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邦
岳母家住在河西窑坡山,一栋“筒子楼”的二楼。一楼有位邻居,大家都叫她六娭毑,大眼睛,厚嘴唇,皮肤略显几分粗糙,微微发胖的身材格外结实稳健,走起路来三步并作两步,像一阵风似的,俨然一派北方女性粗犷、豪爽的性格。
六娭毑早年丧夫,拉扯着几个儿女,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儿女均已成家,且个个生活条件不错,但她却拒绝了儿女们的安排,一个人继续住在既窄又矮还暗的老房子里,经常披一头看不到半点柔软和一丝光亮的齐耳短发,穿一身洗得青不青蓝不蓝不见底色发了白的平布衣裤,趿一双剪去后跟帮子且脏兮兮的塑料凉鞋,过着平平实实的简朴日子。
我因为上岳母家,经常与六娭毑照面,但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叫一声“六娭毑”问一声好以外,并没有太多接触,对她的了解也就甚少。
那一年,元宵刚过,我的儿子要降临人世了。
一天,春雨绵绵,挺着大肚子的妻子突然发作,疼痛难忍。慌乱之中,没有一点经验的我,急急忙忙中搀扶着她就近去了岳麓山下的一家医院。没有料到的是,这家医院病床爆满,医生说:“我们现在没空床,你们到别处去吧!”我不知所措,一下子像掉进了深渊谷底。我仍不甘心,找这个,求那个,结果还是热脸碰冷脸,得到的都是冷漠无情的拒绝。妻子越来越不行了,已经实在撑不住了,听着她一声声揪心的呻吟,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万分!
正在上下奔忙求助无果的为难之中,六娭毑出现了。她因感冒也来此看病,见此情景,二话没说,把自己看病的事撂到一边,急匆匆地找到医院的一个熟人,借来一副担架,对我说:“快!快点!我来帮你,我们一起将你爱人抬到那边山武警三六六医院去!”六娭毑这么大年纪了,又有病在身,这么重的担架,我怎么好意思要她来抬?“来不及了!快走!”她见我犹豫着,不容分说地早已把担架带套上了肩。
就这样,我与六娭毑一高一矮,一前一后,顶着寒风,冒着细雨,抬着妻子往三六六医院跑。
这段路虽然不长,但经过一段马路以后,还要爬一段山,坡陡人重,路湿脚滑,心急步骤,体力消耗很大,开始还起着跑步,慢慢地只能拖着步子往前挪了。我们走一段歇一下,歇一下再走一段,一步一步,一段一段,艰难地向前迈进。走着走着,腰痛了,腿酸了,上气不接下气,汗水如雨般地直往下淌。松不得呀!我咬紧牙关,挺起身子,坚持着不让担架从肩头上滑下来。好漫长的路程啊!短短的三华里路,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竟走了半个多小时。汗水从身上冒出,雨水从头顶落下,模糊了眼睛,湿透的衣裳,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到了山顶上的医院门口,我已经汗流浃背,精疲力竭,身骨子像散了架似的。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都累得如此,实在不敢想象,年过半百的六娭毑是怎样挺过来的。唯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美德中的意志、精神下的力量!
看着气喘吁吁,被汗水和雨水湿透了全身且抱病在身的六娭毑,我万分感动,眼睛里闪着泪花,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对她的感激之情……
在三六六医院医生和护士的精心护理下,儿子呱呱落地,妻子平安无事,我也幸福地当上了父亲。
时间一晃就是20多年了,儿子长高、长大了,岳母已不在人世,从涟源调回长沙的妻兄住进了“筒子楼”。偶尔去一趟窑坡山,只见一切如旧,地方那是那个地方,楼房还是那栋楼房,邻居也还是那些邻居。六娭毑仍然住在楼下老地方没动,除了头发白了几缕,皱纹多了几道,人苍老了几分,还是着一身褪色的衣服,趿一双灰旧的布鞋,这家串串,那家遛遛,整天乐呵呵笑哈哈的,像开心果一样无忧无虑。
我们心怀感激,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位怀有一颗金子般心的六娭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