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的午餐”有损于审计质量吗？

杜兴强　冯文滔

【摘 要】 “吃人的嘴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①。但是，中国资本市场中的确存在着一些上市公司自愿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现象。如此的“好客”行为是否会损害审计质量呢？搜集2001—2010年间上市公司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数据，使用盈余稳健性作为审计质量的替代，实证研究了餐饮费对审计质量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上市公司，其审计质量（盈余稳健性）显著更低。按照最终控制人性质的分组检验表明，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民营上市公司，其审计质量显著更低。上市公司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行为，导致了两者之间的利益“绑定”关系，从而严重地损害了审计质量。

【关键词】 餐饮费； 审计质量； 审计独立性； 审计意见； 稳健性

中图分类号：F2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937（2014）07-0087-08

一、引言

审计独立性一直是资本市场投资者关注的焦点，且已审计的财务报表维系着契约关系的均衡（Watts和Zimmerman，1983）。然而，一系列财务丑闻不断挑战着基于契约关系的公司治理机制，审计所与上市公司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严重削弱了审计独立性、降低了审计质量，其导致的审计失败给予投资者信心以毁灭性的打击，乃至引发整个资本市场的系统性危机。在中国资本市场中，诸多“关系”的建立、维系与强化都与“吃喝”密切相关。譬如，Cai等（2011）发现，中国企业会计账簿中反映的娱乐和交通费高达销售收入的3%，主要用于和一些官员建立各种“关系”，且往往体现为贿赂（Grease Money）、寻求庇护（Protection Money）。基于此，上市公司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行为，就可能使两者之间纯粹的委托代理关系演变成实质上的“合谋”，从而有损于审计质量。

在中国资本市场上，一些上市公司除了按照审计合约的规定为审计师支付审计费之外，还自愿承担了审计师的餐饮费②——这是典型的“免费的午餐”（王兵等，2011）！“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基于此，我们必须反思，上市公司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好客”行为，是否会削弱审计独立性呢？具体地，“免费的午餐”是否会导致上市公司的审计质量因此下降？为了回答与检验上述问题，本文手工搜集了2001—2010年期间中国上市公司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相关数据，实证研究上市公司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这一行为是否有损于审计质量。本文以“盈余稳健性”度量审计质量，研究结果表明，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上市公司其审计质量显著更低，且进一步分组检验表明，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而言，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民营上市公司的审计质量显著更低。

本文可能的研究贡献在于：第一，根据笔者所掌握的文献，本文是为数不多的从“餐饮费”这一独特的视角，分析上市公司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行为是否会带来两者之间的“绑定”利益关系，导致审计质量下降。本文的研究是对王兵等（2011）的重要补充。第二，本文的研究结论，可以为监管方提供重要的决策参考。因为本文的研究发现，上市公司承担审计师的餐饮费，可被视为是导致审计独立性被削弱的一个正向“信号”（Signal）。那么监管部门可以据此强化对审计师行为的规范，对可能导致审计独立性削弱、损害审计质量的因素——餐饮费进行明确限制。

二、制度背景、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文献回顾

DeFond等（2000）指出，诸多“小规模”的会计师事务所细分了中国审计市场，从而降低了中国上市公司对高质量审计服务的需求、影响到审计师的独立性（杜兴强等，2011）。照此，高度竞争的中国审计市场可能导致上市公司审计行为的异化，削弱了审计独立性。譬如，因为竞争的压力，事务所往往为了获取弥足珍贵的客户资源而各出“奇招”，恶意竞争式的低价揽客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审计独立性。

具体到审计领域的审计师与客户方面，关系的建立及其导致的审计独立性受损，之前的文献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过研究：第一，政治联系（Political Connections）影响审计独立性。具体地，政治联系的上市公司倾向于选择“小所”，特别是“本地小所”进行审计（雷光勇等，2009；李敏才、罗党论，2011；杜兴强等，2011）。第二，非审计服务（Non-audit Services）削弱了审计独立性。Antle（1984），Frankel等（2002）均揭示了这样的结论——若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同时为一家客户提供审计服务与非审计服务，则审计独立性将会受损。为此，美国的萨班斯法案（The Sarbanes-Oxley Act）明确规定了禁止审计师同时为客户提供非审计服务的类型。③第三，审计任期（Auditor Tenure）影响审计独立性。签字审计师与客户之间过长的聘期将会导致两者建立密切的私人关系，从而影响审计独立性。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高质量审计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审计的独立性（Watts和Zimmerman，1983）。但是，倘若上市公司和审计师之间建立了“绑定”或“亲密”关系，则审计独立性可能受到削弱，乃至荡然无存。上市公司与审计师的“关系”是否会削弱审计独立性，进而有损于审计质量？Pany和Reckers（1980）对美国上市公司的研究表明审计师接受客户的礼物或回扣（Gift and Discount）对于审计独立性确实存在显著的影响。Carey和Simnett（2006）的研究则发现审计任期越长将会导致审计质量显著下降。就国内资本市场而言，杜兴强和周泽将（2010）研究政治联系对民营上市公司审计师选择的影响，研究发现具有政治联系的上市公司倾向于选择“非十大”所进行审计。朱松等（2010）研究了审计任期对于会计稳健性的影响，研究结论认为较长的审计任期导致了上市公司会计稳健性的下降。Chu等（2011）的研究发现中国资本市场上的自愿性年报中期审计是一种上市公司与审计所建立“联系”的方式，从而将有损于审计独立性。Liu等（2011）以中国上市公司的管理者是否曾在审计本公司的事务所任职作为主要解释变量，研究此种个人关系是否会影响审计质量。研究表明这种个人关系使得上市公司更可能获得清洁的审计意见。总的来看，国内外资本市场的研究结论倾向于上市公司与审计师的“关系”确实会影响审计独立性，进而有损于审计质量。endprint

中国上市公司自愿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行为，往往能够拉近与审计师之间的关系。在中国人的人际关系网中，请客吃饭是非常流行的方式，它被视为一种极为重要的社交形式（杨美惠，2009）。如果请你吃饭，你不去就折了主人的面子，如果你去了就必须记住这顿饭，并且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给予回报。边燕杰等（2004）的田野式调研表明，在共同的中国语境下，请客吃饭意味着保持关系网络，并且这种认识完全超越了调查对象的阶层、职业、单位和收入等社会经济界限。因此，倘若上市公司向审计师提供超乎社会礼仪的款待如餐饮费等，就会导致双方“关系”的拉近，削弱审计师的独立性，从而严重损害审计质量。

目前学术界广泛采纳的审计质量度量方法包括：（1）可操控性应计的绝对值（如Francis和Krishnan，1999；Davis等，2000；Kothari等，2005；Carey和Simnett，2006；Chen等，2010）；（2）盈余稳健性（Ruddock等，2006）。本文采纳了盈余稳健性度量审计质量，原因在于：本文样本区间为2001—2010年，其间会计准则、会计制度几经变迁，上市公司的质量在早期和后期也大不相同。早期的上市公司多由国有企业改制而来，令人触目惊心的关联方交易、赤裸裸的大股东资金占用是操纵财务报表的主流，而通过应计项目操纵财务报表往往并不重要，这也就是刘星等（2006）未发现非审计服务增加可操控性应计、降低审计质量的主要原因。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限定其他条件，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上市公司的审计质量（盈余稳健性）相对更低。

三、研究设计

（一）模型与变量

（二）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的初始样本为2001—2010年期间中国资本市场的所有A股上市公司，在此基础上按照如下原则进行了样本的删除：（1）删除金融保险类上市公司的观测值；（2）删除交叉上市的上市公司观测值；（3）删除当年上市的公司/年观测值；（4）删除信息不完整、无法判断上市公司是否提供餐饮费的观测值；（5）删除财务数据缺失的观测值。最终，本文共计得到2 265个观测值，年度观测值的分布情况见表2。

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来源如下：（1）上市公司是否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相关数据（CATER），来自于笔者根据WIND数据库中的“财务报表附注”子条目，并逐一检查审计费用的附注说明，通过必要的判断、手工赋值得到。（2）计算Rit时使用的个股回报率为CSMAR数据库中“考虑现金红利再投资的月个股回报率”，市场回报率为该数据库中“考虑现金红利再投资的月市场回报率（等权平均法）”。为了克服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对连续变量（如EPSit/Pit-1和Rit等）按照1%与99%分位进行了Winsorize缩尾处理。

四、实证研究结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与相关性分析

由表7可知，第一阶段的Probit回归模型整体显著。从回归系数的显著性可知：同城审计时，上市公司提供餐饮费的概率更高。市场化进程较快的地区，上市公司提供审计师餐饮费的概率越低。将第一步Probit回归计算出的逆米尔斯比率IMR代入第二阶段后，EPSit/Pit-1与DRit*Rit*CATERit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系数=-0.0860，t值=-2.63），结果保持不变，假设1依然获得支持。

（三）敏感性测试

为了检验本文结果的可靠性及对变量选择的敏感性，本文进行了如下的敏感性测试：

1.配对研究

本文采取了配对研究的方式，借以控制可能存在的内生性和可能的样本选择偏差。按照年度、行业、最终控制人性质、规模、业绩等标准，对表2揭示的166个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观测值，逐一配对不提供餐饮费的观测值。最终本文得到332个观测值。采纳配对样本的回归结果表明，EPSit/Pit-1与Rit*DRit*CATERit在5%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系数=-0.0860，t值=-2.63），说明为审计师提供餐饮费的上市公司的审计质量更差。该结果支持了本文的假设1。

2.其他的敏感性测试

由于创业板的公司在本文样本中仅有4个观测值（主要原因是本文删除了当年上市的观测值，而创业板上市公司从2009年才开始出现），所以本文删除了创业板的观测值，重新进行回归，发现研究结果保持不变。此外，本文删除了创业板和中小板上市公司的观测值（N=1 960），重新进行回归，发现假设1依然为经验证据所支持。具体地，EPSit/Pit-1与Rit*DRit*CATERit在1%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系数=-0.0874，t值=-3.05）。

上述敏感性测试的结果表明，本文结果相对稳定可靠。

五、结论、启示与进一步的研究方向

本文以“盈余稳健性”度量审计质量时，研究发现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上市公司，其审计质量显著更低。本文的结果表明，上市公司与审计师之间因“吃喝”文化而建立的“绑定”关系，严重地削弱了审计独立性。

本文研究结果对注册会计师行业监管的启示在于：（1）上市公司承担审计师的餐饮费，可被视为导致审计独立性被削弱的一个正向“信号”（Signal）。那么监管部门可以据此强化对审计师行为的规范，对可能导致审计独立性削弱、损害审计质量的因素——餐饮费进行明确限制。证券监管部门应对上市公司这一行为作必要的约束，可以考虑出台相应的法规文件，对上市公司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金额范围作出限定。（2）本文分组检验的结果显示，相对于国有上市公司而言，民营上市公司承担审计师餐饮费会显著降低上市公司的审计质量，由此也说明我国民营上市公司的“请客吃饭”行为具有更为明显的经济后果，为此，证券监管部门应关注民营上市公司承担注册会计师餐饮费的行为。

本文的研究揭示了上市公司通过承担审计师餐饮费的方式显著降低了审计质量这一现象的存在。然而，对于“请客吃饭”的好客行为是否有损于审计师的独立性，是非常值得进一步探索的话题。本文将“请客吃饭”这一关系行为纳入到审计质量的研究中，将有助于人们更清楚和深入地了解中国上市公司与审计师之间“关系”的独特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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