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疼痛

青丝

我读初中的时候，随母亲迁到了另一条街居住，借住别人空置的房子，是问近百平方米的平房，原来是别人蒸制米粉的作坊，被隔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是灶间，古了最大的面积；一部分是猪栏和天井；剩下的一部分才是住人的房间。我们见灶间这么大，空着可惜，就在里面养了几只鸡，反正也无需费心去关照饲养，每天倒些剩饭或抓些米放在那里就行了。

过去的学生没有校服，每遇学校举办活动，学生不论男女，都是身穿白衬衫、蓝裤子、白网鞋出席。为了保持仪容整洁，我们不仅勤于刷洗白网鞋，还经常用白粉笔或石灰粉涂饰，令其洁白如雪。

某日我在住处的天井里洗白网鞋，正在倒水的问隙，一只鸡慢悠悠地从灶问踱了出来，在我刚洗好、暂放在走道中间的白网鞋上踏了过去。我转头一看，只见洗得雪白的鞋面上，赫然印着两只乌黑的鸡爪印。

我勃然大怒，顺手就将手中的竹鞋刷向鸡掷去。鞋刷很准确地掷在了鸡的身上，鸡不知是惊是痛，扑棱着翅膀飞起老高，仓皇往灶间逃走了。我犹未解恨，还在地上四处寻找，想再拾起什么能掷的东西追上去，最好能将这只鸡打得稀巴烂，方才解我心头之恨。后来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东西，这才作罢。

第二天，我去撒鸡食，看到那只被鞋刷掷中的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蔫蔫的样子，看到人也是明显畏惧，赶紧躲到灶问的杂物缝隙中，直到我离开半天后，鸡才慢慢出来，啄食地上的米粒饭食。见此情景，我也不以为意。

此后的几个月里，这只鸡走路始终是长一脚短一脚的。到了中秋节，母亲把这只鸡杀了，炖了一锅汤。吃饭的时候，我发现鸡腿上有段骨头竟然是重叠的，约莫有一寸来长，就像是两根被并排焊在一起的钢筋。我心头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原来，这只鸡当初被我用鞋刷掷断了腿，在一瘸一拐走了一段时间之后，腿骨就这样畸形地接合在了一起。

我莫名地流泪，并拒绝吃这只鸡，被斥为犯傻。然而当时蒙昧混沌的我，却为自己曾经的暴戾而感到悲哀。

后来读书，看到苏轼因“乌台诗案”下狱，曾让儿子在外面探听风声，若有坏消息就以送鱼为信。苏轼的儿子某日有事，委托亲戚送饭，结果不知内情的亲戚送鱼为食。自以为必死的苏轼，满怀悲凄地写下了“魂飞汤火命如鸡”的诗句，自喻为待宰的小鸡。后来被贬惠州，苏轼还每月诵经两次，为所杀的鸡超度，以至于后世有文人嘲笑苏轼，认为他假道学，迂阔而板腐。

那一瞬间我顿然明白，这并非迂腐，而是人生当中的一些特殊经历，会让人更好地懂得去尊重生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