,Understanding the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Chang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因此,在演化经济增长过程中,技术演化与制度演化会相互作用,彼此影响甚至改变对方的演化轨迹,两种演化力量交织一起共同影响经济增长的速度和方向。
在许多研究中,偏好变化并不等于偏好的演化,而对于偏好变化的解释也不一定要诉诸于演化的方法。一些研究通过改造效用函数而将偏好变化纳入更高层次的偏好稳定分析中。这些主要集中在新古典经济学的广义效用函数理论和行为经济学等研究中。例如,由偏好相关性引起的偏好变化以及由认知心理因素引起的偏好变化。前者主要集中在“偏好的相互依赖性”(preference interdependence)模型和“习惯形成”(habit formation)模型中④“ 偏好的相互依赖性”是指其他人当前消费会影响某一个体未来的消费,“习惯形成”是指个体当前的消费会影响未来的消费。,Becker(1992)⑤Becker,GS,1992,“Habits,addictions and traditions”,Kyklos,45:327 -346.将这两类偏好的变化归结为社会资本的变化和人力资本的变化⑥这实际上是将偏好的变化视为商品生产能力的变化,从而会影响商品的影子价格,而影响个体对该商品的消费量。;后者主要集中在时间偏好变化模型(Temporal preference change models)⑦这类模型通常指在其他条件都不变的情况下,仅仅由于时间的不同而导致偏好的变化。例如,在ti时刻消费A和B,个体偏好于A,而在tt+j时刻消费A和B则偏好于B。双曲线贴现模型通常被用来描述个体的这种时间偏好变化的现象。造成这种时间偏好变化的原因通常被归纳为个体的不耐心程度随时间递减、认知偏差和意志薄弱等认知心理因素。、保持一致性的偏好变化模型(Consistency-preserving preference change models)⑧这类模型通常指为了保持认知的一致性,当存在认知冲突时,个体就可能会改变原有的某些偏好。和偏好逆转模型等(Loewenstein,2000⑨Loewenstein,G,2000,“Emotions in Economic Theory and Economic”,American Economic Review:Papers and Proceedings 90:426-432.;Kahneman,2003⑩Kahneman,Daniel,2003,“A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 on Economics”,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3,No.2,pp.162-168.),偏好的变化通常被解释为合乎人类某种稳定的认知心理因素,因此,构造包含更多认知心理因素的效用函数成为此研究的重点。
偏好演化是指从演化理论的视角来考察偏好的变化。从个体或微观的视角看,偏好演化可以被简单地描述为个体放弃某一种偏好而转向另一种偏好,而这种偏好变化不是完全理性的选择,而是一种有限理性的学习过程或调整过程,也是个体对其演化环境的适应过程。因此,偏好演化实际上是参与者对更具有适应性或者更好的偏好的学习或搜寻过程。根据不同的学习规则(例如,创新和模仿),偏好演化既包括个体在已经存在的偏好空间模仿更具有适应性的偏好,即在既定偏好空间中从一种偏好转向另一种偏好,也包括个体通过创新产生新的偏好,促使偏好空间不断扩展。从群体或宏观的视角看,偏好演化也可以被描述为偏好空间的扩展以及不同偏好类型在群体中频数分布的演变。
偏好演化会对技术演化产生影响,这具体表现为:一是时间偏好的演化会导致消费者储蓄和投资的变化,影响生产者对新技术的投资,从而影响技术创新;二是偏好决定了参与者的消费和需求,它本身构成了技术的市场选择环境,决定了各种技术的收益,这直接影响技术选择和扩散。因此,偏好演化会导致消费结构和投资结构的变化,这会影响技术演化。同样的,技术演化也会对偏好演化产生影响,新技术所生产的新产品会引致新的偏好,新技术的扩散过程中通常也伴随着新偏好的扩散。
如果将技术演化视为供给结构的演变,偏好演化视为需求结构的演变,两者实际上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供给结构的演变需要需求结构演变来匹配,同样后者的演变也需要前者的支撑。
偏好演化通过以下一些方式对制度演化产生影响:一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行为来影响制度演化。当偏好发生变化,参与者的主观评价发生变化,这会进一步引起行为的变化,参与者偏离原来的行为规则可能获得更高的收益,进而促使制度演化。二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行为动机来影响制度演化。不同类型的偏好会塑造参与者不同的行为动机。例如,利他偏好促使参与者只关注行动结果给自身带来的效用,而道德、公平、正义和利他等社会性偏好促使参与者关注行动本身的价值及其合理性等,参与者的行为动机通常表现出服从某一种道德标准或社会价值。公共物品自愿供给制度的研究发现,在参与者群体中,不同类型的偏好分布的演变会对制度的演变产生影响(Bowles和Hwang,2008①Bowles,S,and Hwang,S,2008,“Social preferences and public economics:Mechanism design when social preferences depend on incentives”,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92:1811-1820.;Ingela和Weibull,2010②Ingela,A,and Weibull,JW,2010,“Kinship,Incentives,and Evolution”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00(4),1725-58.)。
制度演化对偏好演化的影响则表现为:一是通过影响行动报酬来影响偏好演化。制度决定了参与者行动的成本与收益,构成了参与者偏好的选择机制。在许多情况下,参与者会学习或搜寻行动报酬高的偏好,放弃行动报酬低的偏好。二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价值观来影响偏好演化。制度通过各种社会奖惩机制强化了对某种社会价值的遵循,而这种社会价值会塑造参与者对某些行动的价值评判,从而影响参与者的行动偏好。当某种偏好被认为是符合社会价值时,这种偏好会被更多人接受,反之,当偏好不符合社会价值时,即便这种偏好能够带来较高的物质报酬,也可能被摈弃。那些符合社会价值的偏好会被选择出来,并通过各种社会机制传递和扩散。三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认知模式来影响偏好演化。制度演化可能引致参与者认知模式变化,这会影响参与者搜寻规则的变化,从而影响偏好的演化。
在演化经济增长过程中,技术、制度和偏好三者的演化相互影响,三者的演化轨迹交织一起,共同推动经济结构的演变。如前所述,技术、制度和偏好的演化过程实际上是参与者之间通过互动学习或搜寻收益更高的技术、制度和偏好的过程,这里的收益既包括可货币化的物质收益,也包括各种诸如道德感和正义感的内在价值收益等。因此,学习规则(或搜寻方式)和收益共同决定了互动者在演化过程中的“适应度”(fitness)。如前所述,共同演化本质上是指互动者之间在演化过程中相互改变对方的“适应度图景”(fitness landscape)。因此,共同演化机制本质上是互动者之间如何影响彼此“适应度”的机制。上述探讨了技术与制度、技术与偏好以及偏好与制度等的共同演化关系,这里尝试归纳两种重要的共同演化机制,上述的共同演化关系本质上都是通过这两种机制来传导的:一是通过改变互动者的“收益”而引起的共同演化,即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源于各自演化会引起对方“收益”的变化,从而促使参与者搜寻收益更高的技术、制度和偏好。这是一种较为普遍和表层的共同演化机制。技术、制度和偏好各自通过改变对方的收益结构来影响对方的演化轨迹,从而建立三者的共同演化关系。例如,技术演化通过改变原有偏好空间的各种偏好的收益,这会促使参与者放弃较低收益的偏好而搜寻较高收益的偏好,引起偏好的演化。同样,技术演化和偏好演化也会改变制度空间下各种制度的收益,这会促使参与者放弃收益较低的制度而搜寻收益较高的制度,引起制度的演化。二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学习规则而引起的共同演化。在这种机制中,技术、制度和偏好各自演化会引起对方参与者学习规则的变化,进而改变对方的演化轨迹,从而形成共同演化关系。较之于第一种机制,这是更为深层的共同演化机制,它涉及到参与者认知模式或学习规则的变化。技术、制度和偏好的演化过程中伴随着知识的增长,参与者的认知和认知模式都可能发生变化,这会改变参与者的学习规则,亦即改变参与者获取知识的方式,从而影响各自的演化轨迹。例如,参与者的学习规则可能从无意识的强化学习、转变为弱意识的模仿学习以及强意识的信念学习(Brenner,2006①Brenner,Thomas,2006,“Agent Learning Representation - Advice in Modeling Economic Learning”,Handbook of Computational Economics,Vol.2,pp 895 -947.)。如果将学习规则的变化视为认知模式的演化,这实际上涉及到技术、制度、偏好和认知的共同演化。
较之于收益的变化,学习规则的变化较为缓慢。通常来讲,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首先是由第一种机制驱动,即各自收益结构的变化驱动三者的共同演化。当经历过一段时间后,直到参与者的认知模式发生变化,第二种机制才开始起作用,即由参与者学习规则变化驱动三者的共同演化。在第二种共同演化机制发生的同时,第一种机制依旧存在。此时,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受到两种机制的共同作用,是一个复杂的演化过程。
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这里尝试描述经济演化增长过程。对于经济演化增长过程的理论描述是基于种群思维(Population thinking)。假设整个经济系统由多个不同的产业(种群)组成,每个产业由多个不同的参与者主体(包括企业、消费者和各种组织等)组成。因此,经济系统的演化过程是由各个产业的演化及其互动构成的,而各个产业的演化则是由各自产业内部的参与者主体的互动演化构成的。经济演化过程伴随着产业内和产业间的演化,是一个多层级的复杂系统演化。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伴随着经济演化增长,而且是推动演化增长的重要驱动力。因此,经济增长涵盖以下一些演化过程:一是企业的演化。这主要表现为企业通过技术和制度创新提升自身的生产率。二是产业内部的演化。产业内部存在多个参与主体的互动(例如,企业间以及企业与消费者之间等),这种互动伴随着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而后者又影响企业的生产率和效益,促使高效益企业的扩张和低效益企业的收缩,也伴随着新企业的进入和落后企业的淘汰。在这一过程中,各个企业的增长率是不同的,产业增长率可以通过产业内部企业的平均增长率来描述。同样,伴随着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产业增长率也发生变化,产业可能经历“成长、发展、成熟和衰落”等不同阶段。在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整个产业内部的技术结构、制度结构和偏好结构都可能存在明显的差异。例如,在产业的成长和发展期,创新频繁发生,在共同演化的作用下,技术空间、制度空间和偏好空间都得到扩展,产业内部存在多种技术的竞争,制度和消费也呈现多样性。当产业发展到成熟期时,创新减少,在竞争的作用下,多样性减弱,产业可能会出现较为流行和标准的技术、制度和偏好。三是产业间的演化。各个产业间的互动会进一步推动产业间的竞争和演化,这种演化伴随着优势产业的扩张、劣势产业的收缩,以及新产业的兴起和落后产业的淘汰等。四是整个经济系统的演化。产业间存在不同的增长率,整个经济系统的增长率则是由产业群体的平均增长率来描述。由于无论是产业内部还是产业间的增长率都存在差异,经济增长过程伴随着结构性的演变。而这一结构性演变的过程伴随着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
本文尝试从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来考察演化增长理论,得出如下一些结论:(1)演化增长是指将增长视为经济演化过程,即在数量变化的过程中伴随着质量或结构性的变化,它也是一种知识增长过程,即知识如何被创造和运用的过程。考虑到演化增长过程中伴随着种种结构性变化,演化增长理论不能将解释的重点放在要素累积上,而必须转向对影响要素累积的深层次原因与机制的研究。技术、制度和偏好是决定要素累积的重要原因,它们也构成了演化增长三个重要的影响因素。(2)在共同演化的视角下,我们能够更加全面和深刻地揭示技术、制度与偏好在演化过程中的相互影响机制,从而更加准确地理解经济演化过程中种种结构性变迁的深层次动力机制。因此,三者的共同演化机制是解释长期经济增长中伴随着知识增长和结构变迁的重要理论机制,它构成了演化增长理论最为核心和基本的分析框架。(3)存在两种重要的共演化机制。一是通过改变互动者的“收益”而引起的共同演化,即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源于各自演化会引起对方“收益”的变化,从而促使参与者搜寻收益更高的技术、制度和偏好。这是一种较为普遍和表层的共同演化机制。技术、制度和偏好各自通过改变对方的收益结构来影响对方的演化轨迹,从而建立三者的共同演化关系。二是通过改变参与者的学习规则而引起的共同演化。在这种机制中,技术、制度和偏好各自演化会引起对方参与者学习规则的变化,进而改变对方的演化轨迹,从而形成共同演化关系。较之于第一种机制,这是更为深层的共同演化机制,它涉及到参与者认知模式或学习规则的变化。(4)经济系统的演化增长过程是由各个产业的演化及其互动构成的,而各个产业的演化则是由各自产业内部的参与者主体的互动演化构成的。演化增长过程伴随着产业内和产业间的演化,是一个多层级的复杂系统演化。技术、制度和偏好的共同演化伴随着经济演化增长,而且是推动演化增长的重要驱动力。
本文意在探索演化增长理论的一般分析框架,许多具体的问题还有待未来更为深入的研究。进一步的研究方向将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构建技术与制度、技术与偏好、制度与偏好的共同演化的数学模型,进而完善三者的共同演化模型;(2)在完善由第一种机制驱动的共同演化模型的同时,进一步构建第二种机制的共同演化模型,将参与者学习规则的演变纳入分析,从而构建一个包含认知变化的共同演化模型;(3)在技术、制度与偏好共同演化的视角下,继续完善一个包含产业内和产业间多层级演化的经济增长模型,并且尝试对模型进行实证检验。
[1]Arrow,Kenneth J,1962,“The Economic Implications of Learning by Doing”,Review of Economics Studies,29:155-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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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nowdon,B,2004,“Explaining the“Great Divergence”:Daron Acemoglu on How Growth Theorists Rediscovered History and the Importance of Institutions’,World Economics,3:11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