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福德巨机器思想探析

2014-03-21 15:07练新颜
关键词:机器

练新颜

(广西大学 政治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与其他技术哲学家相比,芒福德最突出的特点是把批判现代技术的矛头指向机器。芒福德认为现代人的异化在于过度发展机器技术,过度依赖机器技术,过度高估了机器的能力,从而导致我们对机器的崇拜,本来是机器创造者的人反倒成了机器的奴仆。

一、背景考察

巨机器是芒福德在其思想后期提出的一个概念。在1966年发表的文章《第一台巨机器》(The First Megamachine)中,芒福德提出了“巨机器”的概念。1967年,芒福德出版了《机器的神话:技术与人的发展》(The Myth of the Machine:Technics and Hunman Development),1970年接着出版了第二卷《机器的神话:权力的五角形》(The Myth of the Machine:The Pentagon of Power)。在这两本著作中,芒福德的巨机器思想逐渐明确,并围绕这个概念对现代机器技术体系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巨机器概念的提出表达了芒福德对现实的一种悲观失望。

在巨机器概念提出之前,芒福德对机器的批判思想已初步成型。在1924年的《棍子和石头》中,芒福德感慨:“我们的位置在最近的一个世纪里从机器的创造者变成了机器的创造物!”[1]1930年芒福德在哥伦比亚大学开设了“机器时代”主题课程。在备课的过程中,芒福德系统研究了技术哲学和技术史方面的著作,并对机器与社会的相互影响有了更成熟的思考。之后他还到欧洲参观了维也纳、巴黎、伦敦等国家的技术博物馆,对技术的发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芒福德对机器批判系统阐述的首本著作是《技术与文明》(Technics and Civilization)。在书中,芒福德把技术特别是机器技术的进步放在人类历史进程中来研究,揭示了机器进步和生活、战争、社会、文化、思想上的互动关系。从这本书开始,芒福德对机器的批判思想逐渐成型,该书的思想是他以后的著作的奠基性思想,也让他确立了在技术哲学中以机器与人性之间的张力为突破口批判现代技术的特色。

“二战”的爆发让芒福德对人类的信心大打折扣。芒福德由乐观变成了悲观,对机器的批判也变得更尖锐、更强硬。芒福德发现整个社会被整合成了一台精密的巨机器,巨机器统治了人类生活。

二、巨机器的内涵

芒福德的“巨机器”思想包括三个核心词:巨技术、巨机器和战争机器。在讨论“巨机器”之前,我们必须搞清楚芒福德的“机器”指的是什么。

1.机器

芒福德指出我们对机器的经典定义还是沿用19世纪德国皇家科学院院长、运动物理学之父勒洛(Franz Reuleaux)给出的:“机器是转换力、运动、能量到另一特定方式的部分集合体”。芒福德认为这一经典的定义太过于狭隘,他在《技术与文明》中重新对现代机器作了定义:“(现代)机器已发展出由非有机物体组成的能量转换综合体,用于做功、增加人的机械的或者感觉的能力,或用于将生命过程变得可以度量”[2]9-10,而各个机器之间形成了一种协作,一种依存关系便形成“机器体系”。芒福德说:“当我使用‘机器体系’这个词时,那是作为一种缩写,指整个技术综合体,或技术体系。这涵盖了工业取得的或新技术所隐含的所有的知识、技能、技巧等,它包括各种形式的工具、仪器、设备、使用设施等,当然也包括通常意义下的机器。”[2]13

与经典的定义相比,芒福德大大泛化了机器的定义。

首先,在机器的驱动力方面,芒福德认为不应该把人力排除在外。例如,一位工人在拿着锤子砸东西,我们一般会认为是人在使用工具做功。但在使用工具时,人的手和眼睛要做复杂的动作,功能上无异于一台机器,熟练的工具使用者会变得越来越精确,越来越自动化,也就是越来越机械化,人的动作仅仅是反射动作而已。如果人的意识没有起作用,那么人参与其中也只是实现了驱动力的作用而已。所以,芒福德认为机器和工具的最本质区别在于操作者的技巧和驱动力在多大程度上是独立的[2]10。

其次,在机器的用途上,芒福德认为不应该只局限在生产劳动领域。那些用于增强人的感觉能力的灵巧的装置,常常被我们当做“小玩意”而被排除在机器体系之外。芒福德举例说,用于生命过程量化的时钟是机器的出色代表,也是机器的一个典型符号,为其他机器所不及。更重要的是,时钟时间和人们的具体活动的时间分离开了,时钟改变了人们的时间观念:时间成为客观的、可测量、普遍而均匀的。在工业化进程中,时钟起了关键性作用。时钟使得效率的概念成为可能,让工人按照大机器化生产的工作要求来生活成为可能,人们不能再像农业社会那样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用播种收获的季节来衡量时间了。“时间就是金钱”“像钟表那样有规律”成为工业社会的教条;节约时间,守时成为新时代人们的美德。由此,芒福德说:“时钟而不是蒸汽机是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2]14。

2.巨技术

巨技术是芒福德用来特指工业革命以来的以巨型自动化的机器为主要生产工具的新技术体系,以提高效率为目的,追求“更大”“更多”“更快”和“更精确”。这些巨技术包括建设超大建筑的土木工程技术、新型材料制造技术、生产能力超过人类消费能力的全自动机器化生产技术和追求高速的交通航天技术,以及能鼓动、控制舆论和人们思维的新媒介技术、用以统治镇压甚至消灭人的军事技术。巨技术有两个突出的特点:

第一是巨大,包括体积、数量和速度的巨大。

在机器生产方式之前,不管是农业技术还是手工业技术都是有限制的:不但要受到自然气候、环境的制约,还要受到人力、畜力、风力或水力的制约。但是在机器生产体系中这些制约都被打破了,机器最初在煤炭,后来在电力、核能的驱动下似乎有不竭的动力和无所不能的生产力,只要不断扩展规模,就不会有数量上的限制。

此外巨技术还有巨大的速度。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能达到的速度越来越大。为了追求更高的速度,飞机、汽车、火车,以及为了适应这些新型高速交通技术所要求的高速公路、高速铁路、跨海大桥、立交桥、超大飞机场和停车场等成为今天城市的主角。高速的交通技术和瞬间即达的信息通讯工具改变了整个城市的发展规模,现代都市成为了巨型城市(megalopolis)。

巨技术的第二个特征是控制。芒福德把巨技术体系称为以工作和权力为中心的“单一技术”(monotechnics),与之相对的是以生活为导向的民主的、人性化的“多元技术”(polytechnics)。

多元技术的典型是容器技术,包括炉膛、贮藏地窖、棚屋、罐壶、陷阱、篮子、箱柜、牛栏,以及后来发明的沟渠、水池、运河和城市。这些技术因为是模仿女人的子宫而造的,芒福德也称之为“女性技术”。

巨技术之所以称为“单一技术”,指的是其功能的单一和目的的单一。巨技术发明前的工具完全用于手工操作,工人有高度的灵活性。例如一把刀可以用来削、雕刻、劈或者撬,这完全取决于使用者的意志;机器则有赖于自动的动力,包括人的无意识的条件反射动作,其强调功能的专门化,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或是几个简单的操作,一条全自动的生产流水线只能生产同一标准的产品。单一技术也只能生产出单一功能的产品。巨技术尽管比手工能生产更多数量和种类的产品,但归根到底其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表现力量(power),实现对自然和工人更高的控制,因此,芒福德也称之为“男性技术”。

多元技术是芒福德大加赞赏的技术形式,这些发明在人类的发展中起着更大的作用,没有容器技术我们的生活将四分五裂,文明也无法传承。但是从16世纪开始,多元技术渐渐被单一技术取代了,巨技术充斥我们的生活。

3.巨机器

芒福德把极权国家隐喻为一部按照机器法则运作的“巨机器”。巨机器实际上是一个权力综合体,巨机器和巨技术的目的是一致的:为了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利润、更多的财产和更多的追随者。巨机器按照机器的形式由五个部分组成:①首脑机器,对应决策和控制中心;②官僚机器,对应传送、运输体系,确保命令的上传下达;③经济机器,对应动力系统,是整个社会运作的动力;④劳动机器,对应机械手,直接产生社会商品;⑤战争机器,对应安全和维护体系。

巨机器分享着巨技术的价值观:服从客观的秩序、目标一致、精确、守时、多产、快速高效、标准化、只尊重客观事实不给主观感觉和情绪留余地,机器就是现代人性的完美典范。由于巨机器主要是由人按照一定的制度组成,不像机器技术设备一样具有物质化的形式,芒福德也称巨机器为“隐形的机器”(the invisible machine)。

巨机器不仅仅是机器本身的模仿,它和巨技术相互促进、相互依存。

巨技术适用于集体性大项目的建设,这有利于中央集权制的发展。任何官僚管理机器,无论有多么高超的管理水平和组织水平,也无法同时控制1 000个小作坊,传统的手工业作坊各有各的传统,各有各的招牌特色,各有各的特殊工艺要求,有些作坊还和家族文化传统相关。只有在一些大型的集体性项目的运作中,才能迅速聚集大量的人和物形成巨机器式的组织。芒福德通过对巨机器技术的起源历史考察发现,最早的巨机器的雏形正是在古埃及王权国家背景下出现的,也就是说没有王权国家等政治因素的聚合,巨机器不可能存在。

4.战争机器的关键作用

一些经济社会学家认为巨机器的产生是经济因素起主要作用:确实机器生产能比手工生产出更多的产品,摩天大楼也比村舍能容纳更多的人。另一些学者如政治社会学家、社会批判理论家则认为制度的不合理,特别是资本主义制度造成了巨机器。芒福德却认为经济、政治都不是巨机器产生的主要推动因素,在巨机器和巨技术的相互作用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战争机器。

首先,新式武器的发展带动了整个技术体系向巨技术发展。例如,枪炮是新型动力机器的发端,从机械结构上说它是一个单缸内燃机,也即现代汽油机的原型;如果说枪炮是第一个消除空间距离的现代手段,那么用于战争的电报就算是第二种。武器技术的严格数学基础和精确性为新兴工业提供了一个范例。战争要求武器装备的发展,要求铁匠技能的提高,大量的武器生产要求更大规模的合作生产,老式的手工艺方法已不再适用。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甚至超出了国界,出现了国际间的武器生产合作。

其次,军事的扩张对扩大生产的需求增大。芒福德指出,路易十四的10万人的军队对制服的要求是历史上第一次对标准化产品的大规模需求。因此,1829年发明的缝纫机首先应用的就是法国国防部。“军事化的严格管理和大规模的批量生产以便生产出廉价、可替换和标准化的产品,这是军事心灵对于机器化进步的伟大贡献。”[3]“战争机器加速了标准化和大量生产的步调。”[4]130军队是个“理想的消费者”。最奢华、最挥霍的家庭也无法与快速消费的战场相比,战场让资本更快地流转。批量生产的成功必须依赖批量的消费,而战争有组织的破坏正是批量替换的可靠保证[2]88-89。从这个意义上,战争不仅是巨机器国家兴旺的保证,也是巨技术体系兴旺的保证。

再次,战争的需要促进了带有外围工事、护城河,以及突出阵地的中性防御工事的发展。随着进攻战术的发展,防御战术也飞速发展。道路铺设、桥梁建设、渠道开挖和浮桥架设都成了战争所必需的辅助工程[2]84。

最后,军队的生活作为一个典型的机器化生活方式,其影响扩展到整个社会,对社会巨机器的形成和发展至关重要。芒福德指出:“把一群体力强弱、勇敢程度和热情程度状况各不相同、自由散漫的个人转变为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谨、行动一致的部队,这是伟大的机器化壮举之一。”[2]87而军队对整个巨机器的形成和巩固有着积极的作用。芒福德认为军队实际上是教人只会服从不会思考的教育机构。一些社会学家如孔多塞(Condorcet)、圣西门(Saint-Simon)、孔德(Auguste Comet)等都从拿破仑的军队的有效性认识到军队的管理技术也可以用来塑造社会行为。

所以芒福德说战争在形成现代化过程中比经济的作用更大:“在现代化的每一个阶段都呈现出主要机器特征的事物,是战争而不是工业或贸易。”[2]85

三、巨机器的起源

芒福德认为巨机器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文明之初。第一个神圣王权国家(Divine Kingship)建立之时,现代机器所能完成的大工程的任务,做到批量生产、标准化和精确性等,在5 000年前就被完成过了[5]。芒福德认为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印度、中国、柬埔寨、秘鲁和墨西哥都在不同时期不同程度上出现了巨机器,其中古埃及最为古老,最为典型。

金字塔的规模和形式,一点都不亚于今天的摩天大楼:其结构的严密和精确,以今天的眼光看来也无可挑剔。金字塔是由典型的巨技术建造而成的,这台巨大的劳动机器由大量部件组成:全国十几万有一定技能或者几乎没有技能的奴隶充当了动力机器,专业的工匠为主干,全部工程除了简单的斜面、杠杆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物质性的机器。法老和其指定的总工程师是中央调控系统,经过官僚体系的层层下达,把口头或书面的指令传给巨机器的各个部分。各个部分的工匠执行起国王的旨意来,其精确度绝不低于今天的机器,他们在工作的时候完全放弃自己的思想,像螺丝钉一样严守职责。芒福德感慨道:“(这些工匠们)要是在今天也完全能适应工厂的流水线作业。”[6]

建造如此巨型的建筑,其消耗的人力和物力在文明出现之前是不可想象的。那么,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国家能迅速举全国之力组成这样的巨机器?

芒福德认为其中的第一个力量是神圣王权(kingship)。巨机器是随着王权国家的建立而诞生的。没有一个绝对权威的国王,人类还处在部落的分散状态,人类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私生活而从事如此繁重艰辛的工作。那么为什么国王有如此大的权力和力量?芒福德认为那是宗教的力量在起作用。国王的权力和权威来自于太阳神——统治宇宙的最高的神。古埃及的法老被认为是太阳神的代表,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是古代的英雄的典范。正是国王运用像神一样的权力把活人变成了机器的零件,也正是国王运用权力把国人组成一部巨机器,赋予这台机器像天体运行那样规律、精确的特征。

为了确保这台巨机器的顺利运行有两个必要的部件:一是以祭司为首的当时的知识技术专家。他们垄断着自然科学知识和超自然知识,对历史事件进行记录,设立历法,负责解释天体运转和天体现象,以及根据他们的知识进行祭祀。二是精细的官僚组织,确保国王的旨意准确、迅速传达和执行。这支队伍包括书记员、信使、总管、监理员、领队、大大小小的执行长官。为了保障这台巨机器的安全,还需要军事机器的维护。

现代的集权国家正是古代巨机器的复兴。芒福德认为在现代社会中代表权力的5“P”:政治权力(political power)、财产权所拥有的权力(property)、军事权力(panache)、知识权力(prestige)和生产力(productivity)整合成新型巨机器,掌控这台新巨机器的是五个“P”对应的五大统治群体:官僚、军队、金融财团、科技专家和生产资本家。芒福德认为现代巨机器的任何组成要素都源自于古代巨机器,只不过现代巨机器由于巨技术体系的发明突破了古代的技术条件限制,实现了古代所有极权主义者都梦寐以求的极限。

希特勒时期的法西斯主义德国被芒福德视为现代巨机器的典型。希特勒在1933年上台统治,重新树立了神圣王权的权威。希特勒与以往的君王不同的是,他充分利用现代技术特别是通讯技术指挥着全国人民。古代的宣传者要上传下达全靠人力,信息传达后,受众能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和作出反应,但现代通讯技术让人们来不及反应就不加批判地全盘接受了统治者的信息和观点。芒福德说:“德国人不但扩大了巨机器的功能,还为控制大众做出了贡献”,巨机器的统治由于在私人生活中广泛运用监视装置、意见调查、市场调查和计算机档案而更有效[4]250。新的巨机器和旧的一样,在战争中迅速汇聚各种力量,“在1940—1961年,能控制灭绝力量的现代巨机器诞生了”[4]254。

四、巨机器对人性的损害

巨机器作为现代社会的本质,芒福德认为其最大的危害就是反人性。

1.对生命有机体的漠视

芒福德提出技术应该为“生命”服务,促进有机体的健康应该是我们技术最基本的方向,但现代技术的发展却离这一根本目标越来越远。在人类最需要的技术领域,即食品、住房和衣服方面应该发展得最快,但是新机械技术在这方面带来的进步远比在战场和矿业领域要少,而能量转化为生活用途的进展,在17世纪之后,竟比之前的700年还慢得多。一些巨技术的产物(如摩天大楼),芒福德认为完全脱离了生命对空气和阳光的基本要求:全封闭的玻璃窗把清新的空气隔绝起来,使用空调调节温度;把阳光隔绝起来,终日开着日光灯。19世纪80年代后,在城市建设方面还取得了新突破:地下城。地下城原本是强加于矿工身上的,现在却普遍化了。这种环境与自然条件隔开,每一处都由大型机器控制。城市的开放空间和绿地由于商业化的原因越来越少,城市里各种机器都在发出震耳的噪声,城市人因为噪声而听觉迟钝;冷藏设备和快速运输技术的广泛使用,我们并没有像预期那样随时随地吃到新鲜的食品,就算是富裕阶级也开始吃罐头食品和速冻食品。总之,巨技术不但没有从根本上改善我们的物质生活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差。芒福德感叹道:“我们时代的技术不把生命与空气、水、土壤以及他的全部有机伙伴关系看作是他的一切关系中最古老最基本的关系,而是千方百计设计制作出一些能控制的,能赚钱的蹩足的代替品来维持有机体的需要,这既是一种愚蠢的浪费又是一种对有机体活力的扼杀。”[7]

我们对机器充满着期待:机器是人体的延伸,可以扩大人体的力量,只要发明了全自动化的机器,人就可以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人们就有了更多的可以自己支配的闲暇时间。机器生产应该是对人的身体的一种解放。

芒福德却告诉我们这只是机器神话的一部分。在没有实现机器化生产之前,工业一直是分散的,手工匠人在自己家里或离家不远的作坊工作,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其规模也适合于农村和城镇。传统手工业是工具和技艺的结合,匠人只要带上属于私人财产的工具或者一些简单的生产资料,在哪里都可以随时开工。芒福德说:“相对于复杂的机器,工具更便宜,更容易找到替代,更容易携带:离开了人,工具就没有意义了。一位学徒在出师后就可以凭自己的工具四处闯荡,观察新的景象,学习新的技巧,以超越原有的传统层次。”[4]139

相对于传统工具,蒸汽机在各个部门离动力中心1/4英里以内的大工厂效率最高,在一定面积的范围内,集中纺织机愈多,那么,动力的使用效率就越高。所以,当瓦特的蒸汽机普遍使用后,分散的、小规模的手工业或半机械化作坊迅速汇聚成大工厂,随着新兴的重工业、采煤和冶炼业、机器制造业的发展,小城镇迅速聚集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口,发展成为大城市。由于机器的昂贵和笨重,工人们必须集中到工厂上班。由于机器有了稳定的动力来源,一年四季都能正常生产,在按时间订合同、交货、付款为基础的商业背景下,工人们有了严格的上下班时间。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工人们离自己的老家和住处更远了,每天必须乘坐公交车或者火车上下班。

除去上班时间和上下班花在路上的时间,在巨机器下的人们包括统治阶级本身也几乎没有自己的空闲时间。本来用于解放人类身体的巨技术却对人的身体造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更深的禁锢。

2.对人性的摧残

芒福德认为巨机器使得本来应该是机械人性化(humanization of machine)却变成了“机械化的人”(mechanizing humanity)。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组织化的人(the organization man)

要把社会建成一台巨机器,人就必须被组织起来,服从巨机器的统一目的。在组织中,人们被根据专业进行分工,个人必须服从集体的节奏和标准,一切个人的感情、习惯和偏好都被认为不符合社会的需要而被压制。人在巨机器技术体系里成了没有主体性的奴仆——人的存在只是为了机器的正常运转,只是为了创造出更多更强大的巨机器;在巨机器统治下,所有生命的目的、价值和本能都被贬低甚至消除了,人降低为一具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躯体,没有独立存在的目的和意义,人只是一个“行为主义的人”。

(2)可替代的人(the replace man)

由于学校专业化教育越来越正规,分化越来越细,工人们除了学习学校灌输的知识之外,没有学习别的知识的可能,工人们除了沦落为一个个机器的“齿轮”外别无选择。如果不根据他们的专业分工,融入到巨机器中,等待他们的就是挨饿。学校和社会培养出来的“人才”和机器上的齿轮一样,是可以替代的、更新的。

(3)孤独的人群(the lonely crowd)

在乡镇的作坊里,大家在一起边说笑边干活,但现在,效率成为首要的任务。工人必须跟上流水线上机器的节奏或者面对着自动化的机器一个人努力干活。电话、电视、网络让人们的沟通更快更方便,也正因为如此,人们的见面机会越来越少了。速度的提高改变整个社会结构,传统家庭的迅速瓦解。芒福德成长的20世纪初期是美国城市化的快速发展期,他对城市化进程中对原有的社区和邻里关系的破坏有着深切体会。芒福德小时候和大多数纽约人一样经常搬家,直到他12岁的时候才在纽约市哥伦比亚大道的西南拐角处的第94街的一座公寓固定下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芒福德都会发现原来熟悉的邻居不见了,新邻居正在入住;而每隔一段时间他也要随家人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新的邻居。

尽管大城市汇集了大量的人口,但缺少相互的交往和关怀,人们是孤独的人群。

五、结 语

芒福德的巨机器思想从技术史和人性的角度把技术和政治的关系关联起来,把心理学引入技术批判理论,为我们深化技术批判打开了新的角度。尽管芒福德后期的著作偏重于说教而不是理性冷静的理论分析,但正如其传记作者米勒所说,当代很少有哪个作家像芒福德那样,如此敏锐、令人信服地描述了机器文明发展的过程和人性根源,如今机器技术体系的过度发展却损害了人类的想象力、自主性和创造性[8]。这对我们反思当代技术和现代人的生活很有启发意义。

[1]Mumford L.Sticks and Stones[M].New York:Boni and Liveright,1924:92.

[2]芒福德.技术与文明[M].陈允明,王克仁,李华山,译.北京:中国工业出版社,2009.

[3]Mumford L.Technics and Civilization[M].New York:Harcourt Brace &Company,1934:92.

[4]Mumford L.The Myth of the Machine:The Pentagon of Power[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70.

[5]Mumford L.The Myth of the Machine:Technics and Human Development[M].New York:Harcourt Brace and World,1967:188.

[6]Mumford L.Interpretations and Forecasts:1922—1972[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73:263.

[7]刘易斯·芒福德.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M].宋俊岭,倪文彦,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540.

[8]Miller D L,Mumford L.The Lewis Mumford Reader[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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