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的魅力

杨稼生

玉栋老师70岁那年，来我家，说她想写散文。她人品高洁，待人亲和，70年往事，很厚实了。

她说要写散文，是一句“平话”。“平话”过后，她真的起步了，起步于70岁。在文学圈内是个“极少数”。他写得又快又多，2011年便结集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专集《小站》。《散文选刊》《散文百家》《散文海外版》都刊登她的文章。玉栋老师的散文，不煽情，不滥情，平平实实地叙述，叙述她那勤勤恳恳的70年。她的散文，没有技巧，只是“叙述”，耐心地“叙述”。“叙述”就是“记事”，就是把事记下来。

玉栋老师所记述的，包容天地万物亲友师生家长里短。文笔平淡，琐琐碎碎，一味道来。我一篇一篇饶有兴味地读。我曾对她说：我就喜欢这“平淡”，这“琐碎”。玉栋老师的“平淡”“琐碎”中潜在了什么魅力呢？我总是去思考。

平淡、琐碎、叙述，或可说成“叙述平淡和琐碎”。人，几乎所有的人，多半是生活在“平淡琐碎”中，而不是时刻生活在庄严的庆典中。生活本来就是平淡琐碎的。平淡琐碎需要作家耐心去“叙述”。“叙述”，是作家的基本功。

各种典籍包括《史记》《资治通鉴》，不都是在“叙述”吗？叙述大事，也叙述小事，明代散文大家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叙述了一大堆琐事：乳娘怀抱着归有光的姐姐，姐姐哭了，归有光的母亲听到后紧声问乳娘：“儿寒乎？欲食乎？”归有光将此等琐事也叙述下来。今人梁实秋、丰子恺、冰心、俞平伯等等大家的散文，都是以“叙述”取胜的。李清照的《金石录后续》全是叙述记事，几乎是流水账。王英琦据此“流水账”写出电影《李清照》，气象万千，李清照活生生地站起来了。

所有的叙述文，包括《史记》《资治通鉴》，之所以百读不厌，不只是他们操作文字的功夫，而是他们的人品与文字水乳交融了，使读者看不到痕迹，看不到痕迹就说成是“白描”。白描很细腻了，神思自现，必然涌动人的情感。好的诗句中也不乏叙述元素，李商隐的“却话巴山夜雨时”是不叙述的“叙述”：说等到与亲人相见时要倾心叙述“今夜巴山夜雨”时的情境，其详细，其琐碎，让人替他叙述。陈情才能达理，《陈情表》《报任安书》《与妻书》等等全以叙述震撼千古。玉栋老师文章的魅力，在于她情致平和，恬淡，对人对事无前嫌。所以她的文章便平平实实，平平实实记述了她的70年，70年是半个世纪又20年，宗宗往事连缀一通，其史料价值就自不待言了。人有“回望”欲，每读玉栋老师的文章，心中总赞叹着“你看看那时的人，你看看那时的事……”不自禁地怀念温暖的往事，单读一篇可以清心，总揽全书，一个历史长卷便灿灿生光，成为那段历史的镜子。

玉栋老师在那个《小站》里的逗留中，丝丝缕缕的情分织成了一个美好的情感世界，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情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生活困顿，但情分依然美好，玉栋老师此生有许多“小站”，许多“小站”组成了玉栋老师一生的美好，每个“小站”都是她的好去处。

几十年了，玉栋老师教出的学生不知有几千几百，蒲公英种子般地散飞出去，扎下根须，花开满地。玉栋老师每到一地，北京，上海，都被她的学生群群围住，这是一种福分。福根在她的爱心里。这个世界在玉栋老师心中总是可爱的，因此她事无巨细不停地叙述着可爱。

有好几种鸟已被人类残害得灭子断孙，与我们永别了。佛家不杀生，是教人回视自己的生命的。世上万类生命偎暖人类生命，构成人类生命之总和。杀生，从美学上显得丑恶。因此有了“爱鸟日”，“爱鸟日”让人类忏悔。玉栋老师仰视树的高处，高处有鸟巢。她每见一个鸟巢，喜悦地，折断一根树棍装进口袋里，她走进垭口，数鸟巢，口袋里树棍装得满满的。这不是闲情逸致，是关爱我们的生存环境，充满生命力。玉栋老师细心叙述：

鸟儿筑巢，全凭自己决定，时间、选址、开工，不受制于人，不搞大仪式，自力更生找材料，无须金钱无须请人帮忙。树上的干枯树枝，认为合适，就用嘴把它折断，衔着树枝，运到合适的地方，自己用嘴摆放，很少掉下。它们筑起的巢，材质各异：喜鹊筑的窝用枯枝搭建，窝里衬垫着像毡片似的东西，算是室内装修。黄鹭的窝是用牛毛及各种像丝线的绒绒筑成，小小的窑窑儿里，柔软暖和。

鸟巢和巢中的鸟是人间不可或缺的大风景。其内含意义极具人文意义。玉栋老师，接着又叙述：

鸟的儿女不会争夺遗产，它们长大了就自己重新筑巢，再抚养儿女，鸟爸爸鸟妈妈不必为分割遗产煞费苦心忧愁白头，它们更不会反目成仇闹上法庭。他们不操心房价高升，活得潇洒自在……

玉栋老师很会叙述，叙述叙述，神思悠长。

责任编辑：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