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
——评晏杰雄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

2014-03-20 06:44甘浩
武陵学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新世纪文体学术

甘浩

(郑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44)

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
——评晏杰雄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

甘浩

(郑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郑州 450044)

晏杰雄博士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是一部富有挑战性的学术著作。为了解决诸多难题,作者极力廓清本书选题的边界,澄清“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等核心术语的学术含义,搭建了坚实的话语平台,问题意识清晰。整部著作论述扎实而平易,论及的问题具有生长性,显示出较强的前沿性特征,是一部较优秀的学术新锐之作。

《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前沿性;生长性

初一见这部书的标题《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脑际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字是“难”。这个“难”字直观上可以从标目的两个名词中反映出来:一个词是“新世纪”,另一个是“长篇小说文体”。所以,单从题目看,这部书所处理的问题就是“难”上加“难”。

首先从“新世纪”这个名词来看,这意味着本部书研究的对象是新世纪文学。科学研究者经常充满着命名的冲动,当代研究界也不例外。进入21世纪后,人们很快就对本世纪的文学确定了名称——“新世纪文学”。2005年,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沈阳师范大学文化研究所和《文艺争鸣》杂志联合召开“新世纪文学五年与文学新世纪”学术研讨会,讨论、推动和传播“新世纪文学”的概念,自此之后,新世纪文学研究进入了当代学术的前沿领域,“新世纪文学”也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一个关键词。不过,在科学研究中,这种约定俗成的术语可能会因为缺乏严谨的学理认同,往往很容易构成研究的陷阱。具体到本部书来说,晏杰雄研究的对象是新世纪长篇小说的文体,那么,就意味着他认定确实存在着一个有别于其他文学史阶段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问题。换句话来说,晏杰雄在做这个论题的同时,潜在地承认了一条叫作“新世纪文学”的文学史线索,并且,在这条线索中,长篇小说文体具备了独有的文学史价值,与之前的长篇小说发展构成了事实上的逻辑递进关系,形成了可以独立的文学史序列。这样一来,“新世纪”这个定语,在这部书中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与研究视域定位,要使本书的研究话题顺利进展下去,晏杰雄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使自己的课题具有“区他性”。这对于这部书的研究,是一个基础工作,也是研究得以展开的平台。任何科学研究的价值要得到体现,首要地就是要保证学术思维的严谨性。晏杰雄显然清楚这个点,没有掉入陷阱,《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第二章“近三十年长篇小说文体的演进”的着力点,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我觉得从理解的便利上来看,可以先读本书的第二章。“近三十年长篇小说文体的演进”是以一种史家的方式,简要论述近30年长篇小说文体的发展历程,赋予本书言说的合法性,这就保证了本书首先在学理上是一部严谨的著作。而在实际写作中,晏杰雄把这一部分放在了第二章,这不是逻辑错乱,而是因为他不得不如此。本书的第一章“长篇小说文体的基本问题”是整部书的研究的缘起,体现出晏杰雄敏锐的问题意识:他从多年的观察、体验和学术积累出发,敏锐地发现长篇小说文体在新世纪发生了新变,乃至出现了新的美学异质成分。这个内容属于当代文学研究最前沿的内容之一,它给晏杰雄带来的难题不是描述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发生的新变及其内质特征,而是首先要花大量的精力证明在新世纪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文学史现象。研究一个需“证明”而存在的科学研究对象和研究一个大家公认存在的对象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这部书有一个局外人难以体察到的苦衷:晏杰雄为了取得认同,他不得不去做好一个基础性工程,即时时得“证明”在新世纪确实有这样一个文学史现象发生。所以,在第一章进行了大量的直观陈述后,第二章花费了整整一章的篇幅从纵向历史来论述本书研究课题的合理合法性。

从论述过程来看,第二章充满了历史想象性。晏杰雄的文学史想象是建立在对目前学术前沿的理解和自己的学术观察中,他说,“就文学与时代的关系而言,笔者认为,近三十年来长篇小说并没有经历几个时代,而是一直处在一个大时代当中,即一个改革开放的时代,一个市场经济占主体的时代,一个文学逐步摆脱意识形态控制的时代”[1]55。在这个判断的基础上,他进而把近30年来长篇小说的艺术发展分为“1980年代:文体意识的萌发”“1990年代:文体意识的扬厉”和“新世纪:文体意识的沉淀”三个阶段。晏杰雄说以“时代纪年”是“出于描述的需要”,出语谨慎,也反映了他一贯的学术严谨性,而以“萌发”“扬厉”和“沉淀”三个词来描述长篇小说在近30年来的发展状态,就显示出他的大胆和雄心——他实际上是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近30年来长篇小说文体发展的故事,不管你是否认可,晏杰雄完成了一个文学史意义上的历史建构,一个学术研究平台搭建起来了,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就呼之欲出,晏杰雄可以在这个平台上予取予求,这样一来,他度过了自己的第一“难”。

从学术史的角度看,新时期以来长篇小说文体研究相对沉寂,成果也不太多。随着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文体意识的凸显和90年代长篇小说创作的爆发,这个领域的文体研究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2001年6月25日至28日,《收获》编辑部和《当代作家评论》编辑部曾在大连联合主办“2001年长篇小说文体对谈会”。会议对长篇小说的文体、叙事、语言、结构、形式以及中国90年代以来的长篇小说、21世纪的长篇小说走向等问题作了深入的探讨,一些批评家如吴义勤、雷达等曾经关于这个问题有些精彩的发声,不过多散见于一些单篇论文或某些专著的零散篇目中,真正专治长篇小说文体问题的专著少之又少,专治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学术专著,就笔者陋见,目前只有晏杰雄的这部著作。现在来看,这种现状是晏杰雄的荣誉,但在研究之时,可能是他面对的另一个大“难”——解决“新世纪”的“难”,只是为他盖一座学术之塔划定时区与大致方位,而“长篇小说文体”这一“难”却关系到这座学术之塔的构架与取材,是整个研究的重中之重,克服了这一“难”,这部书才能够框架稳固,取材有向,方圆落定。

这一“难”的核心,是介入到了“长篇小说文体”这个令学界头疼不已的文艺学难题。这其中首先要面对这个术语的中心词“文体”——一个常见的文艺学难题,当代很多学者如童庆炳、王一川、陶东风等都曾集中关注过这个难题。文学批评家汪政认为,“文体的本质不过是一个表达方式的问题,也就是说一个人如何言说的问题,不同的文体对应着人类不同的文化(包括审美)的表达的欲求,人们对语言的表达进行组织,构成一定言说双方都共同遵守的秩序,这就是文体”[2]。在汪政看来,文体是表达方式,与时代文化密切相关。无独有偶,晏杰雄在本书中也重申了,新世纪长篇小说的文体发展是与时代密切相关的。应该说,这是一种很中肯的意见。这种观点的原理在法国著名学者丹纳的《艺术哲学》中表达得最为清楚。他认为文艺作品是有社会性的,而种族、时代和环境是艺术作品存在的外在动因[3]。晏杰雄等人的观点体现了丹纳的原理。2008年,由中国小说学会出面组织了一些学者,编写了一部小说史《1978-2008:中国小说30年》,书中就以“革命现实主义文体”“现代现实主义文体”“现代主义文体”“新历史主义文体”等概念来描述这30年当代长篇小说的文体样貌和发展,这个研究所显示出来的文艺思想是与汪政、晏杰雄的观点不谋而合的。然而,这部小说史存在一个弊端,即在试图把一个复杂的文学史问题历史序列化的同时,也把它粗浅化了。所以,如何把普遍性文艺理论观点应用于具体文学现象研究中,这将是对研究者或研究课题的考验,处理不好的话,晏杰雄的研究也有把问题粗浅化的危险。

所以,晏杰雄要想让自己研究平台更稳固,使之具有无可置疑的确定性,他必须解决“文体”这个难题。他没辜负我们的期望,并且为文体下了一个独到的定义:“文体是文学作品中作为人造物的一部分,它规定了作品的艺术特质,与作家的认知方式和现实世界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1]32正如雷达所说,这个定义的奥妙在于晏杰雄认定“文体是直接的人为性、间接的社会性”[1]序言,在这里,晏杰雄准确地捕捉到了文学文体创造是混杂了作家主观能动性和具体时代性的产物,退一步来说,即便有人不承认晏杰雄对近30年长篇小说艺术发展史的划分,但是,这个定义也可以使他对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问题的研究具有存在的价值。

当然,晏杰雄的雄心肯定不会止步于此,但就这个定义来看,它已经是一个“跨学科行为”了(雷达语)。接着,他把解剖之刃对准了“长篇小说文体”这个对象——这又是一个令学界头疼不已的话题。

早在1941年,前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就说,“研究作为一种体裁的长篇小说特别困难。这是由对象本身的独特性决定的:长篇小说——是唯一在行程中的和未定型的一种体裁。我们眼睁睁地看到体裁的一些构成力量正在起作用:长篇小说体裁的诞生和形成,正在通过充分的历史时日得到呈现。长篇小说的体裁骨架还远远没有定型,我们还不能预测它全部层面的可能性”[4]。巴赫金所说的问题就是晏杰雄不得不直面的难题,因为就现代汉语长篇小说来说,这还是一个正在成长的体裁,尤其是近30年来,现代汉语长篇小说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黄金阶段,要准确描述这个正在进行的动态历史状态,是一个巨大的学术挑战。敢于迎接这个挑战不能靠胆子大,而要靠科学与严谨。

然而,晏杰雄所追求的科学与严谨却要面对近30年长篇小说杂乱、混沌状态的挑战。当代学者吴义勤认为近30年长篇小说发展过程一直处于“种种混乱和无序的状态”,尤其对当代长篇小说家“表现在文体方面的无知和误读”尤为不满。他说,“我们常常把长篇小说作为一个先验的、既成的文体事实来看待,却很少追问它为什么是‘长篇小说’而不是其他。支撑我们先验之见的往往是所谓约定俗成的惯例,但这个‘惯例’却又是模糊的、非确定性的,我们找不到让‘长篇小说’这种文体从‘小说’这个文类中真正‘本质性’地独立出来的具体的、公认的‘长度’(字数)边界”[5]。这个问题的实质是我们缺乏对“长篇小说”的美学规定性的认知。晏杰雄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结合中外学界对长篇小说文体的认识,从叙述、结构和话语三个基本范畴来谈论新世纪长篇小说的文体问题,这是在具体的文学研究中让人们认识到了长篇小说的某些美学规定性。从这些美学规定性出发,晏杰雄自然而然地架构起了这部书的论述框架。

说实在话,读这部书能够感受到,晏杰雄在陈述自己论题的边界和阐述自己的学理时的姿态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这其中最困难的在于对“度”的把握,而要把握好这些“度”,是需要好学养的。从本书扉页的“作者简介”中,我才得知晏杰雄还是美学博士后。在如今这个时代,头衔虽然不能最终说明什么问题,但是,也让我体会到晏杰雄具有深厚的理论学养。本书很多理论观点是独到的,很多地方富有原创性,即便其中也确有值得商榷之处,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学者以及由于他的论题还处于一个富有生长性的领域来说,这都是正常的。我觉得这部著作无可争议之处,是整部书的扎实功夫和平实的论述风格。

扎实与平实,看似是两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字眼,但是,我却以为是对这部书极高的学术评价,是这部书值得称道的学术品质。

这部书选题存在的基础是新世纪是否已经形成了经典的长篇小说文体;如果有,经典文本是哪些。回答这两个问题很重要,因为这体现了本书选题的价值(即研究的必要性)。譬如,我们之所以认为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经典文体是章回体,是因为明代出现了冯梦龙称之为“四大奇书”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金瓶梅》,它们优异的文学成就使章回体成为古代长篇小说最引人瞩目的文体范式。现在我们要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问题,一个前提就是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确实出现了值得我们研究的内容。晏杰雄对这个问题的基本结论,是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进入了一个新的文学史阶段。可是,问题的层面仅止于此还是不够,以下两点至少要居其一:要么是长篇小说的某种文体在新世纪经典化了(如章回体在明代经典化了);要么是长篇小说在新世纪出现了文体新变,并出现了经典性文本。新世纪长篇小说的发展实际,更靠近第二点。而研究者要得出这个结论是不容易的,它首先要求大量的阅读,其次需要研究者要有挑选、汰除的眼光与能力。后者需要晏杰雄的理论水平我们姑且不再多说,单就前者来看,它需要晏杰雄花费的时间和要阅读的长篇小说作品数都是海量的。所幸晏杰雄没有让我们失望,他在这个方面做得相当扎实。

这种扎实功夫在全书中处处可见,此处可举两个例证。一是从本书的“导论”开始,晏杰雄在描述新世纪长篇小说及文体问题的时候,喜欢用数字说话。在科学研究中,数字是最具有说服力的,数字说明了晏杰雄对新世纪文学的熟稔程度。而对混沌、杂乱的文学现状成功地实施了历史序列化陈述,也反映了他对自己研究对象了然于心的研究状态。二是本书“参考文献”所列的文学阅读书目是110部,这些书目基本上包含了所有的、公认的新世纪长篇小说中最有代表性的文本。这些书目不仅证实了本书选题的价值所在,而且这些书大都进入了本书的论述中。说实在话,这些年来很多学术研究不是没有思想,而是缺乏扎扎实实做事的功夫,因为扎实功夫不够,即便有好的思想往往表现出来也是流于空疏居多。晏杰雄的著作不仅论题明确清晰,论述也极为充实,见扎实功夫。

再说平实。1980年代中期以后,追求新理论、新方法成为当代文学批评的一大特点,追奇求新在青年学者中很有市场,再加上青年学者因为知识结构较新,用语造句多追求新颖独特,因此,平实风格多不是他们追求的。新颖独特的论述能够产生独特的效果,但是,正是因为鲜与奇,认同性方面往往困难一些。关于写作,我们往往缺乏一个常识,即任何一种写作都是以沟通为目的的。就学术写作而言,能否获得具有广度和深度的沟通,是衡量一篇或一部学术文章的价值基准之一。因此,进入新世纪后,反对佶屈聱牙的文风,追求平实的论述风格,成为当代学术的一种呼声。平实,正是《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的论述风格。

当然,平实不意味着平庸。平,即平易;实,即厚实。《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言辞看似普通,问题谈得却很通透。譬如,我们前面谈到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等术语,核心词的使用都是熟词。再如他以“内在化”“本土化”和“混沌化”来指称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整体特征,都是普通的学术术语,但是却能够准确地捕捉住了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要害之处。这类学术用词与造句,貌似平易,却内敛而有锐利的学术锋芒,它通过深厚扎实的学术观察和积累显示在字里行间,读后极容易启动相关的学术思考。

这部书有没有问题?有,这是肯定的,而且问题不少。譬如,我觉得本书的问题之一,就是某些具体问题论述得还不够周延。如“文体”是一般性文艺学问题,而“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是一个具体问题,本书选题是讨论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独特性,重心是在探讨某种文体问题是新世纪长篇小说独有的(或者是特别明显的)的现象。但是,在阅读过程中你常常有这种想法:这些特征难道其他时代的长篇小说没有吗?所以,从阅读感觉上,论题的周延性还需要进一步改进,还需要更加宏阔的历史意识和更加扎实的学术修炼。不过,没有谁的学术著作是十全十美的,这对于晏杰雄这位学术新锐来说亦是如此。更何况这部研究“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的著作,是目前这个领域唯一的一部综论性学术成果,极具前沿性,学术生长潜力很大。韩愈云:“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我以为至少在目前,《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有笔力,有计划,有远谋,当得起这个评价。我也期望晏杰雄能够在这个话题上更进一步,给我们带来新的研究成果和新的阅读享受。

[1]晏杰雄.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55.

[2]汪政.惯例及其对惯例的期待[J].当代作家评论,2001(3):9-20.

[3][法]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5-8.

[4][前苏联]巴赫金.长篇小说和史诗[M]//20世纪世界小说理论经典,北京:华夏出版社,1996:296.

[5]吴义勤.长篇小说与艺术问题[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3.

(责任编辑:刘英玲)

G236

A

1674-9014(2014)06-0138-04

2014-09-23

甘浩,男,河南罗山人,郑州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史学和新世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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