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物质生存状态研究

2014-03-19 08:13王鸣剑
西部学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抗战时期重庆作家

摘要:自抗战爆发,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后,众多作家随即至此。由于日寇的严密封锁和狂轰滥炸,重庆的物资日益短缺,物价飞涨,作家们的物质生存状况,江河日下。粗略分之,寓居陪都重庆的作家,有的是受邀来渝,由邀请人负担其生活费;有的虽有职业(公职人员或教师),收入却不稳定;有的以写稿为生,入不敷出。总体来说,在衣食住行用等方面,陪都重庆的作家们都深受战争的影响:“跑警报”,一房难求,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是其生活常态,但他们并没有气馁,而是在困境中拿起手中的笔,担当起一个作家抗日救亡的职责。

关键词: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物质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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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在抗战之前虽是西南地区的一方重镇,但其社会各方面的发展较为落后。全面抗战爆发后,随着京津沪宁汉的相继沦陷,原先居住在北平和上海等地的大部分作家(一部分滞留在上海的“租界地”),分别向西、南、西南和西北四个方向迁徙,重庆、桂林和延安自然成为三大文学中心。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滞留在香港和上海的作家又迁往重庆和桂林。到1942年,在重庆的全国性的社会团体达90个,其中文艺团体约有35个。[1]213而文艺协会在战时重庆的使命之一,就是收容和吸纳逃出沦陷区的文艺家,在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同时,组织他们从事抗敌文艺活动。全国“文协”在重庆把维护作家的生存权益始终作为一项重要工作,使得全国文艺界的精英大部分聚集在重庆。8年抗战,随着大量移民的涌入,重庆人口骤增,到1945年,市区人口达到125万人,迁移人口占了一半以上,比战前增加了约3倍。[2]人口激增,基础设施的建设速度跟不上难民的增长速度,加上战时物资与资金都非常短缺,重庆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不少寓居于此的作家,物质生存状态相当恶劣,生活举步维艰,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还需要承受逃难流亡的不安、惊恐和日军空袭的侵扰。但作家们并没有气馁,而是拿起手中的笔,抒写民族不屈的抗战决心,鼓舞民众抗战到底。

一、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的构成

(一)本土作家

抗战前,重庆文化虽相对落后,但并非一潭死水,新文艺之风在“五四”之后也吹进了巴山蜀水。随着《新蜀报》、“新文化社”和《南鸿》周刊等新文化报刊的出版发行和书社的成立,鲁迅、郭沫若等人的新文学作品相继传入重庆。特别是“一二九运动”之后,重庆文坛的抗战文化成分日益加重,抗日救亡运动方兴未艾。1936年6月重庆各界救国联合会成立后,开展了多次活动。影响较大的是同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追悼会和11月14日《新蜀报》发起的援助绥边守土将士的募捐救亡运动。

与此同时,伴随着抗战烽火而创办的《沙龙》、《山城》、《春云》等一批文艺刊物,为重庆培养了一大批本土作家,如李华飞、芝菲、林娜、李斯琪、金满成、廖翔农、陈静波、章邠和陈君冶等,他们用自己擅长的短篇小说形式,把抗日救亡的信息和中国必战的缘由传递给重庆市民。因战争的急速推进和这些作家处于强烈的爱国热情燃烧之中,抗战爆发前后重庆文坛的本土作家,疏于长篇小说的创作,而以短篇小说取胜。《春云》文艺月刊的创办(1936年12月)和《1937年春云短篇小说集》(1938年)的问世,使战前重庆抗战文化活动增添了更多的文艺色彩。如《博士的悲哀》(李华飞)、《中日关系的另一角》(金满成)、《激流》(李斯琪)、《到前线去》(廖翔农)、《灵魂的坚定》(陈静波)等小说,从各个侧面呈现了抗日救亡的社会生活与社会心态。特别是李华飞在1937年7月23日创作的《博士的悲哀》,率先表现了“日本人攻打卢沟桥”造成“华北吃紧”时,重庆等内陆城市知识分子们的心理状态,颂扬了热血沸腾的知识分子的爱国主义意识,暴露和讽刺了“洋博士”舒学高在抗日浪潮冲击下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的丑态,是一篇颂扬与暴露兼有的优秀之作。

1937年12月重庆《诗报》半月刊创刊。同月4日,重庆诗报社主持召开了“抗战中的诗歌阵线”的诗歌座谈会,重庆本土诗人严华龙、郝威、曾巴波、佳乐等人到会。抗战初期重庆本土诗人的诗歌创作,呈现出理性追求寓于情感追求与审美追求之中,抗日救亡仍是压倒一切的主题,狂奔的激情、战斗的呐喊而缺乏独特的个性是其共同特色。代表作有严华龙的《迎一九三八年》等。

(二)外来作家

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着重庆被国民政府定为战时首都和陪都,全国性的文化团体、文化机构、文化生产部门纷纷迁渝。特别是1938年8月,当时的全国性文化团体——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简称“文协”)迁往重庆。“在抗战救国的总目标下,全国文艺作家不分畛域,不分思想观点,不记旧仇新恨,都聚集在一起来了”[3]19,重庆业已成为抗战时期的文化中心。

从1937年下半年开始,全国有影响的作家,陆续西迁到重庆。在当时重庆的文坛上,既有一批二三十年代已成名的文坛宿将,如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冰心、梁实秋、张恨水、沙汀、艾芜、萧红、端木蕻良、田汉等;也有一批崭露头角的文坛新秀,如吴组缃、路翎、陈白尘、田涛、姚雪垠、万迪鹤、碧野、丰村、白朗、草明、肖蔓若、郁茹、黄贤俊等。这些作家来渝后,克服艰难的生活环境,积极从事抗日救亡运动。

抗战期间的重庆文坛,各种文学体裁都有建树,其中,以其直观性和鼓动性见长的戏剧,成就最高。其表现有二:其一,群众性的戏剧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影响广泛。两届戏剧节和“雾季戏剧公演”运动,收效甚大。郭沫若的《屈原》,阳翰笙的《天国春秋》,夏衍的《法西斯细菌》,曹禺的《北京人》和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等话剧的上演,盛况空前。其二,参与的作家众多,一些以小说或诗歌等文学样式立足于文坛的作家,也尝试话剧创作,并取得了骄人的成绩。郭沫若、阳翰笙的抗战历史悲剧,夏衍、陈白尘的抗战现代喜剧,无不矛盾冲突尖锐,现实感强烈,既凝结了抗战时期人民大众的心声,又富有浓郁的抗日民主斗争的时代色彩。老舍在渝期间创作的《残雾》、《国家至上》等话剧,也充分发挥了“戏剧在抗战宣传上有突击的功效”[4]119作用。

此外,一大批优秀作家,诸如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柳亚子、田汉、艾青、冰心、梁实秋、胡风、陈白尘、吴祖光、阳翰笙、洪深、沙汀、张恨水、臧克家、艾芜等,在陪都重庆创作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如郭沫若的《屈原》、茅盾的《白杨礼赞》、《清明前后》,巴金的《寒夜》、《憩园》,老舍的《四世同堂》,张恨水的《八十一梦》,沙汀的《在其香居茶馆里》,吴组缃的《山洪》,梁实秋的《雅舍小品》,冰心的《关于女人》,曹禺的《家》,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陈白尘的《升官图》,阳翰笙的《天国春秋》,艾青的《向太阳》、《火把》,臧克家的《泥土的歌》、力扬的《射虎者及其家族》、袁水拍的《马凡陀的山歌》等作品,陪都重庆或显或隐地成为其作品中的文学背景和描写对象。陪都重庆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特别是重庆市民的日常生活、衣食住行,悉数融入其笔端,使我们得以了解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的生存状态,并从中得以窥探他们在抗战期间的创作心理。这些作品,不仅在大后方,乃至在全国广泛流传,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且还以其揭示剖析社会生活的深刻和艺术技巧的圆熟,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显著位置。

二、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的经济支撑

(一)物价飞涨的压力

重庆成为战时首都后,日军为了击溃国民政府的抗战信心,在军事轰炸的同时进行了严格的经济封锁,一些不法商人又趁机大发国难财,使重庆地区的物资极度匮乏。国民政府的财政收入锐减,军政支出骤增,财政赤字居高不下。国民政府虽然为此建立了一套物价管制机构,颁布了许多管制物价的法律、法规,采取了一系列开源节流的措施,但依然无法平抑物价,弥补巨大的财政缺口。权宜之计,靠增发法币艰难度日,结果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加剧了包括作家在内的民众生活困难。

1939年,当时重庆市民对生活中常见的水果——广柑的感受,就直观地表现了物价的飞涨:“前年冬季,一毛钱可买十几个;去年冬季,一毛钱已只能买六七个了。今年冬季,一毛钱能买到又小又酸的两个广柑, 可算相因极了。(注:相因,重庆俗语,即上海人所谓便宜)。”[5]在重庆,“谈到物价,其飞涨程度可使你老大吃惊。本来物价飞涨是受生产力、汇价和通货、运输与操纵等各种因素的鞭策而造成的。现在日用必需品的物价,如最普通的蓝布涨至一元一角一市尺,零售的煤油要卖三个法币一市斤,其他奢侈及消耗的商品,更不必论了。”[6]

飞速上涨的物价,必然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张恨水就说:“我在重庆二十八(一九三九年)到三十年(一九四一年),这是我生活最艰苦的一段,自己由重庆扛着平价米,带到十八公里的南温泉去度命。所以我不能不努力写稿。”[7]72 1939年6月,老舍为参加全国慰劳总会北路慰劳团,咬牙买了两身灰布做的中山装,准备远行。此后,这两件中山装就没有离开过他。因没有余钱重新添置衣服,这两身服装,“下过几次水以后,衣服灰不灰,蓝不蓝,老在身上裹着,使我很像个清道夫。吴组缃先生管我的这种服装叫作斯文扫地的衣服”。“从二十九年(1940年)起,大家开始感觉到生活的压迫。四川的东西不再便宜了,而是一涨就涨一倍的天天往上涨。我只好经常穿着斯文扫地的衣服了。我的香烟由使馆降为小大英,降为刀牌降为船牌,再降为四川土产的卷烟——也可美其名曰雪茄。别的日用品及饮食也都随着香烟而降格。”[8]

1943年,陪都重庆物价暴涨、产品偷工减料,连烧饼、油条也纷纷涨价。《新民报》编辑程大千将一条物价飞涨的新闻,仿宋代词人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拟了一条标题:“物价容易把人抛,薄了烧饼,瘦了油条”来讽刺当时的物价。

抗战后期,国民政府公职人员也感受到了物价飞涨的压力,一些职务低的公务员因入不敷出,沦为盗贼。为缓解公职人员的生活压力,国民政府为他们提供特殊的津贴,廉价的住房和各种低价供应的日用必需品,如大米,食盐,粮油,糖和布匹之类,但终究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因蒋介石身边的某些人,采取作伪手段蒙蔽他,他对重庆物价的恶劣程度知之甚少,导致一些有识之士对国民党的统治深为忧虑。美国参战后,国统区的美军人数急剧增加,从1942年末的1255人增加到1945年1月的32956人,到1945年8月增至60369人。这些军人的开支都由国民政府承担,一个美国士兵在中国的花费,相当于500个中国士兵的费用。在战争的最后一年半里,这笔开支足足等于新发行货币的53%。[9]

(二)维持生活的途径

陪都重庆的财政困难和物价飞涨,使当时寓居在此的作家们,生活艰难,居住不易。由于作家们各自的身份地位和经历际遇不同,经济来源有异,其日常生活状态存在着较大的差别。政治经济基础直接决定着生活的水平与质量。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维持生活的经济来源,大致有如下三类:

1.受邀来渝,邀请者负担其生活费。

抗战爆发后,一些著名作家受人邀请来到陪都重庆,从事抗日救亡的文化宣传活动。他们在受邀期间,生活尚有保障,邀请期一过,则靠稿费为生,生活立即捉襟见肘。

“七七事变”爆发后,梁实秋只身来渝,翌年当选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不久,接受程沧波的邀请,主持《中央日报》副刊《平明》,因一篇《编者的话》而引发“与抗战无关论”的轩然大波,随后辞职。重庆遭空袭后,他又接受教育部次长张道藩的邀请,在北碚主持编印中小学教科书。1941年秋,梁实秋在北碚购一栋茅舍,取名“雅舍”,并以“小佳”笔名,在《星期评论》上开辟“雅舍小品”专栏,开始撰写和发表日后风靡一世的《雅舍小品》。1940年7月,艾青接受陶行知的邀请,从湖南新宁来到合川育才学校担任文学组主任。不久,即接受《文艺阵地》的聘请,担任其编委,参与编辑刊物。同时,积极创作和参加各种文艺活动。像梁实秋和艾青等作家,在渝期间,因有邀请者提供的较为稳定的收入和稿酬,他们在陪都重庆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1940年冬,客居在昆明郊外呈贡县“默庐”的冰心,受昔日美国威尔斯利学院的同学——中国“第一夫人”宋美龄的邀请,出任妇女指导委员会下属的文化事业组组长,并以“社会贤达”的身份参加了第二届国民参政会,当选为女参政员。不久,冰心辞去了妇女指导会之职,家里的开支全靠丈夫吴文藻(时任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室参事)的薪水支撑。为补贴家用,她在歌乐山的“潜庐”种起了南瓜。劳作之余,还应邀为《星期评论》、《大公报》撰写《关于女人》《再寄小读者》等散文,以换取稿费。1940年底,周恩来致电茅盾前来重庆担任“文工会”常委。茅盾来渝后,复刊《文艺阵地》,发表了礼赞解放区生活的名篇《风景谈》。“皖南事变”后,茅盾夫妇疏散到黄炎培在南温泉的职业教育社。不久,又辗转到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折回重庆,接受邹韬奋和国讯书店的邀请,担任“国讯文艺丛书”主编和中苏文化协会的领导工作。1944年深秋,应何其芳之邀,沙汀再次返渝(抗战初起,沙汀带着妻儿从上海撤退回四川安县时曾路过重庆)参加整风学习。沙汀因长居安县乡下,患上了神经衰弱症,来重庆后,常常失眠,日显消瘦。不久,因独山失守,他又奉命疏散到故乡安县雎水,创作了《困兽记》等作品。像冰心、茅盾和沙汀等作家,虽受邀来渝,却因邀请中断,便陷入辗转迁徙之途,生活时好时坏。

2.职业(公职人员或教师)不稳定,生活受影响。

抗战时期,一部分著名作家,在接受国民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简称“第三厅”)、文化工作委员会(简称“文工会”)的任职时,有一份较为稳定的俸禄,生活尚可;还有些著名作家,在接受大(中)学聘任从事教学时,因有一份薪水,还能勉强度日。可是,一旦辞去公职或教职,生活随即陷入困境。

1938年2月,曹禺随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来渝后,一边在剧专担任导师和教务主任,亲自指导学生排演名剧,积累演戏经验;一边为学校招揽人才,并和宋之的合写《全民总动员》。1942年曹禺从江安返回重庆,在唐家沱改编巴金的小说《家》为同名话剧时,生活“非常贫困,只能抽最便宜的香烟。他后来的妻子常常送他几包烟,使他创作时能有烟抽。”[10] 1938年12月,胡风一家从湖北辗转来到重庆北碚后,任复旦大学客座教授,主讲“创作论”和“日语选读”,同时兼任“文协”研究股主任,复刊《七月》杂志。他的言行,遭致国民党当局的忌恨,他愤而辞职。周恩来知道后,推荐他到“文工会”任专任委员,生活才有了保障。郭沫若从1938年12月27日来重庆后,先后担任“第三厅”厅长和“文工会”主任。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一直高举抗日爱国的文化大旗,带领广大文化工作者为抗日救国而战。因办公在市区的天官府四号,居家却在歌乐山下的赖家桥,两地相隔较远,来往不便。他讥讽时政的《屈原》等历史剧上演后,遭致国民党顽固派的不满,行动受到限制,但温饱不成问题。1939年初阳翰笙来渝后,任“第三厅”主任秘书,担负起联络、团结进步文化人士的组织工作,同时,兼任《中原》杂志的编委和中国电影制片厂编导委员会主任。“第三厅”解散后,转任 “文工会”副主任。作为国统区进步文艺队伍的实际工作者和指挥者,阳翰笙指导拍摄了电影《塞上风云》和“重庆雾季公演”等活动,工作异常繁忙,常常一早出发,夜半才回到赖家桥的家。一家四口,少食患病,日子艰难。父亲病死,无钱安葬,靠典卖衣物和举债才使老父入土为安。1939年冬,洪深来到重庆,在“第三厅”任戏剧科科长,领导十个抗敌演剧队,前往各地巡回演出,宣传抗战。“皖南事变”后,洪深一家三口,生活十分窘迫,女儿洪铃又突患严重肺病,无钱医治,生命垂危。他又身染疟疾,牙痛难忍。前途无望,生活无着,洪深在留下绝命书(“一切都无办法,政治、事业、家庭、食衣住,种种。如此艰难,不如且归去,我也管不尽许多了。”)后,吞服了大量奎宁、红药水自杀。洪铃因服毒药剂量较小,醒来后打电话求救,洪深夫妇才得以幸免于难。可是不久,18岁的爱女洪铃最终却因肺病不治身亡。像曹禺、胡风、郭沫若、阳翰笙和洪深等作家,虽有一份公职或教职,却因经济负担过重,微薄的薪水难以支撑一家人的开支,如家中发生变故,便陷入绝境。

3.写稿为生,入不敷出,生活艰难。

战时的陪都重庆,大部分作家以写作为生,靠稿酬养家糊口,而战时的稿酬版税制度使作家们的生活异常艰难。抗战前,作品的稿费千字三元,是印刷排版工的五倍;而到 1941 年前后,稿费竟低至排版工的一半。私营出版社又竞相压低稿酬,一些作家的作品出版后,拿到的稿费并非现金,而是一张要延期几十天才能兑付的支票。在物价飞涨的抗战相持阶段,钱到手时,票值又缩水不少。

孙慧在回忆父亲孙伏园在战时重庆出版《鲁迅先生二三事》一书时写道:“出版单位是重庆作家书屋,老板是文化界名人,父亲的朋友姚蓬子先生,书销得不差,可是直到 1944 年都没拿到稿费。有一天父亲无意中透漏出来:姚说稿费拿不出,有上海产的新光牌衬衫,拿几件去如何?弄得父亲哭笑不得。”[11]长期担任“文协”常务理事兼总务部主任的老舍,1938年8月14日到达重庆后,因“文协”经费紧张,他不拿报酬,生活全靠稿费收入。老舍创作勤奋,因体弱多病,生活常常捉襟见肘。臧克家就回忆说,老舍从北碚来市区开会,大家凑在一起打“牙祭”,苦中作乐。老舍咂上几口酒,便高谈阔论起来。因为“平素,大家生活都极苦,香烟,下等的,还是单支买。到对面小饭馆里吃上一碗‘担担面就觉得很美满了。”[12] 1937年10月陈白尘率领上海影人剧团来渝后不久,就在国泰大戏院上演了他创作的三幕剧《卢沟桥之战》和独幕剧《沈阳之夜》,将票款的四分之一捐献劳军。在拉开了大后方抗战剧演出序幕的同时,生活全靠在渝期间的笔耕和上演的票房。同样,戏剧家吴祖光1941年来重庆后,创作了一些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的剧作。《风雪夜归人》在陪都第二届雾季公演中,获得极大成功,周恩来曾七次前往观看。1942年7月,臧克家自河南叶县,历经艰难,徒步来到重庆,长住歌乐山。在编辑《难童教养》杂志期间,为了生活,先后创作出版了诗集《泥土的歌》等作品。

此外,很多靠稿酬为生的作家们,因稿费太低,不足以养活一家人,总是想方设法找一份较为稳定的职业,聊以果腹,并夜以继日地撰稿养家。如吴组缃到重庆后,一家人的生活很困难,妻子持家至勤,饲养小花猪和鸡鸭,补贴家用。老舍见状,四处托人为他在中央大学等高校谋一临时教职,以解其断炊之虞。路翎自 1938 年入川后,先后换过五次工作,做过短暂的文学组员和图书馆助理员。失业后,生活无着,只好回到他母亲和继父在北碚乡下的家里生活。1944年9月,艾芜一家六口由桂林逃难来渝后,租住在白鹤林的乡下,在续写长篇小说《故乡》时,也时不时地赶写一些短篇小说、散文之类的文章换点稿费补贴家用。

三、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的日常生活

生活必修课,“跑警报”。为躲避日寇的狂轰滥炸,每当日机来临之前,国民党当局就会拉响警报,人们闻声躲避,故名“跑警报”。抗战时期,作为陪都的重庆,成为日机轰炸的重点,跑警报,进防空洞业已成为当时重庆市民的生活常态。最为惨烈的是1939年的“五三”、“五四”大轰炸,重庆市区房屋毁损4871幢,市民死亡3991人,伤2287人,财产损失不计其数。《抗战文艺》与《七月》等杂志为此专门设立了专栏,刊载作家们“身临其境”的亲身经历。作家们在大轰炸中受到的惊吓,在防空洞中的见闻,重庆市民在轰炸中的惨状,都尽收笔底,朴实呈现。如老舍在《“五四”之夜》中就记载了1939年5月4日晚,周文、宋之的、罗烽、赵清阁、安娥和胡风等人在日机轰炸中的不幸遭遇。梅林对这场大轰炸总结道:这是一场“亘古少有的残暴罪行”,“整千的良善人民死亡在敌人的炸弹机枪轰击下了,难以统计的财产毁灭在敌人所投放的罪恶火焰中了。”[13]从1938年12月26日到1943年8月23日,日寇对重庆进行了长达五年的狂轰滥炸,重庆市民承受了最大的民族牺牲,直接死伤26000(不计大隧道惨案)人,财产损失更是不可计数。当时生活在重庆的作家们,感同身受地记述了日寇飞机对重庆进行旷日持久的轰炸情形。如宋之的的《从仇恨生长出来的》、秋江的《血染的两天》、白朗的《在轰炸中》、安娥的《炸后》、李辉英的《空袭小记》、萧红的《放火者》和罗荪的《轰炸书简》等,在这些纪实性的文字中,无不充满着作者的悲愤之情和抗战必胜的热情期望。

茅屋简陋,一房难求。重庆成为战时首都和陪都后,随着大量人口的迁入和日机的频繁空袭,重庆市民的住房日益紧张。当时,在“重庆的房子,除了大机关与大商店的,差不多都是以竹篾为墙,上敷泥土,因为冬天不很冷,又没有大风,所以这种简单、单薄的建筑满可以将就。力气大的人,一拳能把墙砸个大洞。这种房子盖得又密密相连,一失火就烧—大片。”[14]2831939年3月,初到重庆国防最高委员会任参事之职的浦薛风,对重庆的住房紧张感触颇深:“初到时即闻房荒,时有谋事不如娶妻易,租屋不如谋事易之谚。以各大学而论,确有一个家庭挤住一间房子者。中央大学之建筑,全属临时性质。一切竹撑泥墙,因陋就简。大抵一家只一间房。一般公务员宿舍亦挤得不堪言状。大房间要住十余人,小房间要住三四人。携带家眷者更觉痛苦。”[15]一般人的住房简陋如此,就是在战时陪都最好的宾馆——嘉陵宾馆,“房间里的电铃没有电,不响。抽水马桶因水管损坏,不能自动冲洗。夜间,灯光十分昏暗……简陋的铁床上,又小又窄,而且油漆剥落。”[16]就是如此简陋的住房,也是一间难求,房价猛涨,“重庆自去年避难而来之旅客日多,房价已较前飞涨三四倍。譬如在新市区一带,从前每一房间每一季租二十元者,到后来就非五六十元或至七八十元不可……至今春,则来渝之人益众,已无屋可租,甚至大小旅社均无日不告客满,其盛况可谓空前。”[17]84即或有幸租到了房子,“有房东乘时涨价,多方刁难,致使租屋者甚至宁愿暂住旅馆,通常重庆佃屋习惯,必明预付约相当于租金一年之押租,其他小费杂费名目繁多。”[18]170虽然,后来国民政府颁布条令,规范了租房行为,但因僧多粥少,禁而不止,住房问题仍然困扰着重庆市民。

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日机的狂轰滥炸和物价的飞涨,使作家们的生活日益艰难。当时很多寓居在重庆的著名作家都在其文字中留下了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境况描述。如女作家白薇,1940年辗转来渝后,避居在“文协”所在地的南温泉。体弱多病的她常常暴发热病,发高烧,说胡话。抗战后期的重庆,物价飞涨,她的生活全靠写点稿子和朋友们的临时资助勉强度日。她常常在街上或朋友的家里饿晕,邓颖超知道后,才为她在“文工会”谋得一份工作,薪水只能维持温饱,难以应付她多病的医疗费。为了节约开支,白薇搬到了远离市区的赖家桥。为了治病、活命,她自己开山挖土,生产自救,并编歌自励自娱。再如张恨水从1938年1月10日来重庆后,先在市区赁房而居。后因住房紧张,日寇飞机轰炸频繁等原因,他从1940年就把家从市区迁往30里外的郊区:南温泉桃子沟。先从当地农民租了两间干净的瓦房,后疏散到此的人多了,房东待价而沽,将他一家赶出。多亏老舍伸出援手,将“文协”搬迁后空下的“国难房子”留给了他,他们一家才有了一个落脚之处。可避难在此的三间茅屋,全是竹夹黄泥垒成的茅草屋,下起雨来,满屋皆漏,张恨水谓之“待漏斋”。

1940年6月12日,“文协”所在地临江门会所被毁后,老舍历经艰辛才在南温泉为“文协”租下几间房子临时办公。后来,他又先后搬到林语堂在北碚的房子和市内张家花园65号,为南来北往的“文协”会员们寻找暂时安身之地。国民政府为了大后方的稳定,平抑物价,为每个市民配给平价米,可米中却满是砂砾和稗子。桑子中就对自己1943年寒假在北碚与老舍邂逅,老舍请他吃饺子一事铭记在心。[19]身为“文协”负责人的老舍,生活捉襟见肘,被迫戒掉自己喜欢的烟酒茶。他在头晕目眩的病痛中,坚持多写稿子,以换取微薄的稿费来缓解自己的生活窘境。1944年9月15日,老舍在重庆《新民报晚刊》上发表的《戒茶》中写道:“戒荤吗?根本用不着戒,与鱼不见面者已整整二年,而猪羊肉近来也颇疏远。”“必不得已,只好戒茶。……茶是女性的。我不知道戒了茶还怎样活着,和干吗活着。但是,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近来茶价的增高已教我常常起一身小鸡皮疙瘩!”“我想,在戒了茶以后,我大概就有资格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要去就抓早儿,别把罪受够了再去!”调侃的语气难以掩饰生活的艰辛!

“斗米千字运动”,公开募捐。不稳定的收入和微薄的稿酬,远远不够维持作家全家的生计,当时的“文协”和广大作家曾发起“斗米千字运动”,要求提高稿酬,改善作家的生活待遇。1944年7月中旬,“文协”还为贫病作家在重庆的《新华日报》上公开募捐,王鲁彦、艾芜、张天翼等,都曾接受过援助。王鲁彦死后,家人生活艰难,“文协”补助2万元;洪深胃出血,“文协”当即从“援助基金”中赠送一万元;田汉的母亲在疏散中困居独山,“文协”亦已汇去一万元。

此外,国民政府也对一些优秀作品进行奖励。1944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在戏剧节奖励优秀剧本时,老舍和赵清阁合著的《桃李春风》获得奖金2万元;曹禺的《蜕变》获奖金1.5万元;于伶的《杏花春雨江南》和沈浮的《金玉满堂》各获得1万元奖金。老舍的《剑北篇》、吴组缃的《山洪》、沈起予《人性的恢复》、洪深《黄白丹青》等优秀作品,也曾受到过各种形式的资助和奖励。

结 语

1937 年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在近乎一夜之间摧毁了适宜文学发展的物质环境。战争期间物资匮乏,温饱得不到保证,当时有大批中国作家,面对祖国横遭入侵,国土沦丧,家园不保的境遇,他们避难重庆,宣传抗日救国,虽饥寒交迫,头顶莫大的生存压力,却并没有丧失斗志,总是以极大的热情,勤奋创作,积极投身于抗战宣传之中,甚至奔往抗战前线,为抗战的胜利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健康、激情乃至生命。他们是一批有良知的中国作家,同样是一批民族之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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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桑子中.我记忆中的朋友老舍先生//舒济.老舍和朋友们[M].三联书店,1991.

作者简介:王鸣剑(1964―),男,重庆市梁平县人,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及影视媒介传播研究。

(责任编辑:李直)

基金项目:重庆市社科规划项目《抗战时期重庆作家的生存状态与创作心理研究》(2011YBWX083)的部分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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