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远方

2014-03-07 12:52徐凤友
参花(下) 2014年8期
关键词:口人舅爷太爷

◎徐凤友

故乡在远方

◎徐凤友

亘古荒原上,他们用爱、勇气、奋斗、抗争、牺牲与奉献谱写了一首生命之歌。

爸爸的日记告诉我:故乡,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山东省东南部乐陵县的一个小村庄。

1958年,故乡连续2年遭受水灾,水灾过后又是一年大旱,一家人吃了上顿愁下顿,孩子们经常饿得哇哇直哭……

1961年情况更为糟糕。那年,苏联逼迫我们国家还债,据说苹果都要用筛子筛。本来就没粮食吃,有点粮又都上交了。屯子里人人吃不上饭。我家7口人,人口多,吃饭成了大问题。树皮扒下来吃光了,就用玉米瓤子熬水充饥,每个人的腿和脸都浮肿着,屯子里几天就有人饿死,我们一家实在熬不下去了。

在这种危机时刻,中央动员灾区的人去东北,工作人员常说的一句话是:寻条活路吧,不能等着饿死。

那时,一家人商量好,由爷爷带领着太爷和爸爸先去东北逃命,家里由奶奶照顾着,等站住脚了家里人再都过去(那年,爷爷 32岁,太爷70岁,爸爸12岁)。奶奶留下看管着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

1961年农历八月初六,爷爷领着太爷和爸爸一步三回头含泪告别故乡,告别了亲人,踏上了闯关东的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别,亲人能否再次见面,他们能否再回故乡。

去东北的人太多了,爷爷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挤上车,过道挤得满满的,座位底下都躺满了人。

那时,来东北的大多数都是投奔亲人朋友的。我们在秀水公社也有一门远方亲属——爸爸的大伯,这位大爷爷是前些年闯关东在这里立脚的,爷爷他们想找到那里落脚。

经过几天的饥饿和颠簸,爷爷带领着我的70岁的太爷和年仅12岁的爸爸在榆树县闵家车站下了车,爷仨背包携篓的一路打听走着来到了秀水公社。

到这以后,他们失望了,没有看到想象和传说的那种吃喝不愁的景象,东北这里也是在吃“低标准”,吃粮也不足,也很困难,特别是从山东来的人很多,每户人家每天都要接待几伙来要饭的。

到爸爸大伯家正赶上八月十五中秋节,爷爷他们详细说明了关内的情况,想让爸爸的大伯帮助落户。在他家住了一夜,可爸爸的那个大伯说也不认识公社的人,落不了户。一看吃的少,他家也非常困难,爷爷他们第二天就走了。

爷爷他们走了10多里路,去了爸爸的伯父家——大坡北岭,我称呼他为二爷。到了二爷家没吃到一点东西,二爷非常冷漠:“你们来这我也没办法,我们吃饭都困难,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住可以,吃的是没有了。”

此时此刻,爷仨手足无措,倍感凄凉,他们不约而同地流下了无奈又无助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在这里呆不下去了,爷仨商量了一下:干脆,户口也不落了,把带来的东西卖点,作为回关内的路费,要是死也得回故乡去死,和亲人死到一块。爷爷他们三人两天没吃东西,一路走着叫卖带来的物品。

第三天,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到秀水公社桥头那个屯有个姓王的家里。这家有4口人,两口子领着两个孩子,看样子生活好一些,正赶上他们吃中午饭,主食是大米饭,菜是豆角子。爷爷他们进屋后就给主人跪下了: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我们都3天没吃东西了!。

王家的两口子是好心人,看到此情此景,没说什么,就把剩下的大米饭和菜都拿出来让爷爷他们吃。吃完后,他们又走了10多里路回到二爷家住。

饭菜很凉, 饥饿过度,爷爷吃得过猛,胃还不好,吃完饭回到伯父家里不一会就开始拉肚子。爷爷不停地拉肚子,他们都走不了了,也没处找医生,那时也没有医生。

第四天,爷爷就在爸爸的伯父家离开了人世。当时爷爷才32岁啊,本想来东北混口吃的,没想到还把命搭上了。

太爷和爸爸嚎啕大哭,用柴草把爷爷的尸体裹上,想找块蒙脸布都没找到,只得用半拉葫芦瓢盖住脸,在大坡北岭的屯头掩埋了。

70多岁的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抚摸着年仅12岁的爸爸的头哭着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死也要死在故乡,死在家里……”爸爸当时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东南西北。他对太爷说:“爷爷,你说咋地就咋地,听你的。”

二爷家5口人,生活也确实困难,也是吃不饱的,爸爸和太爷白天出去要点米,想在二爷家迁就几天,攒够路费回山东老家。

就在这时,远在山东的爸爸的堂叔把户口迁移邮到二爷家了,想通过二爷转交给爷爷他们,太爷和爸爸商量:回山东也是个死,要是能把户口落下,有个地方站脚没准一家人还能活下来,山东一家子人还等着我们呢,太爷和爸爸决定还是不回去。

爸爸用瘦小的身躯搀扶着太爷拿着迁移来到了秀水公社,把他们来的情况详细向领导作了说明。太爷不停地陈述爷爷是怎么去世的,也说明想在这里落户的理由,经过苦苦哀求,最后,真的获得了领导的同情,公社的领导听了他们的情况,答应给他们安排到双庙大队。

出了公社,太爷和爸爸拿公社领导批准落户的条,像得到宝贝一样,顾不得要饭吃,忍着饥饿,打听双庙大队,爸爸生怕太爷饿倒了,用弱小的身体尽力搀扶着他,几经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双庙大队。

到了大队找到了领导,领导了解具体情况后,时任于书记把太爷和爸爸送到了11队。

到了队里,队领导和群众都很关心我们,看我太爷大腿还肿着,吃不下东西,大家很担心,怕我太爷也死了,剩个孩子没法办。他们询问了山东家里情况,太爷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爸爸告诉他们,家里还有四口人:妈妈、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队里的好心人给家里去了电报,电报上写道:户口已落下。没有写爷爷死去的事。

奶奶时刻盼望着来信,接到电报几天后,就领着一家人扑奔爸爸他们来了,当时两个叔叔一个11岁、一个9岁,姑姑才7岁,舅爷怕路上出事,也护送过来。

奶奶和舅爷手牵着三个小孩子在闵家火车站下车,冒着大雪和呼啸着能把人吹起来的北风,雇了个马车,蜷缩拥抱着取暖,艰难地寻找着秀水双庙……

马车夫老冯一路打听找到了双庙11队,到地方天都快黑了,爸爸和太爷正在队上,听到奶奶来了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一家人终于团圆了;难过的是,爷爷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奶奶到了队上第二天就知道了爷爷去世了,她当时就哭得没气了,连续几天不吃不睡,那时奶奶才36岁。

看到这凄凉的情景,屯子很多人就建议让奶奶改嫁,奶奶坚决不从,奶奶说死活也要领着孩子过,把孩子拉扯大。得知奶奶的决心,谁也不敢再说啥了,舅爷看到自己这个36岁就失去丈夫的妹妹,领着70多岁的老人和一群未成年的孩子,这日子可得怎么过啊?舅爷很不放心,因为心疼妹妹、为了照顾这个家,也全家都过来了,搭伴着过日子。

36岁的奶奶用她坚强不屈的肩膀,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房子成了大问题,我们没处住,只得和队长好说歹说,把马圈腾出一间,搭了个5平米的火炕,没有被子,只好弄些谷草铺在炕上过夜。马圈没有门窗,只能用草帘遮挡,屎尿味成天熏得人不敢喘气。那时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要冷得多,零下30多度是经常的,一家人晚上根本睡不多少觉。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一家9口人怎样在不足5平米的炕上铺着谷草度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奶奶怕把孩子们住出病来,怕70多岁的太爷受不了,在马圈住一年后,在屯子找了一个房户,一年给5块钱。

生产队每天发给3斤高粱糠。9口人一天仅3斤高粱糠。为了让大家尽可能的多吃上点,奶奶派我11岁的二叔和表叔专门负责挖野菜,来填补充饥,一家人就是这样艰难度日。

冬天过去后,春天地里有野菜了,奶奶趁农闲时就领着叔叔、姑姑们去挖野菜。他们每天的三顿饭都是高粮糠包的菜团,吃得他们大便都便不下来,疼得只能用手。奶奶把每天3顿饭的菜团皮都剥下来,给太爷吃,奶奶光吃野菜,然后跟着生产队的硬劳力下地干活,出田抱垄。

看到奶奶这样辛勤,12岁的爸爸也拿起农具,参加了队里的劳动。

家族爷爷、大伯都在附近,他们很少光顾,都怕被连累,偶尔来一次,队里人问你们离得远不远,他们都说很远。奶奶不想连累任何人,她说:“做人得有志气。”她想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

后来奶奶要求和舅爷分开过,当时舅爷想不通,舅爷对我们都很好,想和我们再住几年,等孩子们都大了再分。可是奶奶想:舅爷家3口人,生产队分啥能有一份,这样在一起住舅爷一家受了连累,奶奶坚持和舅爷一家分开住,没办法,舅爷第二年就找房住了,舅爷的条件比与大家在一起住时改善了一些。

奶奶不分季节昼夜地忙碌。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拿起针线缝补衣服,入冬时,大家都能穿上奶奶亲手缝制的棉衣、棉裤。爸爸整天在生产队里干活,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公分,加上人口多,还欠队里不少。

一年到头最愁的是房户的5元钱还不上,人家总往出撵。奶奶没黑夜没白日地从种地到家务帮着房户,为了我们能住下来。11岁的叔叔和年仅7岁的姑姑每天去生产队的大井奋力打水、抬水常年供房户用,冬天的井沿冰山似的,两个孩子合伙奋力摇着辘轳,现在想起来,他们那一幕在脑海中呈现,非常庆幸没出事。刚来到生产队想站住脚,社员们晚上推碾子、拉磨,奶奶经常拿着蜡烛给他们照亮。

奶奶算计着得有个房子住,孩子越来越大了,没有房,也没人给媳妇。秋天时,奶奶领着一家人去收割后的麦地里捡麦穗,把麦穗一小兜一小兜地保存起来,去生产队碾完后,孩子们都盼着能吃上一顿面饭,可奶奶舍不得吃;养几只鸡也舍不得吃鸡蛋,卖了之后一角一角地积攒起来,准备盖房。奶奶在山里花了200元钱买的三间房的房木,把乡亲们找来,帮工盖房。

奶奶用捡麦穗碾的面给来帮工盖房的乡亲们蒸馒头吃,乡亲们非常感动:没想到这家人吃菜团,我们吃馒头,都说这人家好!他们干得非常起劲,就这样,我们终于和舅爷合盖了三间草房。搬进新房时,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奶奶更是一宿没睡。

过年了,她走着去秀水街里买点年货,也不过是几斤冻梨和几块糖,三十晚上时分给太爷和孩子,自己从不去吃。穿的更不用说了,奶奶的衣服从来都是补丁摞着补丁。

经过几年的艰辛努力,家里有了点积蓄,奶奶张罗着给爸爸说媳妇,别人一打听,都说这人家好,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愿意给媳妇。1969年爸爸结婚了。

没过几年,两个叔叔也结了婚,姑姑找到了理想的对象,都有了孩子。奶奶的压力和干劲更大了,带领着所有人不辞辛苦地劳动。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还和叔叔们天不亮就出去捡粪,奶奶还炸果子、麻花让妈妈和婶婶们出去卖,奶奶很有支配能力,把所有人安排得没有闲着的时候。

爸爸、叔叔们都长大成人了,可还是奶奶在掌管这个家,大家挣钱都放奶奶那儿,由奶奶支配,谁也没有想法。

1983年,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分了田地,到了秋天,一家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粮食,挨饿挨怕了,粮食留得足足的。为了改善条件,爸爸从沈阳购买了半自动的草片编织机,每到冬天就织草片,在大人的带领下,全家出动,分工明确,就像一个很正规的加工厂一样,我们这帮孩子也参加劳作,每到冬天都把我们的小手冻坏,我们姐哥九个负责手工编草片的边。冻得小手都像小馒头似的,不过都没有怨言,可能都已经适应了我们家长辈的那种生活节奏了!虽然家里还很拮据,但是家里充满着其乐融融的气氛和干劲!过了两年,我们家又购买了拖拉机,实现了机械化耕种;爸爸还和姑夫承包了乡里的砖场。条件改善有了积蓄后,我们前后院都翻盖了砖瓦结构的好房,宽敞明亮,家里14口人欢喜一堂,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整个秀水乡,甚至整个榆树也没有四世同堂在一起吃一个锅的饭菜过的,唯有我们。

奶奶对我们慈爱而严肃。我们淘气犯错从来没骂过我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说明道理;亲戚来串门时拿点好吃的她总是一份一份地分给我们,自己从来不吃;每到过年时,奶奶都会打开她的钱匣子发压岁钱、发两元买鞭炮的钱,我们买两元钱一挂的“洋鞭”,藏在炕席底下,和小朋友一起拿着用罐头瓶自制的灯笼到处狂跑,一小挂“洋鞭”放一个正月,现在想来,我的童年是艰难的,但那时我们很快乐,从没感到痛苦。

奶奶鼓励读书,她喜欢读书人、支持念书。她要求我们这一代都得上学,一到开学时,她会把钱匣子打开,根据每个人的需要发放学费,在奶奶的叮嘱、管教、管理下,我们这辈九个姐弟, 5人考上了上级学校,都有了美满的家庭,过上了幸福生活。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家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家庭。奶奶在秀水公社勤俭致家劳模大会上还讲过话,多次受到公社表彰,获得了“幸福家庭”、“双文明户”等好多奖励证书。1987年县里时任县长杨宝山还亲自去我家,给奶奶颁发了很精美的“双文明户”奖牌。至今我们仍像宝贝一样珍藏着。

1999年,心爱的奶奶因第二次脑出血复发无法医治离开了我们。之后的几年,我们都沉浸在思念与痛苦之中。每逢回到家,每逢春节聚会,纵然是人那么的多,但是屋里总是静悄悄的,都会不约而同默默地流眼泪……

奶奶过世3年后,我们的大家庭分开过了,虽然爸爸哥三个分开过了,但是每到节日,依旧是聚在爸爸那里一起过春节,依然和以前一样不分你我。

2005和2009年,二叔和爸爸因病也相继离开我们。他们安详地长眠大地,和他们战斗过的青山绿水永远相伴了。留给我们的是深深的思念和无尽的苦疼。

今天,当我躺在席梦思床上过着风雨无忧的日子;当我看着孩子无忧无虑地上学;当我看到弟弟们携家人开着小车去旅游,当我看到春节时家里40多口人欢聚,看到鞭炮齐鸣、火树银花的璀璨夜晚、看到团团围坐在丰盛的年夜饭前的亲人,奶奶和各位前辈们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掠过……

我常想:他们为我们留下了什么?说不清,太多了……但我总感到:他们留下最重要的东西是一种精神财富,这种精神财富是一种无形的巨大能量,他们用爱、勇气、奋斗、抗争、牺牲与奉献谱写了一首奋进的诗篇。

他们积善成德、尊老爱幼、自强不息的精神在永远激励着我们奋然前行……

如今,秀水双庙经过前辈与父老乡亲的共同奋斗,亘古荒原已变成一望无际的绿洲,人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我们这一代春节时常常40多口人回故乡相聚,因为故乡在呼唤着游子,游子情系故乡。

我深知: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再下一代……他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可能就很少回到故乡了,但不管走到哪,我希望,也相信:我们会一代代传承,永不相忘:遥远的地方,是生你养你、激励你前行的故乡……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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