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洪
(海关总署驻上海特派员办事处,上海200120)
晚清海关一般指1842―1911年间的清代海关,也称为洋关。在近代中国,晚清海关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组织,其活动涉及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教育、科技等各个方面。在这个特殊组织中,有着一支数量可观且能量不小的特殊人群。这个被称为“海关洋员”的群体,来自23个国家,全由外籍总税务司控制,是“英国控制下的国际官厅”。历任总税务司中,除最后一任为美国人外,其他四任全部是英国人,中高级洋员英籍所占比例一直在50%以上。从外籍税务司制度建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90多年里,海关洋员的数量从无到有,由少而多,达到最高峰直至衰弱、消失,典型地反映了西方列强入侵中国的历史过程。据研究,1875年,海关洋员总数为413人,占该年海关总人数1830人的23%,到1910年,海关总人数达19169人,洋员1468人,总数量与洋员数量人数均为历史最高。新中国成立前夕,洋员人数减至234人,1950年洋员彻底从海关消失。[1][p.34]这个被称为“海关洋员”的特殊群体,与活跃在近代中国的在华传教士群体、外交官群体、外商群体一样,全面参与了晚清时期中国社会现代化的进程。他们“做中国的官”、“吃中国的饭”、“讲中国的话”,成为中国文化和政治史上十分罕见的“西洋景”。本文结合史料,重点对晚清海关促进洋员汉语学习的政策措施进行研究。
晚清海关权力集中于总税务司一人之手。其中,第二任总税务司赫德(Robert Hart)和第三任总税务司安格联(Francis Arthur Aglen)在任期间,大力提倡汉语学习,并在两人之手形成了一整套促进汉语学习的体制。赫德在任时间近半个世纪,他在任期间,出台了不少汉语学习的规章制度,不少被安格联及以后的总税务司沿袭并不断发展。1910年3月安格联以副总税务司代理总税务司及1911年10月就任总税务司后,总结了海关推行洋员汉语学习做法,洋员汉语学习规章制度日益健全,在其任期内(至1927年2月),洋员汉语学习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赫德与安格联的汉语观主要包括3个方面:
1864年6月,赫德在第8号通令中指出,学习汉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高海关效率,增进学识,获得由低级职位晋升高级职位的资格,并使海关各级主管对属员的办事能力满怀信心,他认为,学习汉语能使洋员对为之服务的中国政府及与之共命运的中国人民增进认识与产生兴趣,一旦贯通汉语日后将于个人有益,对海关有用。[2][p.30]
第8号通令颁布后,有些海关洋员对汉语学习重视不够,认为让洋员学习汉语没有必要,不少洋员对赫德颇有微词,认为把精力投入到汉语学习上降低工作效率。赫德于1869年11月颁布了第25号通令,旗帜鲜明地驳斥了上述论调。他说,有的人说看重汉语知识的资格甚于其他业务能力,实在是言过其实之论。赫德认为,他管理的是中国海关,所以应鼓励愿学汉语的人。赫德进一步阐明了他在海关推行汉语的原因,他认为,任何政府部门的雇员都应讲雇佣国的语言,在中国,海关也应该讲汉语。洋员学习汉语,就可以对中国的国民性做出比较准确的评价。从海关内部看,不懂汉语的税务司,往往会被懂汉语的下属所蒙蔽,这有损于海关和税务司的形象。赫德颇具眼光地认识到,洋员学会汉语才能保住洋关存在,洋员会汉语也会抬高自身价值,使海关有希望得到中国官吏的称道和国际上的认可。况且中国的海关监督时常要求不要调派不懂汉语的税务司到他们所在的口岸,更显示推行汉语的必要性。[2][p.81-82]
安格联对推行洋员汉语学习必要性的认识与赫德是一脉相承的。安格联和赫德一样坚持洋员统治中国海关的思想,他认为外国人有一种中国大众尚不具备的个人正直标准,保持海关内部的华洋比例,由洋员面对洋商更易于处理海关事务,并可以避免中国地方官吏的干扰。[3][p.51-52]他 认为,洋员认真学习汉语,“海关就可以希望以固有的价值博得中国官吏的称赞”,“学习汉语之人,对于中国的国民性可以作出较正确的估价,对于他们在中国政府所处地位及为中国政府所做的工作可以做出较正确的评价。”[4][p.196]安格联继续保持对汉语学习的重视。他代理总税务司不久,在1910年10月颁布第1732号通令,分析了海关洋员汉语学习总体情况,重申了汉语学习必要性。他说,从汉语考试情况看,汉语学习没有一概被忽视,整个海关的汉语学习标准和效率也没有明显降低,对汉语学习的异议也没有很严重,这是很令人欣喜的。安格联表示,更令人欣喜的是,洋员们学习汉语不完全是由于工作的压力,也不完全是由于对汉语的爱好,而是认识到了海关的荣誉和汉语学习的持久有用性,每一位洋员都认识到了学习汉语事关他本人在中国的职业和海关的目标。[5][p.446]
赫德19岁来华,成功克服了语言障碍,成为有名的“中国通”。他在学习汉语过程中时常谈及对汉语的认识。他说,“汉语是怎样的一种语言呀!每个词有这么多意义……每一个汉字似乎都包含一个完整的概念。就拿恭喜和拜来说:如何把它们正确地译成英语呢?不能用一个英语来翻译,必须用几个词来说明动作、意义等等”、“学会写短句会比仅仅写单个汉字要好些;因为很少有几个汉字是有固定的、明确的意义的。一切都决定于连续顺序——何者在前,何者在后——与其相连的词等 等 ”。[6][p.57]赫德对中国文化抱有好感,渴望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及社会知识。
赫德非常重视海关公文中的汉语水平。第273号通令中对公事处理进行了明确。赫德指出,在公事处理方面应以“确切”、“简练”、“快捷”这三者为目标,“确切”是第一位要求。如果一位帮办所拟的公文稿件不论如何快捷或简练,不确切就如同废纸,既没有价值,还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不利后果。因此,赫德再三告诫,翻译的正确性是最重要的准则,在此基础上再追求简练。至于快捷,则应在做到确切和简练的前提下才予以考虑。[2][p.285]
安格联对汉语的认识比赫德更为客观。一方面,安格联认为汉语是一门很难学的语言,坦承他理解讨论汉语学习时洋员们的感受,他说,在汉语学习过程中,困难与不平坦毫无疑问是会出现的;但另一方面,他认为如果能够鼓励起学习兴趣,建立起比较严密的考核标准和方法,掌握汉语也并非难事。安格联更为关注中国礼仪,他多次督促洋员们应熟悉中国礼仪,特别是在遇见中国官吏们的时候,要了解并尊重官场礼节。[5][p.446-546]
从赫德汉语学习经历看,初期他的学习过程处于摸索状态,没有形成系统有效的学习策略,习得顺序也比较混乱。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一方法并不科学。而安格联则在赫德亲自培养下,汉语水平不断得到提升。安格联刚入海关,赫德就特意安排他到北京学习两年汉语,并在同文馆兼职任教,大大提升了汉语水平,结业后他一路提升,不到9年即任税务司。相对赫德而言,安格联的汉语学习更为正规,也更专业。
赫德和安格联对汉语学习方法的总体认识相近,都强调刻苦努力,重视实践运用。赫德认为,除了艰苦又艰苦的学习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攻下汉语语言、文学和它的那些难关。[6][p.51]安格联认为,学习汉语最重要的就是完全的精确,方法论就是不间断的努力和持久的坚持,每天固定一个不允许打搅的时间学习汉语。[5][p.546]赫德在日记中经常可见他写的汉字及用罗马拼音标志的汉字拼音,经常对比中英文成语,只要有机会,赫德很愿意与中国官吏们用汉语进行交流。安格联则专门指出,每一位洋员不能仅满足于汉语教材的知识,而应将掌握的汉语知识去实践和使用,应掌握汉语口语和书面语的实践性知识。[5][p.546]
以上三个方面,反映了晚清海关两任总税务司赫德与安格联关于汉语学习的总体认知,这些大部分出于他们个人的汉语学习实践和体验,他们在学习汉语的过程中,产生了对汉语学习的感性认识,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汉语观。赫德和安格联的汉语观,并不能说都是先进、全面的,有的还带有殖民主义色彩,但都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他们所领导的晚清海关所采取的促进洋员学习汉语的政策、制度和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汉语学习观,可以说是他们个体汉语学习的经验投射。
赫德刚任总税务司时,海关熟悉汉语的人屈指可数,往往靠借用领事馆人员和聘用来华传教士处理公务。赫德以强制方式推行了洋员汉语学习,较好改变了这一情况,形成适合海关特点的洋员汉语学习的政策制度体系。主要是:
1899年赫德专门拟订招聘洋员条件。要求应聘者年富力强,内班(In-door Staff)年龄限制在19―23岁,外班(Out-door Staff)不超过30岁,均应未婚。学历要求具有欧洲各国文职人员所具备的高中以上水平。①内班:中国近代海关的税务部门中负责征税行政的税务人员,因在办公室工作,也称“内勤”。内班职位一般为:税务司、副税务司、帮办(超等、头等、二等、三等、四等)、供事、杂项、医员。外班:中国近代海关税务部门中负责执行稽查任务的税务人员,因系在室外工作,也称“外勤”。外班职位由验估、验货、钤子手(稽查员)3级构成,每级又分3个等级。晚清海关内班、外班职员都是由洋员担任的。内班人员要受过普通高等教育。外班不重学科经验,以健康和品德为主。要求进行一次体格检查,体格检查不及格的不予录取。经考试及格并符合招聘条件的,先予试用,试用期限有6个月、1年、2─3年几种。试用期满后,由主管税务司写出特别考成报告,考核工作实绩,由总税务司决定是否录用。赫德一再强调,对试用人员“不要轻予转正”,要求“税务司必须亲自接见每一试用者”进行考察,如录用洋员“人品能力及汉语等项有不及格者,即经采用,总税务司亦得免其职”。[14][p.40-42]
海关聘用洋员的考试,在伦敦办事处成立后在英国招考,后在上海、九龙、广州、大连、青岛等地也设点招考。伦敦办事处税务司金登干(Campbell James Duncan)在招录过程中认真负责,严格把关。考试举行后,按例不立即告知应征人考试结果,由金登干给赫德分别拍两封电报:第一封根据答案和分数依次给开列姓名;第二封对每个合格人员给人的印象(仪表、风度等)、培养前途和亲属状况提出意见(如“给人印象:勤奋、文雅、聪明、能干、有能力、有成就、精明”),由赫德定夺后告知应聘者是否被录用。任何一个应聘者进入海关,他的考试试卷、健康证明、照片等都要经过赫德过目。①1882年1月26日赫德致金登干函:中国海关密档(第3卷),(陈霞飞主编)
赫德录用洋员体现了“语言能力优先”、“熟悉汉语优先”的导向。对应聘者的考试,除正规科目,还有算术、书法、文法和作文等,有时还口试法语、拉丁语,以综合评价应聘者的教育水准和相关能力。在众多求职人员名单中,有不少来华外交官和传教士的后代。赫德认为,这些年轻人不少生在中国,有的是中外混血儿,不少具有汉语优势,熟悉中国社会,把他们列为优先考虑对象。②1893年3月19日金登干致赫德函:中国海关密档(第4卷),(陈霞飞主编)
1869年颁布的《大清国海关管理章程》对职位进行了缜密划分,一级跟着一级层层由下而上,职别分明,每一等、每一班都有顺序而增的固定薪俸。晚清海关依托人事管理制度,对内班、外班洋员提出不同选拔任用标准,与汉语水平紧密结合,做出了制度性安排。内外班晋级各有明确升迁管道,很少跨班升迁。内班人员通过考试可能晋升为税务司,外班人员原则上不能晋升为税务司,一般只能升至验货、验估等职位。[8][p.26]
赫德对内班洋员选拔任用条件做出了严格规定。1866年2月,第4号通令规定,各税务司要告知洋员,等他从欧洲返回首次巡视时,将亲自检验各洋员对海关业务与条约知识,汉语写作与口语及其他事务的熟悉程度,这些知识都是每一位期望在海关中得到晋升的人所必须具备的。[2][p.42]1868年5月,第12号通令中指出,北方诸口岸及江、浙、赣、鄂、鲁、直隶与奉天诸省,当地方言是地道官话或近似官话,愿意学很容易学会。领取中国薪俸的洋员若既不学汉话又对中国漠不关心,“实乃荒谬可耻。”[2][p.61]在第25号通令中,赫德明确指出,汉语学习对每一位洋员都非常重要,洋员汉语掌握程度如不能处理日常事务,就不能被提拔为税务司。他强调,资历并非晋升首要因素,如果有人其他条件与别人相同,但汉语优于同僚的,理所当然任命此人。1869年11月,第26号通令重申,不学汉语不得担任税务司职务,只留任原职。[2][p.82,p.93-95]以 第 25 号 通 令 附 件 发 布 的《大清国海关管理章程》进一步指出,学习汉语并非必修课目,但洋员若要得到提升,必须经过考试测试汉语水平,这使得汉语成为晋升必要条件。《章程》还规定,副总税务司、税务司职位由总税务司遴选,汉语水平是遴选时考虑的6大因素之一。凡汉语考试不及格,或汉语知识不足在处理海关事务时需要译员帮助的,就不能被任命为税务司。[2][p.96]1899年1月,赫德在第880号通令中明确:内班洋员凡不能用汉语处理事务的,不发酬劳金;不具备足够汉语知识的,不得提升为副税务司或税务司;提升至副税务司或税务司而不再掌握足够汉语知识的,将解除现有职务;帮办于第三年终不具备汉语口语,或第五年终不具备汉语书写条件的,将被免职。[2][p.425]安格联对内班洋员晋升条件没有放松,汉语水平考试标准还有所提高。
相对内班洋员而言,赫德与安格联对外班洋员汉语学习的要求是非强制性、引导性的。1867年9月在第14号通令中,赫德明确,外班洋员从三等钤子手提升为二等钤子手、一等钤子手直至验货、总巡,其他条件相同时,最熟悉汉语的优先,如在上海或任一南方口岸,会讲当地方言,如在长江或北方口岸,会讲官话的,也要优先考虑。[2][p.53]1869年在《大清国海关管理章程》中 明确,外班洋员的验货、头等总巡的职位,由总税务司商税务司后任命,其中除2%的空额外,可凭资历由丙级晋升至甲级,如能讲汉语者(会一种方言者尤佳)优先推荐。1899年1月,赫德在第880号通令中要求鼓励外班洋员掌握相当水平的汉语,并学习最常用的汉字,验货与总巡尤须具有汉语知识,否则不能晋升。[2][p.425]1911 年3月,安格联在第1783号通令中,要求外班洋员认真学习汉语特别是官话和方言,尽可能增加对汉字的学习,如果能掌握公文并能翻译的话,对本职工作将是很有用处的,还要求外班洋员学习汉语应结合本口岸工作实际开展,重点掌握有用的和实践性的汉语知识。[5][p.630]
赫德执掌海关早期,洋员到北京、南京学汉语期间也给薪俸,每年400英镑(约合1800墨元),满两年提高到600英镑(约合2700墨元),学完正式任职后薪俸还有提高。汉语学习津贴的条件是每年要有进步,否则停发。[3][p.46]到1899 年1月,赫德正式发布第880号通令,对内班洋员学习汉语提供专项补贴。通令明确,“鉴于获取与提高汉语知识既系一种学习又需花费,故凡月支300两银以上者,均应供得起自聘汉文教员,此类教员每月开支北京需15至30两,各地则为其一半。”[2][p.425]1911年1月,安格联在第1756号通令中,继续承诺给予洋员学习汉语专项津贴,但同时规定,如果洋员不能按期获得汉语水平证书,其汉语学习津贴将被扣留,如按规定不能获得相应证书,将会被解雇。
对外班洋员汉语学习,赫德与安格联采取鼓励态度,先发奖银,继以津贴。1899年1月,赫德在第880号通令中明确,外班洋员如具备汉学家的高水准,能讲官话或方言,并能识读汉字的,每年可在其薪俸外获奖银150两,凡学习或能讲方言的,每年可获得75两奖银,由主管税务司将此类人员姓名及所需奖银逐年上报。[2][p.426]1911年3月的第1783号通令中,安格联把外班洋员分为高级职员和一般职员,分别采取了不同的奖励标准和津贴水准,称为“A津贴”(Bonus A)和“B津贴”(Bonus B),并规定了不同津贴的发放标准和次数,如“B津贴”最多只发6次,而衡量外班洋员汉语水平通过年度定期考试来实现。[3][p.629]
晚清海关为洋员汉语学习提供了多种培训方式,主要是4种:一是入关集训。所有被录用的内班洋员,都必须到北方官话和南方官话的中心地北京、南京学习汉语,时间从6个月到两年不等,结束后由总税务司署举行考试。这种集训主要针对新录用洋员,素质越高、培养潜力越大,学习时间越长。二是脱产自学。这种机会一般给予担任一定职务的中高级资深洋员,带有明显目的性。被培训洋员从任所到北京,参加为期半年到一年的汉语进修,学成后往往被派往更重要口岸或升任更高级职务。三是在岗自修。这是普遍采用的一种方式,依靠洋员个体情况,结合本职工作自主安排,不少洋员都自聘中国老师进行学习,练习发音和会话。四是重点培养。这是一种特殊培训形式,即有意识地通过调口方式培养高级别洋员学习汉语特别是各口岸地的方言。还有一个渠道就是同文馆。赫德把同文馆作为海关洋员学习汉语的场所。1888年后,同文馆洋教习有40名,其中5人后来进入海关工作,还有19名原本就是海关洋员,由赫德派到同文馆临时充任教习。[9]
《大清国海关管理章程》规定了年度考核制度,逐步形成了考绩报告制度(confidential report system)。每年年终,各关税务司要为洋员写一份考绩报告,主要包括品行、才能、学识、工作、资格、健康状况和有无迁调需要、总评等项。其中,学识内容中包括中式公文,又细分为文字、语言及方言等项。考绩报告中关于汉语情况部分主要是两个部分:一是特别擅长的部分;二是必须注意提高的部分。课目包括现代历史、缉私技术、中式公文、英文、航海经验、其他外语、海关规章、、其他专业技术等。考绩报告由各部门主管拟具,由税务司签署或加注意见,每年12月汇总寄总税务司署备核,总税务司署审定考绩报告后,决定洋员的升迁调派。因考绩报告不与本人见面,属高度机密并不存留副本,故称“密报”。密报考绩制度是自上而下的考核体系,通过对学识部分的评估,使洋员汉语水平成为考核的内容,并形成了制度,这直接促进了洋员对汉语水平的重视程度。
与考绩制度相配套的还有巡视制度。《大清国海关管理章程》明确,总税务司及其代表的巡视制度,职责之一是“会同主管税务司对‘威妥玛氏丛书’等应试者测验及授予合格证书。”[2][p.85-92]这种巡视在赫德任总税务司期间经常实施,并明确规定由总税务司署汉文文案税务司主管。①汉文文案:晚清海关总税务司署内设部门之一,主要负责汉文文稿及与总理衙门往来公文,后也负责洋员汉语学习事宜。巡视逐步成为汉语水平考试的监督措施之一,较好地促进了洋员汉语学习。
晚清海关在赫德和安格联带领下,把汉语学习与海关管理制度融合在一起,与组织目标和个体需求统一在一起,海关洋员汉语学习再不是个体化行为,而是强制性或者体制性的需求,具有以下明显特点:
首先,组织化程度高。海关作为一个行政组织,目标是其建立和存在的先决条件。经过多年争斗,海关完全从清政府的行政序列中分离出来,在行政权力分配上,晚清海关采取逐级授权方式,实行高度自主的垂直领导体制,关政高度统一,全国海关行政权统一于总税务司署,各口税务司一律听命于总税务司。从历史环境和所处时代来分析,赫德、安格联推行汉语学习的根本目的在于控制中国海关,在于维护英国等西方列强的在华利益,为殖民事业服务,使洋员统治华员的格局更为有效、更加长久。要达到这一战略目标,必须处理好与中国政府的关系,必须与中国人民建立比较良好的关系。在这种大背景下,洋员学习汉语就不单是个人爱好了,而成为事关海关存在和发展的战略问题了。赫德确立了汉语在其组织目标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在不断把汉语学习重要性和必要性的理念灌输给海关洋员们的同时,力求通过汉语学习促使洋员提高工作效率。从他们采取的政策措施和执行效果看,洋员汉语学习与海关管理各项制度包括录用、培训、遴选、考核、奖惩等制度实现了协调运行,既以任务为导向,又以人为导向,既有权力轴线,又有责任轴线,一切都有组织地推进,靠组织力量来维护。海关洋员汉语学习动机乃至文化也实现了较好整合,确实独树一帜。
其次,制度化特征明显。制度建设对任何一个行政机构的正常运转都是异常重要的。海关洋员的汉语学习,不仅仅靠洋员个体自发进行,而更多依靠制度力量。晚清海关按照西方文官制度进行了大幅改造,它先进的行政组织、科学的人事管理、严密的征税办法、严格的财务制度、高效率的行政管理机构,远胜于中国过去的海关管理制度。晚清海关洋员的汉语学习正是根植于这一整套严密制度体系上。海关实行弹性薪酬制度和高福利制度,薪酬高低与职务重要性、工作难易度相匹配,对稳定队伍、充分调动积极性产生了积极影响。在解决了职业稳定性前提下,赫德从制度设定之初就注意把对汉语学习的要求融入到各项制度中,较好地刺激了洋员汉语学习的积极性。在入口关上,人员录用制度强调考察语言能力、综合素质和发展潜力,保证获得顶尖人才。海关洋员普遍受教育程度高,不少毕业于知名大学,他们普遍智力发展和语言潜能相当高,记忆力好,思维敏捷,这是洋员汉语学习取得实效的前提条件之一。入关后,晚清海关根据岗位不同进行严密的职位分类,对各门类职位及各等级人员的权责,均有明确规定。根据各人情况不同,提供多种培训方式,采取强制或半强制的办法开展培训。对内班和外班洋员、税务司与其他职级人员的汉语水平提出不同要求,采取不同考核办法,采取巡视检查、年度考核、培训考查、汉语水平考试等方法。在制度上把汉语水平与晋级、奖惩相挂钩,与薪酬、待遇相联系。晚清海关所采取的制度措施,直接影响着洋员的学习汉语中的情感因素,加上海关社会地位高,待遇丰厚,洋员克服困难学习汉语的积极性相对较高。
通过对晚清海关促进汉语学习政策措施的初步研究,可以以古鉴今,为我国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提供一定启示:
一是要把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作为国家总体战略的有机组成部分。21世纪是经济全球化的世纪,也是多样文明大放光彩的世纪。不同文明间应该相互尊重、坦诚以待,相互学习、相互包容、求同存异。加大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力度,可以发挥语言作为文化载体和交流工具的作用,构建起不同文明间对话的桥梁。从这一点看,赫德、安格联无疑是具有战略眼光的领导者,他们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汉语国际教育的战略作用。虽然时代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但在当代中国,实施汉语国际推广政策应作为国家总体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对汉语国际推广的重大现实意义。
二是在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中高度关注构建汉语对外传播体系。晚清海关经过长期探索,实际上构建了一个有效的汉语教育与推广体系,其蕴含的管理思想、制度方法,仍对当代中国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有一定启示作用。我们应将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作为跨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借助中国经济文化影响的强化趋势,借助中国元素的全球化流行趋势,将汉语文化进一步推向世界,从而推动中华文化在全球化中主导地位的形成。孔子学院要在“多办”的同时,一定要强调“办精”,要办出水平,办出特色,真正有助于中华文化包括汉语文化的传播,最终发挥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塑造国家文化形象的积极作用。
三是重视“散居海外群体”的汉语教育。晚清海关洋员们号称“客卿”,在那个时代还不很普遍。但在当今世界已屡见不鲜。就国际汉语教育与推广而言,“散居海外群体”除华人华侨外,还包括数量众多的来华外国人,这是汉语教育与推广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应把这一群体作为汉语教育与推广的重要目标人群。对华人华侨及其后代的汉语教育即华文教育,也应视为汉语国际教育与推广的组成部分。可以通过必要的支持和帮助,在帮助他们学习汉语的同时,实施有针对性的汉语推广策略,运用制度化、组织化的途径,实行一定程度的资源倾斜,努力调动和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大力推动汉语教育和推广。
[1]文松.近代中国海关洋员概略——以五任总税务司为主[M].北京:中国海关出版社,2006
[2]海关总署《旧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署通令选编》编译委员会编.旧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署通令选编(第一卷)[M].中国海关出版社,2003.
[3]陈诗启.中国近代海关史问题初探[M].北京:中国展望出版社,1987.
[4]陈诗启.中国近代海关史(晚清部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5]China Imperial Maritime Customs:Inspector General's Circulars(Vol.xi),Shanghai: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1911.
[6]司马富等编.进入中国清廷仕途:赫德日记(1854-1863)[M].北京:中国海关出版社,2003.
[7]高柳松一郎著·李达译.中国关税制度论第3编[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8]海关总税务司署统计科.中国海关人事管理制度[M].总税务司署上海造册处,1935.
[9]文松.近代海关与高等教育(一)[J].海关研究,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