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他者”尤拉的存在与毁灭

2014-03-18 11:46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南通226019
名作欣赏 2014年11期
关键词:波伏娃福克纳威尔

⊙高 擎[南通大学文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作 者:高擎,南通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村子》是福克纳后期作品“斯诺普斯三部曲”中“艺术价值最高、最生动、最精彩”①的一部,他在小说中讲述了女主人公尤拉在男性世界中的不幸遭遇②。尤拉如同福克纳作品中其他女性形象一样,难逃走向毁灭的悲惨命运。③本文试运用西蒙娜·德·波伏娃的存在女性主义理论,论证尤拉的“他者”身份以及其必然毁灭的悲剧性。

波伏娃从自身的生存体验出发考察现实与历史中的两性关系,在她的著作《第二性》中,她提出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处于被动与“他者”的地位。女性的“他者”身份“似乎是绝对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不具备历史事实所具有的偶然性或依附性。”④波伏娃认为在男性构建的社会体制中女性丧失主体资格,是一种附属、次要、被动的存在。反观尤拉在村子中的生存处境,虽然家境优越,但在享受着父亲威尔金钱地位带来的富裕生活的同时,也承受着权势的压迫;在备受哥哥保护的同时也不得已接受被强加的价值观念;她被村民刮目相看,却同时必须防范他们可能有不轨的图谋。“在她的周围,是迷恋她的……向她献殷勤的一群男人”⑤,无论她所得到的称羡或是压迫都逃避不了她在男性世界中可悲的命运,因为那些男性更多关注的是她那“太多的雌性哺乳动物的肉”和她父亲的钱财。尤拉是作为父兄权势下的羔羊和男性对性与财富追逐对象而存在的“他者”。

一、父权压迫下的羔羊——男性的女儿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⑥波伏娃的这句经典名言一直为女权主义者津津乐道。她认为女人天生只有性别,决定其是否能成长为真正的女人需要依靠后天的塑造。在塑造过程中发生致命影响的不是后天的生理变化,也不是心理上的变化,更不是决定物质生活的经济实力,而是“整个文明”⑦,这里所说的“整个文明”即指与女性相对应的另一个性别的意识文化。在《村子》中,生活没有把尤拉塑造成为真正的“女人”,反而被边缘成为村子中的“他者”。在其“他者”化的过程中,父亲威尔起到了首当其冲的作用。在村子中,威尔是绝对的权威人物,“他的话即使不是法律,作为忠告和建议,对全体乡民来说也是金科玉律。”在他的权势对比下,尤拉的“他者”特性表现得极为明显。她依赖于威尔提供的优越物质生活,从出生就拥有乡民们见到的第一辆也是唯一的一辆“样子笨拙,价格昂贵”的摇篮车。威尔作为封建家长,对尤拉的心理成长并未做过一丝努力。他认为尤拉去不去学校都无所谓,只要“她能长大成人,长到足够和一个男人睡觉,不把我和他都搅在其中的年龄就行了”。在威尔的意识里,女人根本就不需要有人格,女人的使命就是服务于男人,女人天生就是男性世界中的“他者”。

尤拉的婚姻是其被“他者”化的又一重要体现,“贞操是道德之最”⑧观念盛行的南方社会使未婚先孕的尤拉成为了家族的耻辱,在尤拉成长过程中未有过任何指引的威尔,这时却充分展现出他作为父亲的权威,不容置辩地安排尤拉嫁给狡猾贪婪的弗莱姆·斯诺普斯,之所以给尤拉配置了厚重的嫁妆,无非是因为担心弗莱姆不能接受一个与己无干的孕妇做新娘,而威尔急需借这桩婚姻保住家族的声誉,给尤拉未出生的孩子找到一个承担名义的父亲。正如波伏娃所认同的那样,只有另一个人的干预,才能把一个人塑造为“他者”,尤拉犹如一只迷途的温顺羔羊,她缺乏思想也无意抵抗,更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只能顺从地接受父亲的干预,顺着男性给予的方向,一步步地沦为男性社会的“他者”。

二、强势庇护的幼雏——男性的妹妹

在尤拉的成长和“女性”觉悟的道路上,父亲威尔并没有做过丝毫的指引,任凭她渐渐地变为“他者”。哥哥乔迪虽然为把尤拉塑造成为真正的“女性”格外卖力,但他的努力注定不会成功,反而加速了尤拉成为“他者”的进程。在尤拉八岁的时候,率先认为尤拉应该去上学的是乔迪,他坚定地认为尤拉应该去上学。在尤拉进入青春期后,也是乔迪最先觉察到尤拉生理和心理的变化。他唠叨个没完,迫使她穿上紧身内衣。“每次他在房子外面看见她,无论是公共场合还是只有他一人,他都会抓着她,并亲自检查她是否穿了紧身胸衣”。乔迪甚至尽可能不给尤拉和男孩子待在一起的机会。乔迪固执地以自己的价值观念保护着“翅膀”下的“幼雏”,但当“幼雏”羽翼丰满试图体现自己独立意愿的时候,乔迪无奈而又气愤难挡。

由此可见,乔迪所为的本质只是希望尤拉成为“冰清玉洁”的南方淑女⑨,这与波伏娃的完美女性观是截然不同的,波伏娃女性主义思想中较为突出的一点是存在主义的“自由观”。她是从“自由”的角度看待女性问题的,“波伏娃认为,女性真正的生存不在于她的幸福,而在于她成年的自由:女性的自由不在于认同某种被男人制定的女性本质,而在于成为她自身”⑩。在这一点上,乔迪对尤拉的塑造其实更多的是对其性成熟的心理遏制,他总是依照自己的价值观去限制尤拉的自由,竭力想把尤拉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贞洁女神,并没意识到自己加深了尤拉的“他者”化进程。乔迪的“塑造”是失败的,他的目的决定了他失败的结果。在当时美国南方向现代资本生产转型的社会状态下,乔迪不可能将尤拉塑造成为一个“冰清玉洁”的南方淑女,更不可能如他所愿保住尤拉的“贞洁”。

三、欲念满足的工具——男性的玩物

与乔迪希望的相反,尤拉没有表现出“冰清玉洁”,性感早熟的尤拉吸引着村子里所有“成熟的”男性。她“太滚圆的腿,太丰满的乳房,太肥实的臀部”对男性来说都是一种肉体上的诱惑,她在课桌的过道中间一走,就能把那些木制的桌子和凳子变成一个“爱神的丛林”。在这个过程中,尤拉的“他者”形象更显而易见——她被作为性幻想的观赏物,作为男性满足意淫的对象而存在。这种男性对女性的人格蔑视并不直接表现为歧视,而是对女性的某些特质的正面“赞美”。⑪当众多“成熟的”男人如苍蝇一般围着尤拉转的时候,使他们醉心的首先是她的肉体,是“汁液充盈”的肉感满足了他们心理的需要。显然,即使尤拉是女神一样的形象,也无法掩饰她作为“他者”的存在处境。青年教师拉巴夫痴迷于她的“保持童贞的奶油般的光滑的身体”,拉巴夫对尤拉的痴迷仅仅是对其肉体的向往,“他不想要她做老婆,他只想要他一次……使他从对她着魔的迷恋中解脱出来”。

最终,尤拉嫁给了弗莱姆,开始一步步走向毁灭。弗莱姆是个没有人性的机器化了的人,他的人生哲学就是不择手段地敛财。弗莱姆是个性无能的男人,尤拉这般肥沃丰饶的大地之母下嫁给性无能的男人,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⑫。弗莱姆因为这桩婚姻得到了大片的土地,也因此提高了社会地位,成为弗莱姆崛起的一个标志性胜利。⑬尤拉对弗莱姆而言,是获得金钱与地位的跳板与工具。在这场婚姻交易中,尤拉丧失了作为独立个人的生活权利,性无能的弗莱姆只是利用她去实现财富和地位的梦想,尤拉如同一具木偶任人摆布,看似活着却同毁灭一般,无疑彻底地沦为卑微的“他者”。之后,在“斯诺普斯三部曲”第二部的《小镇》中,弗莱姆利用尤拉的旧情逼死了尤拉。至此,尤拉的精神与肉体彻底被毁灭。

四、结语

综上所述,在男权盛行的南方社会里,尤拉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话语权,从一出生就已经被附加了女性“他者”的身份,这是她最终被毁灭的根本原因。在整部小说中,我们很少听到尤拉的声音,福克纳对她的刻画主要是对其形象状态的描述,或通过他人的话语将其展示出来。男性文化的“整个文明”笼罩着尤拉的生存环境,她身边的男性加深了她“他者”化的程度,威尔对其命运随意操控,乔迪对其青春期正常行为的鄙视,村子中男性对其丰满性感的觊觎,弗莱姆对其价值的利用,都使她在“他者”的泥潭中越陷越深而无力自救。波伏娃认为,女性只有承担起生存的责任,具有生产性、创造性和主动性时,她们才能获得真正意义的存在。纵观尤拉短暂的生命存在,作为女性自身她毫无思想,更没有表现出对命运的抗争,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作为“他者”的身份存在,这才是决定其毁灭命运的根本原因。

① 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65页。

② Hee,Kang.Eula Varner Snopes:Men's Monument,Or More Than That?TheMississippiQuarterly,2005:495-513.

③⑨ 周文娟:《在历史与未来中穿行》,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58页,第153—154页。

④⑥⑦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7页,第252页,第253页。

⑤ 威廉·福克纳:《村子》,张月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96页。(本文关于此小说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⑧ 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外国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版,第193页。

⑩ 张旭:《哲学与女性:他者的形象》,《浙江学刊》2005年第3期,第206页。

⑪ 张雅哲:《存在主义的女性主义——从波伏娃的〈第二性〉谈起》,浙江大学2006年硕士论文,第8页。

⑫ 方敏慧:《村子的女性之美》,《重庆工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第127页。

⑬ 汪伟峰:《村子的失落》,《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年第5期,第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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