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嘉木
30年过去,靠填海造地、速度取胜的外延式增长路径已经不再有效,
蛇口先于深圳的其他区域面临城市更新和产业转型。
去年12月,为期3个多月的深圳建筑城市双年展在蛇口开幕,“城市边缘”主题不仅体现在本届双年展的展品中,还体现在展场——位于城市边缘的蛇口工业区老工厂重生的物理现实中。
工厂:从背景到前景
本届双年展不仅以“城市边缘”为主题,而且本身就设在城市边缘。展场所在的蛇口工业区是一片背山面海的狭长地带,沿线排布着仓库、集装箱、船舶,还有客运码头,40分钟就可到达香港。不过,这个曾经作为改革开放先锋的工业区,现在已是“人去楼空”的边缘状态。
可以说,这里是多重边缘的集合——地理的、物理的、心理的、制度的、政治的。1979年1月31日,就是在这里,时任副总理的李先念在香港出版的地图上南头半岛根部“蛇口”字样的地方用铅笔画了两条线,划出一块试验田给招商局董事长袁庚,从此开始了蛇口工业区的边缘生长。
从蛇口客运码头向两侧延伸,巨型工厂成为沿途标志性景观,浮法玻璃厂就是其中代表。关于城市边缘的探索,设置在这座玻璃工厂里的双年展主展厅——“价值工厂”,就是一个活的案例。
从工厂入口绕烟囱走下来,进入宣言式的主大厅,玻璃生产在这里从风机房开始,经过熔窑烧制,锡槽成型,退火冷却,再到堆放,运输。参与改建的坊城建筑负责人陈泽涛解释,最靠近熔炉的烧制环节对应“火”的意象,因此他们把屋顶和屋面涂黑,展览宣言则用红色灯光凸显;冷却环节对应“水”,这部分空间特征最鲜明,机械部分拆除后,剩下排布在坑中的混凝土立柱,整齐划一的气势仿若兵马俑。最后的成品区则对应“人”,现在改造成为双年展的合作伙伴区域,在这里创造和展示各种作品。
这次浮法玻璃厂被确立为双年展展场,是工程师宋沿滨自工厂关停后第一次回来。从1987年参与筹建到2009年工厂关停,她人生最好的20多年都和这座工厂联系在一起。她介绍,当时袁庚预见到未来国内经济开发对建材的极大需求,为引进浮法工艺的玻璃厂,袁庚亲赴匹兹堡与美国最大的玻璃制造商PPG集团谈判,确定投资1亿美元,选择蛇口一湾花岗岩基础的优质土地,还为此开始了当时最大的开山填海工程。她说,整条浮法玻璃生产线包括熔窑、锡槽、退火、成品几个阶段,现在像兵马俑一样的锡槽空间就是玻璃成型的关键环节。
在上世纪80年代还只有1000亩大小的蛇口,是个乌托邦一样自成一体的小社会。自然形成的关联配套产业有迹可循,以浮法玻璃厂为例,旁边进驻了为其提供切割氧气的中宏气体厂,还有配合其燃料供应的蛇口一湾油库码头。
招商银行、平安保险随后也依托以浮法为代表的工业企业而生。在工业特区内,蛇口也在上世纪80年代初进行过密集式的制度改革,包括民主选举、工程招标、职工住房分配、公开招聘、分配制度、金融创新等,蛇口的每一个个体都参与其中。
宋沿滨家的第一套房子就是1988年通过银行贷款买的,总价1万多元,夫妻俩攒了一年付了3000块钱首付,之后每个月还200块。宋沿滨说,蛇口对人影响最大的还是观念,“早年受改革风气感召冲破人事体制障碍前来的知识分子,每个人都经历了蜕变,这种蜕变像种子一样发芽壮大。”
有象征意味的是,在玻璃厂最风光的前几年,常常有各地客人来参观,很多省市的工业主管领导参观后,一窝蜂地回去建自己的浮法玻璃生产线,在浮法生产后不到5年,中国已经建成和在建的生产线近30条。宋沿滨分析,由于玻璃行业竞争几近白热化,加上高耗能、高污染等因素,2009年蛇口浮法玻璃厂被关停。这座工厂的命运也是蛇口工业区30年浮沉的一个缩影。
工业区转型的另一种可能
将本届双年展放在蛇口,探讨与这片区域紧密相关的“城市边缘”主题,驱动力来自这几年蛇口工业区的转型压力。
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土地规划发展部总经理郑玉龙说,最初招商局提出的展场只是废弃的码头仓库,后来策展团队看到玻璃厂时,被这里工业的阳刚力量所震撼,后来这里反而成为主展馆。用策展人奥雷·伯曼的话说,这个工厂不仅是展出的背景,更是展出的前景,是最大的展品。
在双年展筹备的过程中,招商局蛇口工业区也由双年展的主要赞助人,转变为投资人。而在此前的30年,招商局也一直是蛇口工业区开发的主体。郑玉龙说,30多年前,这片海边滩涂是香港向内地梯度转移的第一步,打破边缘的一个起点。
事实上,蛇口工业区比深圳特区还早一年成立,这里建成了改革开放后最早的一批工厂,有单独的供水、供电、通讯、交通系统,可以视作深圳工业化、城市化的原点。
蛇口最初的发展就是不断打破地理边界的过程,一侧是山,另一侧以海为疆,当时的条约规定,水淹没的地方都是香港,但因为招商局和香港的特殊关系,限定不是那么严格。所以当时不断填海造田,由最初的1000亩逐渐扩张到3000亩。曾任蛇口工业局发展研究室主任、总经理助理的余昌民认为,回看蛇口的最初10年,它就是个“经济动物”,因当初以6000万元外汇人民币起家,不搞产业便无以为继,只能做加速度——“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里的效率和规则与“文革”后还一片茫然的内陆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成了一道风景。“来蛇口的人络绎不绝,不是来看工厂,而是来看这种氛围。”
郑玉龙分析,大宗物资经由海运进出是最廉价的方式,当初蛇口就是靠这一地利发展起了临港工业。30年过去,靠填海造地、速度取胜的外延式增长路径已经不再有效,这里的劳动力成本越来越高,大宗散货又不环保,第一批工厂都有了搬迁或者升级的需要,蛇口也先于深圳的其他区域面临城市更新和产业转型。
2010年,蛇口工业区提出“再造新蛇口”,郑玉龙说,就像袁庚当年提出的,蛇口“以产业为内核,不是炒地皮”,如今仍要靠产业兴区。在工业逐步外迁之后,蛇口尝试向两类产业转移,一类是高科技产业,另一类是文化创意产业。在这一过程中,工厂外迁后留下的厂房将如何处理?郑玉龙说,原来的想法是拆除,有几个厂已经纳入计划。但是,从双年展这一城市事件在这里的激活效应来看,工业遗址还有另一种可能。“特别是像浮法玻璃厂这样围绕特种生产定制的厂房,可能不像标准厂房那么容易改成LOFT空间再利用,但其内部空间体验本身就构成了独特价值,而其作为深圳改革起点的历史意义更有不可替代性。”
双年展创造的“价值工厂”模式就为蛇口再出发提供了一种可能。奥雷认为,浮法玻璃厂里的“价值工厂”可视为一个品牌,其中的每一个合作伙伴就好像一个生产项目组,在这3个月里持续创造产品。奥雷希望,可以在未来延续与这些双年展合作伙伴的合作,将展览期间的临时学院变成长期学院——“价值工厂”仍是一个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