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年前的黑毛驴（2）

到2014年我60了。54年前，我没想到那头黑毛驴竟然成了我命运转折点上的“恩人”——我骑着“黑毛驴”走进上海，走进儿童文学。

1960年我6岁，从城里下放到乡下。

那时，还是公社、生产队，我家就下放到辽宁省昌图县长发公社的一个叫兴隆街的地方，什么公社什么生产队我不知道。

是一个初冬，寒风长着利齿，手伸出来咬指头，也咬耳朵，咬鼻子。

那时正值全国大饥饿年代，吃的没有粮食，是糠和淀粉。淀粉是把玉米秸碾碎了，再过滤出淀粉。把淀粉用野菜和了，放在锅里蒸，就成了饽饽了。这种饽饽很难吃，吃了也很难消化，常常屙不下屎来，憋得你嗷嗷叫唤。

为了让各家能碾上玉米秸，生产队把毛驴分到各家各户，谁用毛驴拉磨，谁家就养活它。妈对我说：“往后，你就喂毛驴吧！”

我高兴得拍着小手说：“好哇！好哇！”和小毛驴玩儿，当然好了。

来到黑毛驴跟前，我抱着它的头，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和它贴脸儿，别提多亲热了。看着黑毛驴叭哒着嘴巴，“我一定要让毛驴吃饱。”我暗暗地想着，朝山坡上望，人虽然没吃的，可山坡上有草，毛驴儿就有吃的。

拿着镰刀来到山坡上打草，我要打好多好多的草，让毛驴吃个够。可是，6岁嫩嫩的小手很快就被镰刀把磨出了血泡。

血泡破了，浸出粉红色的血水，真疼啊！我嘶嘶哈哈地往嘴里吸气，忍着疼痛继续割草。

我歪着头看着毛驴吃草，香香地吃，心里头别提多舒服了，割破的手指也好像不那么疼了。

晚上，妈妈把黑毛驴套上，让它拉着沉重的碾子碾玉米秸。

我趴在磨坊门口，看着黑毛驴拉着碾子，身子往前倾着，一步一步地走，一定很累。我不禁上前拉起黑毛驴身上的绳套，要帮毛驴拉。

“一边去，别让毛驴碰着你。”妈妈拉开我。

我只好退回磨坊门口。

沉重的碾子缓缓地滚动着，把玉米秸压得吱呀吱呀地叫，一定是被压疼了。

妈妈把黑毛驴压碎的玉米秸用大锅过滤成粉末，然后兑上高粱糠，团成团团，放在锅里蒸，最后蒸出黢黢的饽饽。

我吃着那硬硬的饽饽，想到这是黑毛驴碾出来的，就偷偷地把饽饽给黑毛驴吃。

看着它吃得很香，我觉得自己也饱了。

可是到了晚上，肚子受不了了，咕咕地叫了起来。饿。到饭橱自找吃的，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只好舀了瓢凉水喝下。

躺在炕上，肚子更咕咕地叫了。

天亮了，终于等到了吃早饭，我一口气吃下了5个玉米秸淀粉饽饽。

到了放学，我屙不下来屎，憋得不是好声地叫唤。如果在往常，要喝香油才能屙下来。可是那个年代，到哪儿去找香油啊！妈妈只好让我喝凉水。

我喝下一瓢凉水，就牵着黑毛驴到山坡上吃草。山上的风很冷，我就倚靠在黑毛驴身上，感到暖融融的……

从此，我跟黑毛驴离不开了，还把一个烧土豆给了它吃。

后来，我家从农村又搬回城镇，可黑毛驴总在我眼前晃。

虽然回到了城镇，可在镇党委当组委的爸爸没把家落在城镇户口，还是农村户口。为了挣工分领口粮，我和大哥背起了粪箕子到公路上捡马粪，一百斤马粪能挣6个工分，一个工分值3分钱。每天，我们早早地顶着星星起来，捡回一粪箕子马粪，背回家日头已升起挺高了。因为捡粪常常耽误上学时间，我常常迟到。但是在老师问我为什么迟到时，我总是谎说：“磨苞米面去了”，不敢说因为捡粪耽误的。那时，城镇居民户的同学鄙视农业户的同学，一些同学就耍戏地喊我“苞米面”。我暗暗下决心：我肖显志一定会超过你们城镇户的！于是，我就在学习上暗暗下功夫，超过他们城镇户的！

读小学5年级时，老师布置我们写小学毕业作文，题目是《一件好事》。那时，这是个写烂了的题目，作文内容不是“扶老大娘过街”，就是“送迷路小孩回家”，再就是“帮五保户干活”什么的，没新内容，而我所写的《一件好事》独出心裁运用了虚构。这篇作文得到语文老师张中直的赞许，便拿到全年组去讲评。这下子，全年组没有不认识我的了。荣誉感使我很自豪，觉得一下子比别人高出一头。于是，一个梦便萦绕在我的脑际──好好写，篇篇好过他们，荣誉永远属于我。于是，从小学到中学，每次作文我都全力投入，以最大努力写好。为此，差不多每篇作文都作为范文在班级、年组讲评，有时还登在板报、墙报上。其他班的同学往往是通过作文来认识我的。1972年我的一篇散文作品《哨兵》刊登在本地《铁岭日报》上，算是我的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作品。

……过了19年，我当上了小学教师，也爱上了儿童文学创作。写什么呢？想写的第一篇作品就是黑毛驴。当我拿起笔时，闭上眼睛，黑毛驴的影子就在我眼前晃动……于是，1984年我的第一篇小说《会流泪的黑毛驴》，带着我的怀想写完了。我把这篇小说投到《儿童时代》，很快被当时的编辑陈丹燕编辑发表了，马上被《儿童文学选刊》刊载了，很快又获得了《儿童时代》社举办的全国儿童小说征文奖和“儿童文学园丁奖”（后来更名为“陈伯吹儿童文学奖”）。 儿童文学前辈陈伯吹评介这篇作品时说：《会流泪的黑毛驴》写来文情并茂，谱出了“爱护动物”的美好一曲。《会流泪的黑毛驴》描写了主人公“我”对一头黑毛驴的关爱情感历程。不论是对黑毛驴的同情之情，还是黑毛驴回馈“我”的行为，都融合得较为完美，为此感动了很多的小读者（包括大读者）。以后我的大多生态儿童文学作品，都是以动物为情感载体的，用传递对动物的情感来唤起读者的情感互动。

这之后，又过了27年，我根据《会流泪的黑毛驴》这篇小说，主编了《黑毛驴儿丛书》，在全国发行后受到小朋友们的欢迎，让我很高兴，也很安慰——黑毛驴呀！你可以安息了，你要是会看书的话，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现在，《会流泪的黑毛驴》被日本《中国儿童文学》、日本宝锺电台、台湾《动物小说精选》选载和被国内多个选集选入……有好多人问我，你的《会流泪的黑毛驴》是怎么写出来的？我说，情感是文章的灵魂。我与黑毛驴没情感，就不会有写它的小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