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梨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那里,有一根木条确已断裂。”
重发这首诗后五天,它的作者,诗人东荡子因心脏病发作突然辞世,终年49岁。有人评价:一座好诗工厂消失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看了一眼青年先锋诗人罗蛋塔,深恐他落入这样的宿命。摊上一个纯粹的诗人真是家门不幸,他们被天赋押解,担当这世界的命名者,却除了孤独没有任何报偿。罗蛋塔继续敲击着键盘,他早已接受了歌德的劝诚:二十岁时决定当一个诗人,三十岁时不要后悔。
我不由想到了一个与诗歌完全无关的人——我们小区的送水工。这位午过五十的大哥平均每天爬260层楼,将合计1700公斤的桶装水送往分散于5个小区的90个家庭。不论天气如何,时间早晚,在路上还是在家里,他总能带来一种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安详。送水这个工作对他而言,既像娱乐,又像生活。
有良知的人无法不对这类人肃然起敬,不论是诗人,还是送水工,他们都各务正业,各安天命,实现了在萧伯纳看来人类最理想的生存状态:工作就是娱乐,娱乐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工作、生活、娱乐三者合一。
在阶级、教育背景、职业、财产、人脉构成的社会序列之外,还有一个常常被人忽略却切实存在的人格序列。它的坐标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依据且仅仅依据人生命本身的质地进行排序:坚定者在前犹疑者在后,智慧者在前愚笨者在后,强壮者在前赢弱者在后,勤劳者在前懒惰者在后,纯净者在前浑浊者在后,守信者在前失信者在后……人格序列,就像柏拉图眼中距离真理远近的阶梯。
生命自在自为的程度决定了人的人格序列。多数人依靠各种标签确认自己的身份,生命反而成为身外之物的附庸;而少数人脱离了身外之物的包裹和束缚,他们的生命本身就是自足的,因此足以独立于社会序列之外。
这些人格序列居于前端的人,即使身份卑微,也让人不敢怠慢。与那些浮灰般的生命不一样,他们结实坚固,边界清晰,令人信赖。
所以,他们在哪里,哪里就可能出现背离社会序列的事:大长今只是一个医女,却令皇后由衷钦佩;在《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里,受冤入狱的主人公一直劳动到规定回牢房休息的时间,却冒着狱卒揍他的危险仍坚持要砌完最后几块砖,这一次狱卒没有制止他。砌墙对他毫无益处,本是一种强加在他身上的刑罚,但他因为完成了这个工作,一直到睡前都很高兴。这些人是天地间一种应然的存在,他们值守自己的天分,让生命充分燃烧,坦然承受不幸,也理直气壮地领回应许的报偿。
很多人误以为自己的不快源自未尝所愿,其实更多时候是因为未尽义务。盖洛普调查公司在今年公布的数据中,中国员工的敬业程度比2009年提高了三倍,却仍然是全世界敬业程度最差的国家之一,敬业的员工仅占6%,有严重怠工行为的却占四分之一,其余的人对工作漠不关心。对此新闻最多的评论是:敬业没有任何利益,还不如会拍马屁或特殊关系。
这正是区别之处,那些蝇营狗苟的人都是些偶然的人,他们是投机分子,总是心存侥幸,期待少劳多得,一生都没有找到自己生命价值的度量衡;而那些人格序列居于前端的人是必然的人,他们早已认清了生命的痛苦本质,从此安分下来,接受了此生的使命,在那台独属个体的天平上不断地添加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