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

2014-03-14 06:08王清涛
东岳论丛 2014年4期
关键词:自主性市民话语

王清涛

(潍坊市委党校,山东潍坊262406)

近年来,“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已成为一项重要的学术议题。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认识,可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问题,涉及的主要内容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之“实体性”内容的自主建构,也就是这种建构的可能性及其自主性丧失与重建的前提与理路。对此,本文力图回答: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与重建的过程与根源,以及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实体性”内容生成的内在理路。

一、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与重建的过程

要解答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首先必须对“中国学术”的指称界定,按照“第三届中国社会科学前沿论坛”(2009年9月,西安)、“第四届中国社会科学前沿论坛”(2010年8月,伊春)的主旨,当代中国学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认识论上的统一体,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建构当指当代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这里的社会科学应该是指除去自然科学之外的全部知识体系,“两种文化”理论有助于澄清社会科学的疆界:“社会科学的历史建构是在有‘两种文化’存在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①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知识的不确定性》,王昺等译,郝名玮校,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页。。要解答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还需要厘定“当代”中国的历史起点,史学界把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1919年五四运动作为中国近代史,把1919年-1949年作为中国现代史,把1949年至今作为中国当代史,这对中国“当代”的起始点做出了权威的、为公众认可的指认。按照这一历史分期,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性历经了一个从丧失到重建的历史过程。但当下中国学界把1979年作为中国“当代”的历史起始点的学者也大有人在,中国当代史与中国改革开放史在时间上是重合的,于是,在“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就是一个自主性重建的过程。本文按照后一种界定来使用“当代”范畴。

(一)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的丧失

我们要探讨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必须把它放在新中国成立60年尤其是改革开放30年中国社会历史的深刻变化中去讨论,而要剖析中国学术话语体系与之所赖以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的关系,核心问题是剖析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关系,这也是本文所重点解决的难题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历经了一个自主性丧失与重建的过程。这一历史过程可以通过一些标志性的事件进行划分。

1956年,中国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及1958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是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的历史前提。

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的丧失还有一个明晰的历史关节点,这一历史关节点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双百方针)和随后反右运动相统一。1956年4月25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了《论十大关系》的讲话,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双百方针)。1957年5月1日,《人民日报》刊载了中共中央在4月27日发出的《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决定在全党开展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内容的整风运动,号召党外人士“鸣放”,鼓励群众提出自己的想法、意见,也可以给共产党和政府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于是各界人士,主要是知识分子们,开始向党和政府表达不满或建议改进。新闻界也跟进,刊出各种声音。这段时期被称为“大鸣大放”。这是中国学术话语自主性彰显的爆发期。

但1957年5月15日,毛泽东撰文《事情正在起变化》,6月8日的《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提示人们“少数的右派分子在‘帮助共产党整风’的名义之下,企图乘机把共产党和工人阶级打翻,把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打翻”,同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从此,开始了大规模的反击右派的斗争,大多数右派分子遭受长达20多年的歧视和迫害,尤其是在文革期间再次遭到猛烈冲击,给党和国家造成严重损失。

反右开始,中国知识分子集体噤声,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彻底丧失,学术话语体系淹没在政治话语体系当中,整个中国只有一套话语体系——政治话语体系,政治话语成为中国人的唯一话语。

(二)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的重建

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的确立是学术话语体系当代建构的自为过程。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的丧失缘于学术话语体系与政治话语体系的合一,并且学术话语体系最终淹没在政治话语体系当中,因此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重建的路径就是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相分离。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之本质并不是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分离,但在形式与建构历程中,却表现为二者的分离。

学术话语体系跟政治话语体系的分离是与二者的重合正相反的过程。

学术话语体系与政治话语体系相分离的历史前提是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和城市经济体制改革。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揭开了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序幕。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确立,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可以说,所有制改革是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确立的内在根据,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是学术话语体系与政治话语体系相分离并且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最终确立的基本逻辑。

以上分析了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建构的社会历史前提,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建构的内在机理是:真理标准大讨论、异化和人道主义大讨论使学术话语体系的独立性逐步彰显,学术话语体系与政治话语体系出现分离,而清除“精神污染”运动及其失败则成为学术话语体系与政治话语体系相分离的关节点。

真理标准大讨论带来思想大解放,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建构的序幕。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是针对两个凡是提出的思想讨论,实质上是文化大革命路线和实施经济建设的改革开放路线的较量。1978年5月11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公开发表在全国引起强烈的反响,由此引发了一场思想解放的大讨论,并揭开了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的序幕。学术话语体系的基本品质就是求真,而真理标准大讨论正是解决了真理标准问题。

中国学术界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展开了关于“人道社会主义”的大讨论,这是真理标准大讨论的继续和深化。这次争论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1983年3月7日,周扬在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学术报告会(中央党校礼堂)作题为《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的报告,把异化和人道主义大讨论推向顶峰,3月16日,周扬报告全文在《人民日报》发表。大讨论一直延续到1984年,1984年初胡乔木发表的《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一文、以及中央为这篇文章在全国学术界组织的学习活动为这次争论画上了句号。

异化和人道主义大讨论是导致中央决定“清除精神污染”运动的原因之一。但反精神污染扩大化,就危及到改革和开放。后来,胡耀邦召集人民日报社、新华社、广播电视部的领导人谈话。谈了他对“清除精神污染”不宜扩大化的看法,从此以后,报纸上就很少出现“清除精神污染”的文字了。这场来势很猛的斗争就这样悄悄地结束了。

清除精神污染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最终分离的历史关节点,清除精神污染及其失败使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真正走上了自主建构的道路。“20世纪70年代末围绕朦胧诗、人性和异化、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等问题,文学界和哲学社会科学界的分歧已尖锐地呈现,到1981年批判电影《苦恋》和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新旧知识界营垒分明,裂痕已无法弥合”①公羊编:《思潮:中国“新左派”及其影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序言第1页,序言第1页。。新旧知识分子相分离的实质是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分离:“阵营的一方,是忠诚于国家体制、以正统的马列毛为理论资源的知识分子,也就是一般所谓的‘老左派’;另一方,是以自由、民主等为诉求的知识分子,形成了所谓的启蒙知识界”②公羊编:《思潮:中国“新左派”及其影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序言第1页,序言第1页。。通常所说的“老左派”没有从政治话语体系中获得新生,仍然是政治话语体系的一部分;而“以自由、民主等为诉求的知识分子,形成了所谓的启蒙知识界”,成为独立于政治话语体系的学术话语体系的代表。

二、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与重建的内在机理

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与重建寓于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重合与分离的过程中,而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重合与分离的本质是民间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重合与分离。学术话语体系从属于民间话语体系,因此,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重合与分离的内在理路只能到民间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的重合与分离的根据中去寻找。

(一)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重合是民间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重合的前提

按照马克思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理论,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社会历经了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重合与分离的过程,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重合与分离的内在根据是私人利益的丧失与重新确立。

什么是市民社会?什么是政治国家?“市民社会是对私人活动领域的抽象,它是与作为公共领域的抽象的政治社会相对应的”。在马克思看来,在社会利益体系分化为私人利益与公共利益两大相对独立的体系之后,“整个社会就分裂为市民社会和政治社会两个领域。前者是特殊的私人利益关系的总和,后者则是普遍的公共利益关系的总和”③俞可平:《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及其历史地位》,《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

从私人利益和阶级利益产生之后,社会就分裂为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两大领域,但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这种在逻辑上的分离并不必然带来它们在现实中的分离,“恰恰相反,在前资本主义的中世纪社会中,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在现实中是重合的。那时,国家从市民社会中夺走了全部权力,整个社会生活高度政治化,政治权力的影响无所不及,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之间不存在明确的边限,政治等级与市民等级合二为一,市民社会淹没于政治国家之中”④俞可平:《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及其历史地位》,《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

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在现实中的分离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必然产物,“市场经济的内在要求是,私人的物质生产、交换、消费活动摆脱政府的家长式干预,成为在政治领域之外的纯经济活动”⑤俞可平:《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及其历史地位》,《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市场经济的这种内在规定必然要求通过资产阶级的政治革命,推翻封建的政治国家的统治,实现市民社会与政治社会的真正分离。

在马克思看来,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是一对历史的范畴,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一样,都是社会分裂为阶级的产物,“是一种以阶级和阶级利益的存在为前提的历史现象。在无阶级的原始社会没有市民社会,在阶级消失的共产主义社会也将不复存在市民社会”①俞可平:《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及其历史地位》,《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从历史的逻辑来说,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要历经一个从重合到分离再到重合的过程。

按照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中国历史上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之前,是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的重合时期,而在资产阶级革命后,中国发展了资本主义经济,基本完成了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分离。在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相分离的条件下,作为市民社会自我意识的民间话语体系与作为政治国家自我意识的政治话语体系是相互分立的。而新中国成立后,通过社会主义改造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国家对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垄断,斩断了市民社会的基础——私人利益关系,于是市民社会的独立性彻底丧失,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重合,二者的重合导致中国总体性社会的形成。这种社会结构最终使民间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重合。建立在市民社会独立性基础上的民间话语体系的独立性彻底丧失,作为民间话语体系的精致部分的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性自然不复存在,学术话语体系淹没在政治话语体系之中。

总体性社会的社会结构分化程度很低,“国家对经济以及各种社会资源实行全面的垄断,政治、经济、意识形态三个中心高度重叠,国家政权对社会进行全面控制”②王立胜:《中国农村现代化社会基础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6页,第86-87页。。于是,代表政治、意识形态的政治国家和代表私人利益的市民社会完全统一,这种统一的形式就是总体性社会,而政治国家话语即政治话语,以及市民社会话语即民间话语重合,学术话语体系自然淹没在政治话语体系之中。

由此看来,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的路径是:私人利益的丧失——市民社会的独立地位丧失——私人话语领域独立性的丧失——民间话语系统独立性的丧失——学术话语体系自主性丧失。

(二)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分离是民间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分离的前提

中国30年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就是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再度分离的过程。市场逻辑对总体性社会的消解:

1978年开始的经济体制改革触及中国总体性社会体制,“在农村随着人民公社制度的终结,市场的逻辑开始全面替代总体性社会中革命的逻辑”③王立胜:《中国农村现代化社会基础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6页,第86-87页。。一方面,是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使生产资料在形式上属于农民个体所支配,另一方面,由于市场因素的出现并逐渐壮大,市场开始成为配置各种社会资源的主要渠道。在市场化条件下,农民可以自由地通过各种方式从市场当中得到资源的分配,在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当中也基本实现了自由的流动,农民开始呈现“去组织化”、“碎片化”和“原子化”的趋势,在中国农村,总体性社会体制整体瓦解。

在城市,随着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实施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的全面展开,“单位制”迅速解体,工人阶级从国家主人的地位演变为企业合同制职工,工人阶级与国家的关系转变为工人同企业的关系,这种关系以合同化的格式固定下来,使整个工人阶级从国家体制中游离出来,呈现为一种“原子化个人”的状态;私营企业主们,由于所有制的性质决定了他们同国家的关系,于是,在中国城市中,总体性社会继农村之后瓦解。

市场经济的逻辑导致了总体性社会的瓦解。市场经济的基础和目的是私人利益关系的重建与壮大,从国家利益、集体利益中分离出来的私人利益关系的总和构成了市民社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市民社会不再从属于政治国家,成为独立于政治国家之外的结构体系。

市民社会从政治国家中分离出来,相伴产生的是市民社会的话语体系与政治国家的话语体系的分离。于是,作为市民社会话语体系组成部分的学术话语体系随之同政治话语体系相分离。政治话语体系中也包含学术话语体系成分,但此类“学术话语体系”仍然是政治的附庸,仍然没有脱离政治话语体系的束缚,是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话语体系相分离时没有完成分离的那部分学术话语体系,在归属上,属于政治话语体系的一部分,不属于学术话语体系范畴。当然,学术话语体系也在探讨政治问题,也为政治服务,但这种服务是从学术话语角度对政治的服务,与政治话语体系内部的学术话语在归属上是根本不同的。

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性建构的逻辑是(其重建逻辑恰恰跟其丧失的逻辑相逆):

私有制的重新确立——市场经济体制的建构——市民社会同政治国家相分离——总体性社会的瓦解——市民社会话语体系同政治国家话语体系相分离——学术话语体系同政治国家话语体系相分离并展开自主性建构。

当然,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性建构并不是学术话语体系发展的最终归宿,学术话语体系将与市民社会相伴,最后实现与政治话语体系的再度重合。“在政治国家淹没于市民社会的后资本主义时期,市民社会从政治国家中收回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全部权力,全体人民都成了权力的主人,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在新的基础上再度合而为一,它们之间的分离消失了,这时,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本身作为一对历史范畴也就不复存在”①俞可平:《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及其历史地位》,《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

这将是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合一,其逻辑结论必然是政治国家话语体系同市民社会话语体系的合一,并且使政治国家话语体系与市民社会话语体系在现实和逻辑中都不复存在。

三、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实体性”内容生成的根本理路

为了达到学术话语体系的“实体性”内容,吴晓明教授做出了两个层次的努力:

其一,吴教授引申出了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的三个结论:“第一,学术话语体系是整个地建立在‘现实生活的语言’的基础之上的”②吴晓明:《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第二,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只有立足于我们民族自身的语言(所谓‘中国语’)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实际地开展出来并积极地被构成”③吴晓明:《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第三,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将表现为一项持续的任务,这项任务只有在那种唤起此议题的实体性内容本身得到充分发展,而我们的人文学术和社会科学又有能力深入到这种内容之中并开始思想时,方才有可能逐渐地完成”④吴晓明:《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

其二,吴教授指认,中国学术话语体系之当代建构的核心之点在于揭示“社会现实”的实质:在吴教授看来,批判方法是绝对必要的,“批判”之最简要、最基本的含义是:“澄清前提,划定界限”,“就是不接受未经审查其前提的思想”。没有批判,就“不可能揭示当今中国的社会现实,从而便不可能再来构成真正的中国经验和中国问题。”批判是为了揭示社会现实,“无论是批判的方法本身,还是批判性的学习、研究和对话,归根到底都服从于切中社会现实这一主旨”⑤吴晓明:《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

但吴教授到此便戛然而止,他对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完成了全部分析,却并未完成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的最后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一跃——他只是“弄清楚哲学的内容如何就是世界的或者可经验的现实的内容”,而没有指认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性建构是一个自我否定的过程,是学术话语体系的自我扬弃。虽然吴教授也举起了批判的大旗,但他的批判仅仅是达到了揭示中国社会现实的层面。

吴教授没有完成最后一跃的根源在于他未深谙马克思辩证法的真谛——他虽然引述了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页。,但是,他没有读懂,“精神”倒霉和受到物质的“纠缠”的本意,他只是按照唯物主义的原则去理解马克思这句话的意思,给出“精神”要根源于“感性的意识”中,但他没有从辩证法的视角去理解“倒霉”和“纠缠”这两个判断,事实上,马克思在此已经指出了,现实世界的“主观精神”的境况是“倒霉”和被物质所“纠缠”,而现实世界的“主观精神”的自主性,正是要超越这种“倒霉”和被物质所“纠缠”的状况,而恰恰是这种被超越的状况,是吴教授所致力于达到的。现实世界的“主观精神”的自主性,也正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性,这二者的自主性,只能是作为正题的现实世界的“主观精神”走向它的反题。

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从内容和形式上来说,都是一种自我否定和扬弃。在内容上,中国社会实践——三十年来的改革开放,这个实践本身是批判的和否定的,是从计划经济体制走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从农业社会走向工业社会,是从封闭社会走向开放社会,是社会的根本转型,是对既有社会结构的批判和否定;同时,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在形式上是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本质——现实世界的“主观精神”,而现实世界的“主观精神”的辩证运动是一个“正”、“反”、“合”的过程。

这一主观精神是“正题”,其“反题”,才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的目的,自主性是对当代中国学术所摹写的,诞生于其中的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否定,更是对自身的批判和否定,是一个自我扬弃的过程。

从某种视角来看,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就是当代中国的社会意识,而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就是当代中国社会意识的辩证法。一旦将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视为辩证法,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本质就是具体的总体的范畴,而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的最完整的形式是高度系统的,不仅内在连贯,而且是完全的和具体的,也就是,最高的思维形式导致这样一种体系,在其中个体没有被抹杀,而是被保存着①见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译序第4页,第106页,译序第18页。。如果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中个体的存在不被抹杀,那么,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就是一个内在矛盾体,正是这一系列内在矛盾,使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成为一个自为的主体。

学术话语体系内在矛盾沿着两个基本维度展开:一是从革命的理想主义出发对中国问题回应;二是针对现实问题,不得不撇开救世主义的观念,做出合乎实际的决定,而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就不得不遭遇马克思所指出的“倒霉”和被物质所“纠缠”的困境。这二者的矛盾将成为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内在矛盾的主轴。在实践中,学界不得不面对实际,探寻列宁所说的“下一个环节”的解答,解答的内容,又不得不带有纯粹经验性质,而原则上正确的决定往往不能仅仅满足于对直接事态的思考。这样,“从革命的理想主义出发对中国问题的回应”同“针对现实问题,不得不撇开救世主义的观念,做出的合乎实际的决定”之间就不可避免的产生矛盾。

中国的社会意识还具有“正确的”和“虚假的”两种知性判断:社会意识一方面表现为来自社会的和历史的状况的主观上被证明的东西,表现为可以理解和必须理解的东西,因此表现为正确的社会意识,同时它又表现为某种客观上无视社会发展的东西,表现为不符合社会发展的,没有相应地表现这一发展的东西,因此,表现为“虚假的”社会意识②见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译序第4页,第106页,译序第18页。。而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的两个标杆,相应地表现为:“虚假的”社会意识向“正确的”社会意识的转换,其中,转换的本质是社会意识对社会总体的把握。

中国学术话语体系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是一个自为的主体,其自主性建构就必然是一个自我扬弃的过程,就是既有的矛盾统一体的自我否定,走向其对立面的过程,这个过程是通过学术话语体系的自我批判实现的。于是,中国学术话语体系自主建构的目的就是实现同一的主体—客体,就是掌握群众和被群众所掌握。在卢卡奇那里,“在《历史和阶级意识》中,这个过程表现为一种社会—历史的过程,当无产阶级在它的阶级意识中达到了这一阶段,并因而成为历史的同一的主体—客体时,上述过程也就达到了顶点”③见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译序第4页,第106页,译序第18页。。在马克思那里,是理论为群众所掌握和理论掌握群众:“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并且马克思指出,理论与群众的统一跟理论和社会现实的统一是一致的“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页。。学术和群众的同一,群众在改造世界的同时改造着自身,同时学术也被改造。

当下中国正经历深刻的社会历史变革,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命运不仅被置于这一命运中,同时,其自我扬弃的秉性也决定了中国学术话语体系的当代建构超越于当今中国的社会现实,成为社会发展和群众自我改造的先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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