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2014-03-10 10:34卢策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2期
关键词:号声老屋里龙灯

卢策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回到了阔别数十年的老屋。

老屋坐落在江南一个有名的古镇旁,属典型的明清建筑:宽阔的大门里是一个砌满卵石的小院,小院过去是一个前厅;前厅过去是一个天井;天井过去是中厅;中厅过去是后厅;后厅过去是后院与后门。厅的两旁是厢房,厅与厅之间,有精美的木雕屏风相隔。屋内显得宽敞、典雅、古朴、幽深。住在老屋里,冬暖夏凉,颇为舒适。老屋居住的大都是祖辈名下的叔伯兄弟及近亲妯娌,因此,关系融洽,气氛和谐。

老屋历经了好几百年的沧桑岁月,经历了世纪的风风雨雨,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因此,老屋里也流传着许多上辈人的传说与故事:从番鞑子的元朝几家人共一把菜刀,到朱瘌痢讨饭当皇帝;从辛亥革命推翻满清政府,到红军打土豪分田地……老屋里一代一代的老人们或多或少都能说上两句。

我的童年是在老屋度过的,目睹了屋里屋外的许多趣事和情景。

老屋前是一个宽广的青草坪。孩提时,我们常在青草坪上翻跟头、捉迷藏、吊蝈蝈,留下了许多童趣和欢乐。逢年过节或镇里有什么盛大集会,老屋前的青草坪也是热闹的会场或场所。

每年的正月初一到十五,是老屋最热闹的日子。人们祭祀、敬祖、迎龙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盈盈,忙得不可开交。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龙灯也络绎不绝,迎来送往,应接不暇。有时,老屋的前院龙灯没走,后院进来的龙灯又已舞上了,很是热闹。龙灯的种类也很多,有香火灯,有火龙灯,有虾公灯,有鲤鱼灯,有荷花灯,有长蛇灯,有稻草灯,有高牌灯……种类繁多,不胜枚举;光怪陆离,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最精彩,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正月十五这一天。那是传统的元宵节,也是传统送“神”的日子。这天,老屋前的青草坪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摩肩擦臂。十里八乡的龙灯,都要来到老屋前的青草坪上,依次龙腾虎跃,吞云吐雾地演示一番。其时,鞭炮炸响,锣鼓喧天,阵阵喝彩,掌声雷动。精彩的演示完毕,龙灯又会依次被香火蜡烛“请”到河边,祭拜天地之后,全部烧掉,俗称“送神”。这种活动与仪式,既庄重又热烈,往往要从上午一直闹到下午,间或还会上演一些舞狮和跑旱船一类的节目,把观众的情绪和兴致从一个高潮带入又一个高潮。这一方面表达了人们的心愿,祈望新的一年里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另一方面也表示出决心:辞旧迎新,送走一切陈旧的东西,去创造和迎接新一年更新、更辉煌的东西。

我在老屋也亲眼目睹和经历了解放前后两种军队的不同的形象和风纪。

也许,因了青草坪好出操、练兵的缘故,老屋向来也是军队看中和青睐的地方。

那年,一支国民党的军队驻扎在村里,占用了老屋的两间厢房。连长姓马,脸又黑又长,像马脸一样,孩子们背后都叫他“马(脸)连长”。他确像凶神恶煞一般,平时没有笑容,对士兵管教也很厉害,士兵们都怕他。一次,老屋里一个士兵开小差被马(脸)连长抓回来了。他拉长着乌黑的马脸,二话不说,把这个逃兵捆了起来,让他趴在老屋前的青草坪上,全连列队,每人打十扁担。打得这个逃兵死去活来,撕心裂肺地哭喊,听了令人胆寒。打完后,据说这个逃兵的屁股肿胀得通红透亮,疼得整夜呼天撞地,哭爹喊娘 ,不久就死了。后来,老屋里的孩子哭闹时,大人们就会拿马(脸)连长来吓唬,说:“马(脸)连长来了,别哭!”这一招还真管用,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不久,解放军来了,老屋里住了一个班的号兵。每晚,我们都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听他们吹号,“滴滴答、滴滴答”的号声在小村的夜空中回响。说来神了,听了他们吹的号声,分散在其他各房舍里的军人们顷刻就熄灯就寝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又是在他们的号声中,成队成队的战士们来到青草坪上跑步、出操、打球、练单双杠。龙腾虎跃,好不热闹。

这些解放军对人脾气也挺好,态度也很友善,大人们背后都常夸他们。这种夸奖一直深入到了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心里。于是,我们也就有了一次大胆的尝试与试探。

那是一个星期六,他们聚餐的日子。那天,香喷喷的一大脸盆饺子放在中厅的四方桌上,他们一班人正高兴地围着吃。大人们见了都知趣地回避开了,唯独我们两个嘴馋的孩子,听了大人们对他们的一番夸奖后,便有意地打他们身边走过。果不出所料,他们中有人即刻给我们每人夹了几个又热又香的肉馅饺子。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接过来直烫手心,在小手上倒来倒去。品尝一口,鲜美极了,整个胸心都感到热乎乎的。

记忆中,老屋也承载了父母太多创业的艰辛与苦难。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多和自然灾害的影响,家庭生活也因之日益拮据。全家八九口人,仅靠当小学教师父亲的一点薪水维持,确实难以为继。于是,勤劳的母亲便又在每日纺纱织布之余,彻夜熬做米豆腐,让我和姐姐到镇上去叫卖。至今,她疲惫苍老、瘦弱矮小,在灶台上忙碌的身影,一直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她激励与启示我们:不管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生存条件下,都应该靠自己自强自立,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随着岁月的增长,老屋里的老人们都相继离世了;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参军的参军,经商的经商,工作的工作。大家都像长翅的鸟儿一样,一个个都“飞”了出去。大都在外成了家,立了业。老屋一时显得冷清了许多。有些房舍也陆续相继典租了出去,换了几任主人。

今天,当我又一次踏进阔别几十年的老屋时,已是物是人非。在新农村建设的热潮中,老屋也得到了村里的维修与美化。上级在维修和美化老屋时,还一再考虑到保护老屋的文化遗产,尊重老屋传统的建筑风格,重点对老屋破落、损毁的地方进行了修葺……

听了他的介绍,看着这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老屋,我蓦然产生了一个新鲜而又奇特的感觉:似乎老屋也是一位历经沧桑的百岁老人,在新农村的建设中好像又获得了新生,焕发出了青春……

责任编辑:赵 波

美术插图:钱松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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