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 烟

2014-03-11 01:54吴大勤
西江月 2014年1期
关键词:柴草烟熏烟囱

□ 吴大勤

炊 烟

□ 吴大勤

幼时住在乡间,见家家户户晨光中或黄昏里冒出来的烟,或垂直或飘逸,袅袅腾腾,犹如一道绝美的风景。炊烟起处,便听到锅铲之声和闻到饭菜溢出的香味。放牧归来,见自家的烟囱冒烟,便想着又有一顿饱饭了。

后来我读过《室内的取暖》,梭罗在寂静的瓦尔登湖,对着烟囱上飘出的一道浓烟,写道:“翅膀轻展的烟啊,/伊卡洛斯之鸟,向上升腾,/你的羽毛就要溶消/悄然无声的云雀、黎明的信使啊,/盘旋在你的屋顶上,那是你的巢……”一个思考的自然主义者笔下的炊烟,浪漫而富情调。但童年时乡间的炊烟是我生命中一面娇艳而残破的旗,带给我一份凄凉和悲伤,让我犹如窥见边疆的狼烟。

家在桂东,住在离山较近的一个村庄,煮饭主要以柴草作燃料。砍柴割草之苦自不必说,如遇上雨季,那潮湿了的柴草实在难以点着,点着了也是浓烟滚滚,熏得人泪出涕流。我是受尽烟熏之苦的,眼睛常被熏得通红通红。那个雨季的前期,为了少受烟熏之苦,父亲将柴草把厨房堆得满满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我虽只有七八岁,却已懂得厨中活计了。一次煮饭时不小心让火星飞到草堆里,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我一面大声呼叫救火,一面拼命提水往火堆浇,还用身上的衣服去扑火。邻居赶来扑灭大火时,厨房已被烧毁,我的头发眉毛被烧焦,右手被烧伤。对着厨房一地狼藉,我已忘却烧伤的疼痛,只是拼命地哭。父亲找来医生为我疗伤,没有怪罪之意。我见到父亲脸上的愁容,愧疚自己给家中酿成一场灾难。

父亲是个革命者,革命的父亲在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被革倒了,从那个小县城被一阵棍棒打回村里,一家六口住在一间窄窄的瓦房。厨房给烧毁了,我内心撕裂般疼痛。那个雨季,我们家在风雨中有一顿无一顿地吃着夹生饭或烟熏菜。很长时间,我恐惧于炊烟,谁解繁花落尽泪,孤烟野魂人心碎。

长大成人后,我到海南岛当兵,部队要求我们学会绝处求生的能力。带上背包和一把铁锹、一盒火柴,便把我们一个班九个战士放在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几个战士抓到野雀,便拾柴烤之,我依然惊悸于那熊熊野火,那腾起的浓烟使我心惊肉跳,唯恐又是一场灾难。

后来我住进了城里,难得见到炊烟,因大火而生的对炊烟的恐惧感也日渐淡化。工作之余,便常到附近农村感受“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的意境。但后来不堪世界之喧哗,时常躲进心的荒岛,静心读《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不知道稻田和农事了,也淡忘了炊烟。

游子都有思乡病,我也有着多年怀乡的抑郁。离乡多年,我天南地北调动漂泊。项羽不回江东,我也羞于回故乡。我是个与时代有着距离的人,生活在物质丰富的文明城市里,但时常会拒绝科技和文明。多年不见炊烟,常会怀念起故乡伴随日出日落的轮回而腾起的炊烟,在一种浮华里记起一份心灵之痛。

在这个五月花红时节,禁不住故乡和那炊烟的诱惑,我像一只远飞的鸟归巢回家。村里不见了旧日的破落,却有了一幢幢二层或三层的小楼房,屋顶上种的是花草盆栽,农村也有着城中气象了。我在这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环境里,寻找童年的记忆,但我无法忍受那些只能留在记忆里的梦。一条小河的干涸,一条山路的无觅,一片土地的丧失,更加残酷地切碎了我的旧梦,让游子的寻根之路到了尽头。或者现代人没有故乡和家园,因为那里早已物是人非。

故园,这疼痛的亲切,撕裂的热爱,有着一汪泪水的甜蜜。故乡,故乡比远方远。

还好,傍晚时节,还可见百鸟归林,唧唧喳喳,这是一种令人心动的情景。但那记忆里的烟囱却见不到了,更不见半缕炊烟。到各家去走一走,原来家家户户早就用起煤气了。邻居十叔跟我说,你久不回家,都落伍了,镇里好多年前就兴建了液化气供应站,只要一个电话,供应站即送货上门。对着山后苍翠葱茏的群山,看着宽阔的柏油路和整齐的楼房,想起了当年的袅袅炊烟。童年火伤之痛,已在时间里遗忘,而那炊烟却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有了魂魄。故乡最后一片泥土的芬芳没有了,从此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那缕缕炊烟。

儿子一凡与我回乡,问我炊烟袅袅怎么解,是哪种香烟的牌子?他怎么也无法明白,那是做饭时冒出那飘荡摇曳的烟的意思,煮饭也会有袅袅的烟?你怎么解释他的眼里还是一片迷茫。

思乡无病,炊烟远去。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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