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点念想算什么生活

2014-03-22 22:23朱成玉
中外文摘 2014年4期
关键词:荤腥砖窑窝头

朱成玉

母亲经常和我们讲发生在她们那个时代的故事,她讲得头头是道,我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她讲的一个“老戏迷”的故事,尤其令我印象深刻。

那时候,母亲还小,村里有一个从外地逃荒来的人,我们这里管这种人叫“跑盲流”的。因为他是外地户,自然没有他的土地,他只好在村里的煤窑上出苦力。他每天吃的几乎都是窝头就成菜,再加一碗汤,一年到头不见细粮,就更别说荤腥了。他爱抽烟,自己又买不起,只好弄些劣质的旱烟卷着抽。赶上村里开个群众大会啥的,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拿一把扫帚把人们扔掉的烟蒂扫到一起,然后挨个儿扒开,眯着眼睛,极贪婪地掏取里面所剩不多的烟丝,存储到自己的烟盒里。

这样一个沾不到荤腥,也买不起烟的人,却是一个戏迷。每当他从牙缝里一分一毛地攒够一张戏票的钱,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去县城看场戏!有人猜测,他看戏是假,“逛窑子”才是真,把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全都拿去花在了狐狸精身上。我舅还给他编了一首打油诗:“一个窝头一碗汤,十斤汗来十车砖。盲流有劲不觉累,出了砖窑又花窑。”也有人说,他是看中了那个唱戏的花旦,几天不见一回就会魂不守舍。凡此种种,他听了都不反驳,只是一味地笑,嘴里还不忘哼着刚学会的几句唱腔,一副陶醉的模样。

在村里人看来,他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因为他不该享有那份“念想”,他就该守着他的砖窑,日复一日地劳作。有人类落他,有那钱还不如买上二斤肉,一壶酒,好好地犒劳下自己,何必呢?听那两段戏,能长一两肉啊?他还是不置可否,只是喃喃地说:隔几天听一回戏,心就不那么空了。

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因为没有人照顾,再加上年轻时,身体被严重透支,刚过六十岁就去世了。临终的时候,他把这些年攒下的很大一笔积蓄都给了老支书,说自己无儿无女,让老支书用这钱为村里做点事,修修路,或者翻修一下村里的学校,也算让村里人对他留个好念想。出殡的那天,老支书请来了一个戏班,唱了小半天的戏。如果他在天有灵,定会对自己这奢侈的谢幕仪式感到十分满足吧。

我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心生敬意的人,他在贫瘠的时光里,主动给自己订购了一份奢侈,这件事本身的意义,甚至高过了他生命尾端的那个高尚之举。

白岩松说:“当下时代,最大的奢侈品,不是香车别墅,也不是金钱地位,而是心灵的宁静。”念想不是富人的专利,穷人一样可以。没人规定,清贫的人就该守着清贫。也没有人规定,苦难中的人就必须千疮百孔、唉声叹气地活着。

记得美国电影《战争与爱情》中的那个医生和护士有过一次对话。医生认为该给伤员截肢,护士却努力争取为伤员保住那条腿。“对他来说,失去腿,生命也不再有意义。”“可你知道,若这次不截肢,失败了,第二次手术的费用会很昂贵。”不过,最终还是医生妥协了,他说:“冒这样的风险的确很奢侈,可是没有点念想又算什么生活呢!”

如今,每次回农村老家,我都会为那些在村口小广场上扭秧歌的人而感动。他们累了一天,有的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拿把扇子扭了起来。死水尚有微澜,更何况是有花有草、有风有雨的生活,岂可就这样白白地沉寂、默默地荒废!

猜你喜欢
荤腥砖窑窝头
忆 往
没什么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
窝头
祝家甸砖窑文化馆与精品民宿
窝头
砖窑湾地区长6储层宏观非均质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