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楠
(江南大学 国际交流与合作处,江苏 无锡 214122)
中国的近代大学以1898年京师大学堂的设立为起点,庚子国难后近代大学加快了发展步伐,一批优秀的教会大学与国立大学与在各地快速发展,即使动荡的局势也未阻止其发展势头。回顾20世纪上半叶我国的高等教育,燕京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等教会大学在中国高等教育近代化上的历史贡献与人才培养上的作用不容忽视。过去学界受意识形态的左右一直把教会大学视为“文化租界”和西方进行文化侵略的工具。随着我国高等教育国际化程度的提升与研究的深入,对近代教会大学的认识趋于正面和客观,对其办学特点及作用等也更加关注。
近代教会大学在中国存在的近半个世纪,并不是一味地传播基督教或对西方大学办学模式等照搬与复制,而是进行不断地调整以适应中国的社会历史条件、努力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中国化过程。
顾名思义,培养基督教信仰和道德规范是教会大学的最初任务。教会大学首先让人与西方基督教会相联系,认为他们是以宗教灌输为目的而兴办的教育机构。可是如果我们仔细对教会大学的神学教育做一考察,会发现:事实上,教会大学的神学教育经历了一个逐渐弱化最终在形式上被终止的过程。[1]
创立之初,各教会大学的确在“教化中国”、“使中国基督教化”目标的指引下将神学教育定为必修且占较大比重。但深植于中国社会的传统观念与思想一直与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尖锐对立,这种对立也促使教会大学调整神学教育为主的模式,从而不断淡化其宗教性质。特别是20世纪20年代中国政府发起的“收回教育权”运动,更是推动了教会大学的调整和转型,如北洋政府与国民政府都规定“学校不得以传布宗教为宗旨”、“不得以宗教科目列入必修课”,并规定学校须向教育部备案,从而使得“到20世纪30年代初,除圣约翰大学外,其余所有大学均向中国政府注册,取消宗教仪式和宗教课程,名义上成为私立学校”。[2]“教会学校已不局限于招收教徒子弟,特别是基督教大学,非教徒学生的比重已逐步超过教徒子弟,而且从二十年代以后,一般教会学校表面上已不再强迫学生上宗教课和入教了”。
“非基督教运动”与“收回教育权运动”促使教会大学中宗教活动与神学教育由“粗俗的宗教形态”转变为“有修养的哲学形态”。这种转变是西方教会在面临中国社会强烈的民族情感下做出的适应与调整,客观上推动了其适应高等教育近代化的潮流与中国社会的历史文化条件,也使得教会大学更为专业化、其教育功能更加明显。
至今保存完好的燕京大学、辅仁大学、金陵女子大学等中国传统宫廷风格的建筑给人以熟悉的气息与中国文化氛围,也在无形中拉近了学校与其成员的感情联系。西方的建筑技术及材料与中国传统风格的结合产生了教会大学中西合璧的建筑模式,是教会大学对中国传统文化表示尊重以适应中国民族情绪的表现。
近代中国高涨的民族情绪在1900年庚子教难达到顶峰,民教冲突频发促使西方教会反思其对中国人民族情感认识的不足,并从中西文化中寻找共同点以避免冲突,“而以建筑形式作为表面手段来缓和中国社会的对立情绪是当时可能采用的措施之一”。[3]在这一思想引导下,教会大学的建筑充分考虑西方风格如何符合接受者传统审美习惯,给“中国固有之形式”以新的表现方式,如教会建筑师柏嘉敏就认为“理想的教会建筑要有吸引力,与周围环境和谐一致,看起来西洋的意味要尽可能地少”,这些都反映了教会大学对中国文化的适应性。[4]
在校园布局上,教会大学也充分考虑中国文化因素,如齐鲁大学以中轴对称设置行政楼、图书馆及主要教学楼,金陵女子大学中心区采取主次院落、轴线对称的群体布局等,这些布局都是受到了中国传统木质机构建筑布局的影响。[5]建筑与布局创造的浓厚“中国化”校园环境符合民众传统的精神眷恋,使得学生与民众乐于接受,也深刻影响了近代大学校园的建设和布局。
大多数教会大学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其以英语作为教学语言与西化的教学模式,也因此它们普遍被认为是西方教育模式在中国的复制,如美国教会大学史研究专家卢茨认为:“教会大学是移植到中国来的西式学校,西式的管理、西方的资助和西方的课程以及学习的气氛,使教会大学成了西方文明的传递者”。[6]
教会大学在中国存在的半个世纪里,其培养目标与课程设置等并非始终如一,也在随着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进行调整以适应中国社会的实际。在华发展的历史中,西方教会充分认识到其理念只有与中国实际和深植于国人心中的传统思想结合才能“推进基督在中国的事业”。20世纪20年代兴起的非基督教运动与收回教育权运动进一步推动了教会大学调整教学目标、与社会实际需要结合培养所需人才。如创办之初即以中文为教学语言的齐鲁大学成立了国学研究所,加强关于中国文学、艺术、历史、哲学及宗教史的教育研究工作。[7]20世纪30年代颇具影响的“乡村教育运动”也得到了教会大学的广泛参与,如燕京大学设立了农村建设科并开辟清河实验区;齐鲁大学成立了乡村服务实验委员会,培养符合实际需要的医生、教师等专业人员。抗战时期,内迁的齐鲁大学根据实际需要在理学院添设置药学系,理医两学院合作设立寄生虫研究所,为民众应对寄生虫疾病寻找方法;同样西迁的金陵大学农林学院利用自己的学科优势在四川温江教授农民科学种田。
教会大学还结合各地社会实际需求与自身条件,重点创办具有特色或优势的学科,如金陵大学的农林学科、齐鲁大学与协和医学院的医科。这些学校的优势学科以其较高的标准和培养质量,为各行各业培养了一批领军人才,产生了至今仍被津津乐道的社会影响。
教会大学适应中国社会的变化和期待,通过将宗教课程改为选修、使神学院独立等方式弱化了神学教育,从而使得学校与师生有更多的精力关注专业课程,也使得大学重新定位其培养目标与教学内容。神学教育的日益弱化带来了大学专业教育功能的日益凸显。20世纪20年代以后,教会大学专业与课程设置更为全面,教学内容进一步趋于系统化、专业化,对于教学、科研、社会推广等给予了极大关注,使学生受到了完备的专业训练与实践锻炼。教会大学以其完备的专业设置、先进的管理体制与教学内容引起了中国社会的广泛关注,从而使得“20世纪30至40年代,在教会大学念书的中国学生占全国大学生总人数的12%至20%。1947年秋达到11,000人,而考生则十倍于此数”。[8]
教会大学伴随着适应中国社会实际需要转变的教学目标与专业设置为中国诸多领域培养了专业人才。教会大学积极创办医学、农学、社会学等传统教育体制所没有的新学科,教会大学也因此被认为是中国医学教育等领域的先驱。至1949年,主要的教会大学发展为13所,学生数量已占到全国大学生总数的20%,且毕业生在医学、农学、新闻等领域占有绝对优势。
教会大学毕业生大多从事文教、医药、科学等专业,产生了诸如老舍、林语堂、费孝通、贝聿铭等各领域的领军人物。1979年邓小平访美所率代表团的21人中,有7人为燕京大学毕业生。教会大学较为注重的人格塑造与服务社会的精神,也引导学生“因真理以服务得自由”报“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精神服务国家,为社会的发展贡献力量。
教会大学移植西方模式并结合中国实际办学,直接的影响之一是为没有近代高等教育的中国提供了示范。1927年之前,教育部所辖国立大学仅为四所,而教会大学则有16所,教会大学无疑对中国高等教育的近代化起到了推动作用。
教会大学的管理体制、教学内容、学科设置、人才培养的质量为中国近代高等教育提供了仿效模式。如北京大学、东南大学借鉴选课制度、推行教学改革;以北京大学为代表的国立大学贯彻“教授治校、学术自由”的西方大学管理体制,都是学习西方先进体制为中国高等教育近代化做出的尝试。
逐步进行中国化转型的教会大学普遍对教学、科研、应用予以极大关注,在办学中注重三者的结合,不仅使学生具备了良好的知识结构,也锻炼了学生的实际应用能力。如金陵大学教师孙明经参与科考团多次深入西康等地,行程万里进行国情考察与科考电影拍摄;金陵大学农林科历时五年与康奈尔大学合作培育优良作物品种,并通过推广站分发农民种植。[9]教会大学这种模式是对注重经典背诵而缺乏与社会实际结合、关注人文轻视科技的中国传统教育观念的冲击。
教会大学在中国的存在只有半个世纪左右。但在半个世纪中,它们并非一直仅是照搬西方模式、作为传播教义的工具,而是在努力适应中国社会,做出了一系列中国化的努力,逐步转变成“为中华民族培养人才”的学校。中国化的努力加速了教会大学的专业化,为中国培养了一批人才,也对中国高等教育的近代化起到了推动作用。
[1] 丁鑫南,方翔.试论教会大学在中国高等教育近代化历程中的重要地位[J].消费导刊,2008(1):167-168.
[2] 谭献民.教会大学与中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J].长沙水电学院社会科学学报,1995(2):84-90.
[3] 董黎.西方教会与金陵大学的创建过程及建筑艺术[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8):86-91.
[4] 胡建南.试论大学建筑风格与人文精神背景—以福建近代教会大学为例[J].艺术设计 2009(5):57-59.
[5] 陈才俊.教会大学与中国近代建筑形态的转型[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6):116-123.
[6] (美)杰西·格·卢茨.中国教会大学史[M].曾鉅生,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87.
[7] 曹月.教会大学的中国化研究—以齐鲁大学为例[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13.
[8] 瓦尔格.传教士、中国人与外交家[M].普林斯:World Affairs Quarterly,1958:280.
[9] 张瑞胜.金陵大学与康奈尔大学作物改良合作计划研究(1925—1931)[D].南京:南京农业大学,2014.
[10] 杨慧林.早期教会大学的两种授课语言及其价值归宿[J].中国文化,2007(1):3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