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新 谢雨君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日本当代著名作家村上春树在其创作的30多年时间里,创作了大量的长篇小说、短篇小说以及散文随笔、游记、图画书等,他的文学作品曾斩获多项大奖,但却屡次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从其获奖纪录就可发现,村上的作品在世界文坛上有着广泛的影响,形成独具特色的“村上春树现象”。村上的作品自上世纪80年代末在我国译介出版后,掀起了一股“村上热”,不仅捕获了大量读者,同时也吸引了众多学者和文学评论家的研究。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村上的小说创作方面,而在散文随笔方面的研究则有待深化。鉴于此,本文以村上春树散文体现的“自我之歌”作为研究视角,探寻“自我之歌”在内容上的呈现以及在形式上的阐释,进而探析其产生的成因及意义。
村上春树的散文创作,有一个鲜明的内倾性特征,即“自我之歌”,这个“自我之歌”具有多重内涵。首先是相对小众一面的“自我”,即展现他的私人生活,包括日常衣食住行、个人爱好等,此时的“自我”可以称为“生活外貌上的自我”。其次,村上散文的“自我”还包含“与他人相关的自我”和“与社会相关的自我”,呈现出“自我与他人”和“自我与社会”一面的“大我”,即当散文涉及严肃的话题(例如:对东京沙林毒气事件施害者和受害者的访谈)时,村上以成熟坚定的姿态充当合格的社会人生记录者,在其作品中呈现出与社会息息相关的“自我”。
音乐和长跑作为村上春树散文创作的重要元素是“生活外貌上的自我”的重要体现。
村上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音乐发烧友,尤爱爵士乐,所以爵士乐始终是其创作的常青元素,从他的散文随笔到小说题目、小说内容随处可见。他自己曾做过爵士乐酒吧的老板,后来还专门写了《爵士乐群英谱》一书。因此,作为私人化对象的音乐元素反复出现在村上的散文中,折射出明显的“自我”意味。
村上喜欢富有个性、激情和生命活力的音乐演奏。他在《爵士乐群英谱》中说:“我宁愿把贝克五十年代中期西海岸那直率而富有激情的演奏永远留存脑际”[1]2。美国爵士歌手Chet·Baker洋溢着纯粹的青春气息的音乐使村上眷恋不已,美国萨克斯风手Stan·Getz吸引村上的原因在于其毫不保留地表现不落俗套的、极具个性的自我。村上偏爱个性化的音乐还表现在他对“了不起的Jack·Teagarden”的赞赏中:“演奏已经超越了一般风格,而是作为一种‘个人生命体验’鼓涌而出”[1]47。可见,音乐对于村上的意义不是简单的消遣,而是一种来自音乐世界特有的对“自我”从当时混乱的社会泥沼中抽离出来的沟通和指引。正如学者所指出,“一切具象必然归于消亡,唯抽象永远延续。而音乐恰恰是无形的、抽象的……不妨断言,村上是在追求无形、追求超越性——力图超越世俗价值观……超越来自外部力量的压抑和束缚。而这必然指向灵魂,指向灵魂的自由和飞升”[2]。村上注重个性、以乐修身的音乐接受在很大程度上加强其散文的“自我”意味。
另外一个在村上散文中经常出现的元素就是“长跑”。“那不是一般的跑步,不是在操场象征性地兜几圈了事,而是真跑。从一九八二年即写完《寻羊冒险记》那年开始跑……二十五年来跑了七万五千公里,差不多等于绕地球两周……还每年参加一次42.195公里的全程马拉松赛,参加三项铁人运动,甚至参加长达一百公里的超级马拉松。”[3]103我们能感觉到,村上是相当认真地在跑步,更何况他后来还为跑步写了一本足足十万字的散文集:《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村上在散文集中卸下了他在小说中惯常佩戴的面具,第一次如此真诚地、直言不讳地在读者面前回顾自己的长跑历程。村上的这一回顾本身更像是对“长期以来在跑步中寻找自我”的交代,读者在其中可以再次感受到他寻找自我的心路历程。
村上在坚持不懈地跑了23年后,产生了所谓的“跑者蓝调”(意指跑者面对跑步产生了一种徐缓的倦怠,跑者不再像从前那样从跑步中收获乐趣。)但同时他也在这种蓝调中找到了自我,虽然这个自我并不十分潇洒,“看到的只有我的性格。我那个人的、顽固的、缺乏协调性的,每每任性妄为又常常怀疑自己……的性格。我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古旧的旅行包,踱过了漫长的历程。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拎着它……它显得太沉重,外观也不起眼,还到处绽开了线……然而,我心中却对它怀有某种依依不舍的情感。”[4]167这种情感的产生正说明村上一直渴求的就是那个最真实的自我。各人的人生不同,有的人总能在电光石火间就领悟到契合自己的人生启示,有的人却要经受实实在在的身心磨砺,筋疲力尽之后才有所收获,村上是后者,他用二十多年的跑步换来一个真正的自我。“假如有我的墓志铭,而且上面的文字可以自己选择,我愿意它是这么写的:村上春树作家(兼跑者)1949-20××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4]191。由此可见,村上一心一意要把这个作为跑者的“自我”贯彻到底。
以上就是村上散文创作元素在“生活外貌上的自我”的呈现,体现的是其私人生活的一面,更多的是指向个人的内心世界,与外界没有太多的联结,这个“自我”是孤独的。村上春树“仍然或被动或主动地追求孤独……他还通过如此物理性地驱动身体来化解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并将其相对化”[3]105。然而,这种孤独的“自我”既没有散发出弱小的气息,也不包含孤高的成分。总之,不管是音乐还是长跑,村上春树散文的创作元素表明,他的“寻找自我之旅”最终到达了个人精神世界的彼岸,这是一场修行。散文创作的内倾性留下村上鲜明的个人印记,它仿佛是一面鲜红的旗帜,它的出现会吸引产生共鸣的读者,当然也会招致反对“写作私人化”的厌恶之声。然而,村上依然一如既往地坚持这样的“自我”创作。
村上春树的散文中有一种哲思,即从对平凡事物的描述中提炼人生哲理,从“与他人相关的自我”经历、享受生活而上升到思考生活的层面。同时,随着思考范围的扩大和程度的加深,村上散文中出现“与社会相关的自我”,实现“自我”内涵的变化发展。
在“与他人相关的自我”方面,村上曾对日本国内一拥而起的学英语潮流进行过思考。他在《Can You Speak English?》中说:“这有无科学根据不能确定,但从经验角度说,较之道理,必要性才是掌握外语的最重要因素——这么说我想基本不会错”[5]115,他回想自己学习外语的失败和成功并提出了这个观点,但村上对于这件事的思考还没停止:“我们都是非常不健全的存在,凡事都得心应手是根本不可能的。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既有好的地方,又有糟的地方……”[5]117有些人无论如何就是学不好外语,即使这样又何必过分在意呢,人生本就不完美,村上如是想。生活中的许多事情若获得这样的接受态度,心头的压力或多或少会得到消解。
在《教训》中,村上由阅读经历反思文字给人带来“教训”的意义。他自言“比较喜欢含有教训的故事”并不是因为故事给予的教训本身对人生有何种指导意义,村上喜欢的是教训本身成立的方式:“教训这东西决非如一般人想的那么死板。大凡事物必有教训,形式各所不一……(就文学作品来说)珠滑玉润的行文和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当时是让人心悦诚服,但时间一长就忘得一干二净,唯有似乎琐碎却又有效的那一类留在记忆中”[6],村上认同的是“教训”这一形式达到自然而然且行之有效的效果,而不是教训的内容。可见,村上的“自我”是从感性上升到理性的“自我”。
以上,村上的散文视角由“学英语潮”、“教训”等普通的话题提升到了一般人的处事态度和思考方式,这一过程演绎了村上散文哲思的构筑。当“自我”开始就生活本身进行思考时就意味着这个“自我”已经进入了人与人构成的关系网中,最终形成“与他人相关的自我”。
如果说村上“与他人相关的自我”是一个会思考“自我与他人”的“大男孩”,那么“与社会相关的自我”就是一个步入社会的“成人”,具备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强的责任意识。
村上在《白子小姐和黑子小姐去了哪里》一文中,由“白子小姐和黑子小姐”化妆品动画一类的广告引发对社会发展状态的思考,认为这种广告的不真实性与战后民主主义理想世界(只要努力人人可达)的幻想何其相似,就像广告总能吸引相当部分的购买力一样,战后民主主义理想世界曾鼓舞着从前的日本国民。“然而无须说,如今幻想消失了,社会的发展速度将其整个吞入了腹中。幻想本身彻底沦为商品,成了时下投资的新领域,而不再是免费平等地发给每一个人的单纯之物”[5]5。在科技迅猛发达的现代社会,广告形式林林总总,而村上却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某些变化,并揭示出变化背后隐藏的社会真实,村上的散文视角已延伸至他所处的社会环境,这是村上音乐和长跑世界中“自我”的全新旅程。
1997年,村上关于“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受害人的访谈录《地下》出版,但这并非简单的采访录,村上在《地下》中最大限度还原了事件的客观真相。村上在谈论沙林毒气事件的犯罪实施者时把他们称为“冷漠一代”,咎其犯罪原因,村上并非一味地归罪于具体的个人:“向偏执性宗教寻求意义之人的大半并非不正常的人。既不是穷困潦倒的人,又不是离奇古怪的人。他们是生活在你我身边普通(或者换个看法,是普通以上)的人们……那或许是我,或许是你。把我们的日常生活同含有危险性的偏执性宗教隔开的那堵墙,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单薄得多。”[7]他将施害的信徒还原于一般人群中,还原于这个不能简单或麻木地忽视掉的社会,“村上感兴趣的更是事件背后的因素,即作为背景或土壤导致事件形成的日本这个社会、以至日本每一个人内部的‘地下世界’”[8]。
至此,村上呈现的“自我”已然包含社会性。事实上,每个“自我”都不可能自始至终在社会里保持完全纯粹的“自我”,因此,村上“自我”的转变是更加理智的、成熟的体现。村上的散文视角由自身的生活琐碎发展至一般社会现象的描述再到对日本社会本质的揭示,由此看来,村上散文的“自我”之旅确实意义非凡。
村上春树散文“自我之歌”的内涵由个性十足、日渐成长的“自我”来充实,而它的外在则由独特的艺术形式来构建,其中包括爵士语言和节奏、散文结构“二重奏”、图文并茂及列项说明等。
从爵士乐的起源来看,它是美国黑人对于平等、自由的诉求,是对现实生活的告白,其中饱含着复杂的情感。因而,爵士乐会对应情感色彩而付诸或明快或平缓的节奏。村上巧妙地借用了爵士乐丰富而有效的表现形式来安排语言文字。
爵士乐中的歌词往往平淡而隽永,一首歌就是一个甚至多个故事,歌手伴随节奏吟唱,将故事娓娓道来,并不需要华丽的堆砌。村上的散文语言出奇地与爵士中的“吟唱”相似。例如《村上春树又酷又野的白日梦》:“我的梦是拥有双胞胎女朋友,即双胞胎女孩双双等价地是我的女朋友——这是我做了十年的梦”,这一个让人愕然的开头犹如爵士乐还未响起前一个男高音突现并直穿胸膛。接着,众乐器如约而来,村上式的调侃也一如既往地出现了:“至于双胞胎姐妹读了作何感想,我则无由得知。很可能发生不快,或者大为恼火也未可知:开哪家子玩笑!果真如此,道歉就是……梦这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无道理好讲的、超出日常规则的。所以,就请你读的时候想开一点,心想这仅仅是村上春树的一个梦”[5]40。再接着,一个作为独奏的乐器来了一段solo,村上则相应地通过文字想象了和双胞胎姐妹约会的场景。最后,主角乐器登场,村上白日梦的实质也还原了:“我在双胞胎身上所追求的,是排除了那种男女一对一的现实性假设的——即形而上的——范畴……换言之,我要在双胞胎式制度或观念之中验证自己,尽管验证的方法倒是够繁琐的。”[5]41-42这场演奏以平缓而不失意味的形式稳稳收场。
村上春树的散文语言平实而不失灵动,叙述节奏变换自如,不失为一首用文字演奏的爵士乐。“爵士风”为村上的散文披上了一层个性化的外衣,由此,他的散文得以实现表里如一的“自我”。
如果说爵士语言和节奏是村上散文“自我之歌”外在的构造零件,那么散文结构“二重奏”就是这些零件的组装方式,正如几乎所有的音乐尤其是爵士乐中都存在着主旋律和次旋律的设置。前面提到的《Can You Speak English?》一文中指出“人都是不健全的存在并应学会接受这样的自己”是主旋律,而在此之前村上则不厌其烦地讲述了自己学习外语和国外生活的经历,认真地讨论怎样才能学好外语,又批评日本时下流行的幼儿英语口语培训班有多荒唐,将这些次旋律铺垫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才将本意托出。《白子小姐和黑子小姐去了哪里》通篇都没有摆脱白子小姐和黑子小姐两个元素,村上想象了她们的对话、心理等,还插入其他类似的广告来对比总结出此类广告的构思,这些次旋律的铺垫可谓事无巨细,就连“社会的调整发展已将当年的纯真幻想完全吞没”这一主旋律的析出也没缺少黑白小姐的参与:“在这样的世界里,白子小姐们也许再也搞不清善为何物了……白子小姐和黑子小姐去了哪里呢?这是本文的主题。大概哪里也去不成吧。”[5]5
这就是村上散文结构的“二重奏”,惯以推进缓慢而不失趣味的叙述为主旋律,将稍显严肃的教训意义作为次旋律,文章整体看似重心倒置,其实却能够巧妙地使读者保持阅读兴趣和节奏,实现相对轻松的阅读体验。村上在谈论个人的阅读体验时曾强调说,“首先看重的是作为读物是否有趣……作为读物的有趣性、与让我体会到自己的存在、让意志不由自主随之行动的事物,必须同时存在。或者说必须融为一体”[9]74,村上自己选择读物已相当注重表现形式的趣味性和内涵的“自我”倾向,更不难推测他本身的创作会偏向类似的标准。由此,村上散文“自我之歌”的外在得到专业化的组装。
村上春树散文“自我之歌”的外在还有两件独家配饰,那就是图文并茂和列项的说明方法。村上对图画可谓情有独钟,他的散文集几乎每一本都配有插图,既有先写文章再配图画的《村上广播》,也有先出图画再配文字的《爵士乐群英谱》。安西水丸、和田诚、佐佐木、大桥步等日本知名插画家都是村上的密切合作对象。在文字之余配上相应的图画虽然不是村上的首创,但还未有人如此热衷于这种表现方式。浏览村上的散文集有如翻阅色彩斑斓而饶有趣味的生活杂志。另外,借助图画来进行辅助说明也是村上惯用的方式。在《禁止带入酸梅干盒饭》中村上用图A和图B将一辆美国车后面印制的“打倒日本”图画的讽刺意味简洁生动地体现出来。
村上的列项说明就是不作修饰地把要表达的意思分条简单列明。《天上的血红玛丽》一文中,就煞有介事地将飞机上提供的血红玛丽酒的味道分为A、B、C三级并逐一说明;《教训》一文中把从某编辑的话中所获的教训分九条一一列出;《话说打分》里把A、B、C、D女士对65分丈夫的不同想法详细列明;《无可救药的塔尼亚,驯猫队,被发现的诗人》中列举了老驯兽师哈特断言任何猫都能训练的根据;《空中飘游俱乐部通讯(三)》列出三种空中飘游梦的模式并分别说明……几乎每一本村上的散文集都出现了列项说明。
图文并茂和列项说明的特点与最初的爵士乐艺术境界十分相似。作为劳动者的美国黑人以爵士表达生活体验,没有精心构思的语言却时有为了释放心里压抑的调侃或小趣味,他们的阶层性质决定其创作的艺术不同于在华丽舞台上演的歌剧,然而这并不影响情感内涵的反映,真实质朴的心声反得以流露。村上图文并茂的趣味性和列项说明的简明化与此般爵士意味是相呼相应的。
村上以爵士语言和节奏、结构的“二重奏”、镶嵌妙趣横生的图画和精简直白的列项说明等艺术形式来构筑其散文世界,最终打造出村上散文“自我之歌”的独特艺术。
村上春树散文“自我之歌”在创作内容和形式上,共同构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村上式文学,散发着富有生命力的艺术魅力,那么,村上何以走上“自我”道路呢?
笔者认为,村上的个人身世和热爱自由的品性是“自我之歌”形成的内因。“春树是独生子,他自己觉得他的内倾性格与此不无关系”[10]2,独生子在村上出生的年代是十分罕见的,周围的同学朋友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静默的阅读代替了与同龄人的玩耍,长时间的独处使村上的内心与外界始终保持着距离。再者,村上在学校里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大学期间恰遇上学生罢课运动的村上似乎也无动于衷,“一直与所谓的集体行动完全绝缘。他总是一个人行动,不依附任何政治派别”[10]10-11。后来当了作家的村上也一直坚持遵从自己的内心来生活,“总之,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事情,我只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9]79久而久之,村上形成了“自我”的生活习惯和思考习惯,自由始终是村上的人生诉求。个人身世、疏离的交际和“顽固的坚持”打下村上“自我之歌”的根基。
在此根基上,村上的阅读和音乐爱好作为外因仿佛双管齐下,使“自我之歌”的谱写成为可能。从阅读方面来看,对学校课堂不感冒的村上有着良好的读书习惯。从最初的《铁臂阿童木》之类的绘本到日本中央公社出版的《世界历史全集》到《悲惨世界》一类的世界名著再到欧美近现代文学,村上的阅读无所不包。他在高中时就摸索着读了大量的英文原著,长期专注于自己的阅读世界决定村上视野最初的内倾性。从音乐方面来看,村上在享受音乐的同时还做到了将音乐和文学共融的效果:“若没有自然、舒适而坚实的节奏,人们的阅读行为大概就难以为继。我是从音乐(主要是从爵士乐)中学到节奏的重要。”[11]不难看出,在文学表现形式上,音乐是村上春树的良师益友。同时,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村上创作的风格例如散文的“爵士风”。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国外生活经历:“我在很长时间里相当固执地认为自己和同代人无关,个人就是一切,而且一直也是这么过来的。”[12]因此,他的文字颇具西化味道。有学者在谈论阅读对村上的影响时把村上的风格称为“美国味道”:“最初的机遇和环境客观上影响并决定了他的喜好,也从少年时代铺就了他的文学创作之路……无论是散文还是游记都带有一些淡淡的美国味道——自我、自由、合作。”[13]无论是西化味道还是美国味道都将村上的文字风格与日本传统的文学基调区别开来,标示出村上的独特之处。
村上春树散文“自我之歌”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生活外貌上的自我”具有文学内倾性的特征,村上通过文字来挖掘人的内心,聚焦与人自身密切相关的内容,有着鲜明的个人印记,并附带着人文主义的色彩。在物质条件越来越发达的现代社会,人们的精神生活无意间已受到物质生活的排挤,贫瘠的精神世界迫切需要甘霖雨露的滋润,而村上散文的“自我之歌”恰恰可以完成这一浇灌:“文学也好音乐也好,对于他都是对抗‘制度语言’或体制性文体的一种武器,同时又是精神避难所或镇魂歌、安魂曲”[2]98。这说明,村上的散文既是他本人也是读者们的精神世界之归属。
其次,村上散文中与社会(或他人)相关的“非纯粹的自我”具有更广泛的意义。因为村上的散文遍历社会万象,所以他的文字不仅是个人的印记,更是社会和历史的印记:“对社会现实的高度关注使他成为了一个真正具有世界性的作家。2009年村上被授予耶路撒冷文学奖……意在表彰其作品涉及人类自由、人与社会和政治间关系的作家。”[14]的确,村上“非纯粹的自我”体现的哲思、揭露社会暴力与恶的勇气、自省的严肃深刻从横向的“自我”内涵和纵向的“自我”变化中呈现出来,其散文由此而获得了时空意义。
最后,村上散文实践“爵士风格”的语言和节奏、散文结构的“二重奏”以及图文并茂、列项说明等均是其对散文创作形式的新尝试。“如今,对于文字,人们往往过于注重剑拔弩张的视觉冲击力或广告性效果……忽略了不动声色独出机杼的颖悟和创新”[15]。学者认为,村上作品吸引中国读者的原因之一就是“倾心文字”,其中“不动声色独出机杼”指的正是村上文字的表述形式,他否定了震撼、刺激的表达,肯定了村上的巧妙、独特和聪颖,将村上式的表达视为一种创新:在如爵士乐般自由的框架下展现多姿多彩的内容,这是完全属于他本人的“村上式文学”。
综上所述,对村上散文“自我之歌”在内容的呈现和形式上的阐释以及成因与意义的探析,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村上的散文创作及其作品内涵。同时,对村上散文创作的内容与形式进行学术梳理,也给散文创作提供了一个参考的样式,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
[参考文献]
[1] [日]村上春树.爵士乐群英谱[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2] 林少华.村上春树的音乐与“音乐观”[J].读书,2013(1):96.
[3] 林少华.身体与文体之间[J].书城,2009(4).
[4] [日]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M].施小炜,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0.
[5] [日]村上春树.村上朝日堂 嗨嗬![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6] [日]村上春树.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34.
[7] [日]村上春树.在约定的场所:地下2[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221.
[8] 林少华.之于村上春树的物语:从《地下世界》到《1Q84》[J].外国文学,2010(4):136.
[9] [日]村上春树.村上春树三天两夜长访谈[J].张乐风,译.大方,2011.
[10] [美]杰·鲁宾.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M].冯涛,译.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11] [日]村上春树.无比芜杂的心绪[M].施小炜,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263.
[12] [日]村上春树.终究悲哀的外国语[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37.
[13] 刘振生.村上春树文学创作中的“欧美情结”与“中国之路”[J].作家杂志,2012(8):101.
[14] 王丽.关于村上春树文学中的暴力与恶——以《1Q84》为中心[D].山东:中国海洋大学,2011:36.
[15] 林少华.村上春树在中国——全球化和本土化进程中的村上春树[J].外国文学评论,2006(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