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乔利小说三部曲中母女关系的同一性

2014-03-20 03:40天津外国语大学刘宏伟
外文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迈特卡夫维拉

天津外国语大学 刘宏伟

伊丽莎白·乔利小说三部曲中母女关系的同一性

天津外国语大学 刘宏伟

《我父亲的月亮》小说三部曲是澳大利亚著名女作家伊丽莎白·乔利的代表作。文本世界中母女关系相同、相似的同一性和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母女关系相应、相关的同一性是三部曲文本建构的框架。对三部曲文本建构中同一性的分析,重新构建了三部曲所涉及的母女关系,提供了对三部曲的全新解读。

同一性;文本建构;心智过程;母女关系

引言

伊丽莎白·乔利是20世纪澳大利亚著名女作家,晚年成名,作品主题深刻独特,语言极具美学价值,很多作品已经被译为各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其小说三部曲《我父亲的月亮》、《幽闭综合症》、《乔治家的妻子》被评论界公认为是其语言最富诗意,社会影响力最强的作品。乔利认为,很多意义深刻的作品都聚焦于社会中被冷落和遗忘的群体。这三部小说直接体现了乔利的写作思想,讲述了主人公维拉坎坷一生中的失落和迷茫。三部曲凝聚了乔利小说的写作特色,为乔利的代表作(刘宏伟2012:1)。

西方对于母女关系的研究由来已久,传统几经颠覆,在澳大利亚社会文化背景下,对这一社会问题同样存在着传统与反传统的斗争。在刻画维拉这个社会边缘人物时,乔利描述了她与其他一系列人物的关系,其中母女关系不仅在文本内贯穿三部曲始终,与其他人物相互交织,构成了三部曲的核心,而且与文本外的世界发生关联,体现出乔利作为一个中年移民至澳大利亚的女性作家对母女关系持有的特殊矛盾立场。

一、同一性与三部曲文本建构

“同一性”概念来自于近代德国哲学家莱布尼兹(G.W.Leibniz)所提出的“不可分辨者的同一性原则”(the principle of identity of indiscernibles)。莱布尼兹认为,对于任意个体X和Y,当X和Y被看作是不可分辨的,就可以认定它们是同一的、等价的、可以替换的(Leibniz 1969: 309)。同一性是西方哲学领域普遍关注的一个问题,哲学家对同一性是事物固有的内在性质,还是用来规范事物的观念,是跨时间的单一性,差异中的等同性、静态的稳固性,还是历史性运动等,持有不同的理解(陈治国2013:19)。20世纪80年代,波兰数学家伯拉克(Z.Pawlak)提出“粗糙集”的概念,区分了情况不同的同一性,即多种类似的不可分辨关系。除经典的不可分辨关系外,还有如容差关系、限制容差关系、非对称相似关系等(Pawlak 1982,1991)。

徐盛桓认为,我们可以在语言研究中运用“不可分辨者的同一性原则”,并接受了“粗糙集”的观念,指出,“同一性”所指涉的事物肯定不是同一个事物,而是相异的,它们同一而不是相同。具体来说就是,二者在它们的现象特征(phenomenal character)和质地内容(qualitative character)上有某些相同、相似、相应或相关的地方,使二者能给人在意识感受性(qualia)方面不同程度、性质的相像的感觉(徐盛桓2014a)。

本研究借用同一性的概念,从相同、相似、相应、相关四个方面考察同一性在乔利小说三部曲文本世界建构中的作用,并基于对同一性认识的心智过程的分析,重新构建三部曲所涉及的母女关系,为读者提供对三部曲的全新解读。

二、文本世界内的同一性

在三部曲中,主人公维拉与母亲的冲突并非罕见。但是,无论从这一关系的发展趋势,还是从作者的写作重心,我们都不难看出维拉与母亲具有同一性,特别是她们在与各自情人的关系上显现出的相同和相似。

(一)相同的同一性

三部曲中,母女的同一性首先体现在维拉和母亲同为女人的方面。托宾(P.Z.Tobin)认为,对于任何女人而言,母亲的意象和她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意象都与她独特的经历中把自己的母亲作为女人的原型密不可分。她认为,让人们听到母亲作为女人,而非一个母亲的声音,挖掘母亲作为女人的那种经历“很难,有时候甚至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是,这一努力的结果就是女人可以“逐渐客观地了解到自己作为女人的一面”(Tobin&Aria 1998:73)。当维拉把自己的母亲当作一个女人,而非一个母亲看待时,她也同时开始把自己的生活与自己母亲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以相似的同一性的性质表现出来。这一点在下一节详述。

母女相同的同一性还体现在她们同样有婚外的情感经历,即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和乔治先生的恋情、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恋情,而且,维拉和母亲的情人同属于非情爱型情人。

埃里克森(H.Eriksson)通过对一系列小说中情人形象的研究,归纳出两种类型的男性情人:情爱型和非情爱型。她说:

我所界定的情爱型情人是指那些性欲旺盛、冲动,可能甚至有些狂热追求情爱的男人,这类人往往体现出强劲的男性特质。非情爱型情人是指那些也可能会和女主人公有性的交往,但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吸引女主人公,更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情感、精神和心智方面的独特魅力。这类情人通常由于阳刚之气不足,或者对纯粹的性爱不感兴趣,而不能履行“情人的契约”(Eriksson 1997:66)。

在三部曲中,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以及乔治先生的情人关系,维拉的母亲与伯灵顿先生的情人关系都更符合非情爱型一类,她们对情人的依恋在于“情感、精神和心智”方面。后面将详述这一方面的相似性。

母女在情人关系方面相同的同一性还体现在回归婚姻生活都是她们最终的选择。在乔治夫人(乔治先生的姐姐)去世以后,维拉和乔治先生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尽管乔治先生只能倚靠轮椅度日,维拉依然冷静地固守着婚姻,这在她的内心独白中反映出来:“没有乔治先生我会形只影单,孤独终日”(Jolley 1993:5)。同时,她对于自己偶尔表现出来的对乔治先生的不耐烦充满了自责:“如果你继续不耐烦和粗暴,那么随后你的悔恨之感会无比强大和可怕,那种痛苦将是你无力驱除的。我别无选择,只能够把乔治先生的手放到我的手中,抚摩它们,亲吻它们,并尝试着去说我将再也不会急躁。然后,我会永远去避免使自己重蹈覆辙,再次使这种悔恨的情况发生”(5)。

维拉母亲最终断绝了与伯灵顿先生的关系,重又投入到丈夫和家庭的怀抱,夫妻之间的亲密胜过了其他关系。维拉的父亲死后,母亲写信给维拉说,尽管知道他回家进门的情景永远不会再出现,她仍旧凝视着钟表期盼着,“仿佛每一分钟他都有可能出现在门口”(138)。母亲去世后,维拉回顾父母之间的关系,再次提到父母之间无法割裂的依赖关系:“母亲能安然寿终,我倍感安慰。其实,她并不情愿比父亲多在世上活这些年月。父亲在世时,母亲跟他讲所有的事情。但后来,她只能独自撑过余生”(163)。

三部曲中,母女相同的同一性体现在文本世界的表层,构成了文本的主结构,在文本世界深层和细节上,同为女人的维拉和母亲与各自情人的关系体现出相似的同一性。

(二)相似的同一性

维拉和母亲在与各自情人的关系上显现出的相似的同一性首先体现在中年维拉对往事的回忆中:“只是现在我开始写下这一切时,我才开始懂得我母亲一定懂得并因此替我感到恐惧,因为在她自己的婚姻生活中她曾经有所经历。尽管她也曾对某个特殊人物充满敬意、崇拜和需求,但同时她又不能自由地追求”(Jolley 1993:20)。

对于维拉的母亲而言,伯灵顿先生属于“特殊人物”。维拉的母亲对他“充满敬意、崇拜和需求”,但同时她又缺乏自由(20),因为她的丈夫无可指摘,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家庭框架可以说是坚不可摧。对于维拉而言,迈特卡夫医生和乔治先生也属于和伯灵顿先生同一类的人。迈特卡夫医生是个已婚男人,而乔治先生虽然未婚,但是他与自己姐姐的特殊关系使他在姐姐的有生之年根本不可能向维拉求婚。

同为非情爱型情人关系,在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的关系中,一方面,迈特卡夫医生在某种程度上隐藏了自己的情欲,因为他很清楚,他必须行事谨慎,尽量避免引发任何无法弥补的过失;另一方面,对于他们情爱中的关键情节,维拉尽力不给予叙述。从小说作者的角度来看,在字面上最大程度地减少对于维拉和迈特卡夫医生情爱方面的描述,旨在突显他们关系中纯精神的成分(刘宏伟2012:102)。文本给予我们的总体印象是,尽管维拉享受到迈特卡夫医生为她带来的性爱上的乐趣,但是,迈特卡夫医生“沉静的温柔和彬彬有礼”(Jolley 1989:109,127),以及迈特卡夫医生和他的妻子麦格达所代表的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世界”(Jolley 1989:88-89,107-109,114;Jolley 1993:20)更加吸引她。布莱蒂(V.Brady)同样认为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的关系多半是由于精神上的吸引,而非简单的性吸引。她指出:

在维拉的生活中,父亲的缺失使她注定了一生孤独,她无法拥有正常的异性恋情。的确,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有性关系,甚至为迈特卡夫医生生下一个孩子。但是,他们的关系是迈特卡夫医生的妻子麦格达有意促成的,麦格达从中真正得到了愉悦。无论如何来看,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的关系都显得虚幻而荒谬,远离了现实生活。这种关系也构成了维拉“对比游戏”的一部分:对于维拉而言,迈特卡夫医生的重要性在于他确定了维拉的女性身份,而不是因为他们的性爱(Brady 1991:53)。

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情人关系中情爱成分的不足还体现在迈特卡夫医生具有同性恋倾向,这使得他的“阳刚之气”有所削减。他最终决定离开维拉和麦格达,去追寻他的同性恋伴侣,以及之后他不明缘由的死亡,都在一定程度上与埃里克森定义的“非情爱型情人”的特点相吻合:他无法履行“情人的契约”(刘宏伟2012:103)。

维拉与乔治先生结婚前,他们的关系实质上同样是情人关系。按照小说中的描述,乔治先生之所以吸引维拉,是因为他“超凡脱俗的”举止(Jolley 1993:54),他的博学多才,以及他给予维拉的情感上的支持。维拉与乔治先生发生恋情之前,她充满敬意地评论乔治先生:“乔治姐弟两个,他们令我着迷。他们使我感觉到自己愿意为他们做事”(Jolley 1990:212);“乔治姐弟两个,他们是高雅的人”(213);“乔治姐弟两个,他们喜爱美好的事物。他们品位不凡、举止优雅,他们两个人谈话时,思维以及语言都颇为细腻”(213)。维拉也因为和乔治先生同样具有对音乐的特别领悟力而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这进一步拉近了他们的关系:“这个夜晚对我而言一开始就很美好,伴随着悠扬的音乐,我的脸颊宛若玫瑰。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任何音乐了,尽管我并不知晓这首曲目,我的眼睛里还是溢满了泪水。乔治先生出来取煤炭,问我是否愿意进来到炉火旁边就坐”(214-215)。

除此以外,由于维拉知道自己迫切需要在乔治家中求得生存,“早些时候,我一到这里,就清楚我必须懂得我求得生存的需要是巨大的”(200),而乔治先生也给予我一种归属感,因而,维拉对于自己和乔治先生的情人关系感到满意:“目前我的生活很好,实际上应该说是非常好,我住着宽敞的房子,享受着亲吻,还有被单可以覆体”(207)。

维拉的确和乔治先生保持着持续不断的情爱关系,但是,维拉表述出来的部分多是她对乔治先生带有崇敬的爱慕,至于他们情爱中违背道德的方面她都隐于言后。维拉对迈特卡夫医生和乔治先生的仰慕之情贯穿于他们情人关系的始终:她承认她对乔治先生的称谓永远只能是表示敬意的“乔治先生”,而不能是亲昵地称他为“奥利弗”;而迈特卡夫医生也永远只能是“迈特卡夫医生”(5)。

尽管文本呈现给我们的多是情人关系中精神和情感的方面,然而迈特卡夫医生和乔治先生使维拉在精神和情感上获得了满足,减轻了维拉在生活中的失落和错位感。但是,我们也不能无视他们关系中的情爱元素,迈特卡夫医生和乔治先生给予维拉的情爱肯定了她女性的身份: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存在感加强了。

分析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以及乔治先生的情人关系,我们发现乔利努力地突显他们之间精神和情感上的爱恋,情爱在很大程度上被淡化。在描述维拉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暧昧关系时,小说作者同样强调了他们“文化背景”上的共同点:“伯灵顿先生对这门语言(德语)和德国文学着了迷,成为我家的常客。……伯灵顿先生坚持来这里学习德语。有时候我的母亲也会去伯灵顿先生家中……我母亲一直盼望着去镇上的音乐厅听音乐会。陪她去的是伯灵顿先生”(19)。除去一些隐讳的暗示之外,小说中对维拉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情爱描写基本为零。有一次,维拉回想起她母亲和伯灵顿先生一起高声朗诵的情景:“在午后的一缕阳光中,我母亲和她的学生似乎依偎在一起相互爱抚,随着时间流逝,那缕阳光从房间的一边缓缓移到另一边。他们高声朗诵着,依次朗诵着那同一本书上的内容,我母亲还不时柔声地纠正伯灵顿先生羞涩的发音”(44-45)。

“在午后的一缕阳光中,我母亲和她的学生似乎依偎在一起相互爱抚”一句尽管传递出某些言外之意,但是,如此讳莫如深的描述根本不足以说明他们有身体上的亲昵行为。小说展现给我们的几乎全是维拉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一起学习德语,一起听音乐会的情景,所以我们感受到的也是他们之间由于情感和精神方面的相互欣赏而获得的愉悦。在涉及维拉母亲这一代人的婚外恋情时,乔利的态度似乎更加游移不定,措辞也更谨慎。

维拉和母亲的非情爱型情人关系的相同同一性是前提和基础,其相似同一性是相同同一性的具体表现,对相似同一性的提炼和整合可以获得其相同的同一性,所以在文学叙事中,叙事人物的相同和相似同一性是相辅相成的。

三、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同一性

徐盛桓提出“同一”会表现为不同的程度,“同一”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同一”所联系的个体是多元的,“同一”所涉及的方面是多角度的(徐盛桓2014b:353)。在母女关系的处理和婚外情定位上,乔利运用相应和相关同一性将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联系在一起。

(一)相应的同一性

三部曲中,青年维拉对于“母亲”的固有定义使她很难完全理解母亲的言谈和母亲作为“女人”的生活。当她间接表达了自己对迈特卡夫医生的爱慕之情之后,“母亲丝毫没有掩饰她的惊讶和不安”(Jolley 1993:20)。显然,母亲联想到了自己和伯灵顿先生的关系,但是维拉毫无察觉,她承认:“当我把迈特卡夫医生比作托尔斯泰小说中的莱文时,我并没有将之和我母亲或伯灵顿先生联系在一起。那时候我并没有思考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一直在想着我自己的事”(20)。

中年以后,维拉才逐渐开始从各个方面审视母亲的生活:她是一位母亲、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拥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私人天地和复杂的情感经历。维拉想起了母亲对“文化差异问题”的评论:“母亲解释了不同文化背景下婚姻生活的不幸福。她说,邻居波特·罗斯对妻子艾迪尊重有加,但其实并不理解她”(20)。当时,维拉认为这是母亲作为局外人在评论别人的生活,虽然在母亲随后的言语中有明显的暗指,但是维拉不以为然。多年之后,当维拉反思母亲的这番话时,全然理解了母亲的弦外之音:她与丈夫不同的文化背景同样是他们之间的沟壑。对母亲的理解使得维拉反思母亲的苦闷:“我母亲那时候明白,波特·罗斯很痛苦”(20)。波特·罗斯的痛苦也是艾迪的痛苦,也同样是维拉母亲和父亲的痛苦。可以说,维拉对母亲理解并抵触的矛盾情感贯穿了三部曲的始终。

评论家认为乔利的小说三部曲具有自传体或者半自传体的性质(Modjeska 1995:15),而乔利本人也承认其中的自传体色彩(Willbanks 1992: 118-119)。鉴于乔利的母亲同样有一个叫伯灵顿的情人的事实,我们在研究三部曲中维拉对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态度时,就有必要分析乔利对母亲和现实生活中的伯灵顿先生的态度,探讨文本与现实相应的同一性。

乔利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母亲和现实生活中的伯灵顿先生的关系的:“回想我母亲最后是怎样对待伯灵顿先生的,我意识到,只有当人们关系一直都非常亲近时,可能用‘亲密无间’这个词汇更合适一些,他们才可能像我母亲一次又一次伤害伯灵顿先生那样相互伤害”(Jolley 1992:32)。在另外一次谈到自己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关系时,乔利说道,因为“人类的孤独感和需求感”,人们之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关系(Baker 1986: 215)。米勒(Milech)提出,乔利在接受雷德(Stuart Reid)的采访时“明确地”称呼伯灵顿先生为“她母亲的情人”,尽管“她很快就此收住话题,并且在以后的写作和访谈中一直使用‘特殊朋友’这个称谓”(Milech 2004:71)。狄布(Dibble)同样注意到乔利与母亲的关系对她的小说作品的影响,评论道,乔利对母亲奈特(Grete Knight)一直存在着“强烈的矛盾情感”(powerful ambivalence),“一种基于对母亲认同抑或不认同的复杂情感,这种‘焦躁的关系’持续不断地搅扰着她,并常常渗透到她的小说写作之中”(Dibble 2005: 65)。狄布认为乔利把小说作为“默思自己人生经历的地方,在小说中探求人生的目标,寻找人生的意义”(67)。米勒也写道,“正如伯灵顿先生在乔利的小说中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形象——有时候是小说中的人物,有时候是‘真实的人物’——他与乔利母亲的关系也同样是模糊不清的”(Milech 2004:70-71)。尽管乔利对于维拉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关系并未给予清晰的评述,由于伯灵顿先生的名字“并非杜撰和捏造”(75),我们可以推理出维拉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关系与乔利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关系具有相应的同一性,而乔利对母亲的态度和维拉对母亲的态度也具有相应的同一性。

(二)相关的同一性

在对多部小说中的情人关系进行分析后,埃里克森指出,虽然丈夫和妻子生活的“家庭”因为带有“恒久不变”的性质,会让妻子产生禁锢感和封闭感,但是,象征“自由”、“解放”的情人关系也是相对的“自由”和“解放”。情人关系发生的地方经常是既象征自由又象征限制的空间体,或者是象征时空“转换”的地点(Eriksson 1997:67)。乔利对情人关系持有同样的观念:在伦理道德的约束之下,情人关系是不自由的,情人在情爱上获得的自由是受到时空限制的。乔利对婚外情的定位通过相关的同一性得以表达。

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幽会的地点或者是河边棚屋的“小卧室”(the small bedroom)(Jolley 1989:128),或者是在只有一个“只是为一个人安设的非常狭窄的小铁床”(the little iron bed which was meant for one person only and very narrow)的迈特卡夫医生的办公室中(Jolley 1993:128)。同样,维拉和乔治先生“亲密地躺在一起”的地方是乔治先生的“窄窄的单人床”(narrow single bed) (206,215),另外一次稍有不同的相聚则发生在“旅馆的房间里”(hotel room)(53)。

同样的,维拉的母亲与伯灵顿先生学习德文的场所也值得做一番探讨。乔利的描绘如下:“母亲与伯灵顿先生同坐的房间有一扇法式窗户,窗外有一块混凝土板,显然这是做露台之用,但整个都是混凝土浇筑而成。混凝土板通向一条甬路和一片被小花床分割成几何图形的草坪。远处是一小片野地,布满迷迭香,还有两棵苹果树,一棵长满用来烹饪的苹果,而另一棵则是小小的、甜甜的、泛着红晕、可以直接入口的浴美人苹果”(46)。

尽管这个房间的大小并没有像其他描写情人关系的语篇中那样被给予特别的描述,但是“small”这个词语却在如此短小的篇幅中出现了四次:“小平台”(small terrace),“小花床”(small flower beds),“小片野地”(small wild place)和“小小的、甜甜的、泛着红晕、可以直接入口的苹果”(small,sweet,red-cheeked eating apples)。“小”(small)的概念被反复强调,与涉及情人关系所突显的“狭小”概念衔接起来,同样营造了局限感(刘宏伟2009:76-77)。

埃里克森进一步提出从时间上界定恋人的关系:“就时间而言,我们看待婚姻时,往往认定这种关系会持续到永远”。相比之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往往认为情人之间的关系是短暂的(Eriksson 1997:67-68)。

小说的情节安排突出了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之间情人关系的短暂,乔利甚至将迈特卡夫医生之死安排在他和维拉的关系被揭开之前。而且,维拉与迈特卡夫医生相爱之初就已然明白,迈特卡夫医生不可能给予自己足够的爱,自己只是迈特卡夫医生妻子麦格达的补充,绝对不可能替代麦格达。因为无法像正常的恋爱一样接近迈特卡夫医生,维拉饱受煎熬。她常常在孤独中想念他,幻想着他的拥抱和热吻,渴求他接近自己。除去强调维拉和迈特卡夫医生情人关系的短暂性以外,对涉及二人关系的内容乔利往往采用不同时空维度下的间接叙述。我们对维拉和迈特卡夫医生关系的了解多来自于维拉和葛楚德的通信,维拉写给迈特卡夫医生却从未寄出的邮件,维拉对迈特卡夫医生的回忆,维拉和乔治先生的谈话,甚至在维拉和诺埃尔、菲力西蒂夫妻关系暧昧的相处中。乔利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表现维拉和迈特卡夫医生关系的不真实性,让我们感觉到维拉和迈特卡夫医生的故事发生在另外一个虚构的、不确定的时空,就如同维拉的母亲和伯灵顿先生所共有的空间的虚幻性一样。

四、同一性的意向性分析

对于三部曲文本世界建构中同一性原则的运用,我们可以基于徐盛桓提出的意向观进行分析。徐盛桓提出,语言运用是一种意识活动,意向性作为意识活动的一项核心内容,更是语言活动的开端和归宿(徐盛桓2013:175)。文学语言作为语言运用的一种形式,同样以意向性为核心内容。意向性主要涉及两个维度,意向内容和意向态度。意向内容是意识活动以什么为其内容,以及这样的内容如何归结为一定的语言表征方式;意向态度就是意向性以什么态度来指向思维的内容,即在语言运用时所涉及的意识活动中,话语主体在一定的情景和语境中对意向内容所指向的对象所产生的心理感受的反映,表现为心理状态、心理估量和心理取向(177-180)。

“同一性”是对象给人在意识感受性方面产生的不同程度、性质的相像的感觉。“同一性”是一个模糊变量,相同、相似、相应、相关这四种情况很可能是一个连续统:从相同、相似、相应到相关的同一性,同一之处越来越抽象,越来越需要想象力(徐盛桓2014b:353)。我们将同一性与意向性相结合分析三部曲文本世界的建构,发现三部曲中乔利对维拉作为女人和母亲作为女人原型的同一性,对维拉和母亲婚外恋情的“非情爱型”的同一性,对维拉和母亲回归家庭的同一性表现出的意向态度是确信的、显性的,故而以相同和相似同一性的形式直接具体地表现出来。从女权主义者的角度来看,婚姻往往和约束性、控制性和社会接受性密不可分。埃里克森对其研究的小说中有情人关系的女主人公如此评价:“女主人公拥有情人这一行为具有叛逆性质,它打破或逾越了法律的界限。从这一点来看,情人这一角色是女主人公借以对抗法律的手段,是她挣脱婚姻、法律、父权主义的束缚,寻求自我空间的斗争中的工具和媒介”(Eriksson 1997:82)。

保持情人关系意味着对抗法律和打破父系社会的常规。根据女权主义的看法,维拉和母亲各自拥有的情人关系具有颠覆传统的性质,体现出她们在父权社会中自我发现和自我满足的需求。然而,最终重返婚姻,是她们对固有的文化模式和传统女性生活下意识的臣服。维拉和母亲的选择代表了父权社会中女性的必然命运,她们不可能获得进一步的解放。

在现实世界中,乔利对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关系存在矛盾心理。在文本世界中,维拉对母亲和伯灵顿先生的态度同样是矛盾的。现实与文本相应的同一性体现出乔利对家庭,特别是对母女关系一贯持有的含糊立场。按照惯常模式,母亲往往代表传统文化,而女儿则代表着解放和叛逆。而在三部曲中,母亲和女儿的角色立场均介于传统和叛逆之间。这一方面表明乔利对家庭和女性问题含糊不清与摇摆不定的中立性意向态度,另一方面也为三部曲中母女关系谱写了主旋律:母女之间的同一性超越了差异性,她们终将相互认同,走向和解(刘宏伟2012:112)。

在婚外情问题上,三部曲表现的意向态度更为隐晦和抽象,采用了和婚外情“狭小”、“局限”的性质具有相关同一性的意象表达出来。情人关系是对原有家庭结构的补充,而非改变,这显然是三部曲对婚外情的定位。现实世界中社会传统和规则坚不可摧,弗格森提到:某些社会传统和规则之所以牢不可破,是因为它们由人类的全部感知形成,而非某个单一的社会;它们是神话和传说的化身,在每一个社会阶段用来维稳秩序和解释那些原本混乱和无法看清的一切(Ferguson 1977:9)。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具有同一性,在传统和规则面前,乔利选择用抽象的方式表达婚外情的局限性,也表明了自己对婚外情问题讳莫如深的态度。

结语

同一性是乔利小说三部曲文本建构中的重要原则。通过对文本世界内母女关系相同、相似的同一性和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母女关系相应、相关的同一性的意向性分析,我们认为,无论是维拉还是母亲,都兼具颠覆和顺从的特点。因此,乔利三部曲对婚姻和女性的社会地位表达了一种模棱两可的观点。显而易见,主人公从出轨、挣扎到回归的这一轮回保守性地肯定了女性的社会定位。但同时,鉴于维拉和母亲对婚姻的期待更具现实性,已经不再固守“婚姻是苦尽甘来”以及“寄希望予丈夫,一切便会完美”的理论,从女权主义角度来看,这是积极的、正面的,也表明乔利试图修正自己原本持有的传统的性别意识,朝女权主义迈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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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璟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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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5723(2014)04-0007-07

2014-09-10

本文为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小说语篇世界研究”(TJWW13-007)的阶段性成果。

通讯地址:300204 天津市 天津外国语大学外国语言文学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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