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前,我国候鸟研究领域几乎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人对此作过系统的探索与研究。1981年,张孚允和杨若莉夫妇临危受命,承担起我国最早的候鸟研究工作。从第一次为小鸟安装标识环,张杨二人开始了30年的研究生涯,他们凭借鸟环走进鸟的世界,详细了解候鸟迁徙的轨迹与规律,为我国候鸟研究铺下扎实的基础。2014年立春之际,《知识就是力量》的记者拜访了张孚允、杨若莉两位老科学家,请他们详细讲述研究候鸟的故事和时下热点禽流感等问题。
知力:动物迁徙有哪些独特的行为?
张孚允:迁徙是动物跨越不同地域觅食或繁殖的行为。一般来说将在固定季节的长距离移动叫做迁徙,而把像高山动物在冬天向山下短距离移动,到低地寻食或栖息叫做移动或迁移。迁徙主要分为繁殖迁徙和寻食迁徙及越冬迁徙,候鸟、大马哈鱼为了繁衍后代和躲避寒冷可能移动上万公里;大西洋太平洋中鲱鱼跟着洋流游动寻找食物。还有一种稍有特殊的漫游型迁徙,这种方式的移动方向不固定,也具有季节性,例如青藏高原著名的胡鹫,每当冬天尸体较少时,胡鹫就要到处漫游寻食。
鸟类、兽类、昆虫中都有需要迁徙的物种。我国最典型的兽类迁徙物种是藏羚羊,藏羚羊寻食地和繁殖地不同,因此每年必须迁徙。而在一千多种鸟类中,其中过半都有迁徙行为。昆虫中不少种群也有迁徙的习惯,美国帝王蝶从美洲迁徙到墨西哥,可蝴蝶这么短寿的昆虫如何能够迁徙如此远的距离呢?秘密在于参与迁徙的帝王蝶不止一代,一次完整的迁徙过程中也许是由两三代蝴蝶共同完成的。
迁徙的灰鹤
杨若莉:鸟类的迁徙因其壮观、常见而最为人所知。鸟类迁徙路程可能非常长,北极燕鸥在北极繁殖,到南极过冬,往返两万五千千米。我国环志工作也统计出,我国有多种鸟类迁徙距离达两万千米以上。典型者如鸻,从澳大利亚南部塔斯马尼亚不吃不喝不着陆地飞行六千千米到上海崇明岛休息,再沿着中国海岸飞到俄罗斯远东苔原地带繁殖,总距离两万多千米。
水禽迁徙图(待修图)
候鸟迁徙的习性形成于第四纪冰川期,冬天里鸟类随着冰川的扩张向南觅食,夏天再回到北方。虽然第四纪冰川期结束后冰川大范围退缩,但是鸟类的迁徙习性已经形成了。鸟类到北方高纬度地区繁殖,一方面因为这里日照时间长,寻食的机会也就更多,利于抚育幼崽;另一方面则是苔原地区鸟类的天敌更少。苔原地带在夏天的气温也能高于10摄氏度,适合一些小鸟成长,所以它们夏天返回北方繁殖,等到了冬天冰天雪地时才向南迁徙。候鸟每年迁徙的具体时间不定,与气候、鸟类大小、成幼情况都有关。同一群鸟中雌雄成幼不同个体的迁徙时间都会不同,往南飞的第一波是幼鸟和雌鸟,雄鸟较晚出发;回来时正相反,雄鸟先飞到北方的繁殖地,一来要做窝,二来要先占领领地,之后等待雌鸟到来。
仙八色鸫标本(装饰图,可用可不用,用于任意位置)
张孚允:不过近百年来人类因素也直接影响候鸟迁徙,冬季气温升高致使不冻的水域比以前更加靠北,也就致使鸟类不用再飞到更远的南方。我们观察到有些大天鹅从巴音布鲁克飞到青海湖就不走了,但是大部分还是飞到更南的地区。欧洲最近新闻报道,有些候鸟迁徙的北缘向北移动了200多公里,不再往南方飞,这都是气温变化对候鸟的影响。
知力:请问张教授和杨教授是如何开始进行候鸟研究工作的?
杨若莉:1981年中国林业部与日本对口机构签署了一项关于候鸟保护的协议,我们受到林业部的委托开始从事候鸟研究。进行候鸟研究需要进行鸟类环志,也就是在鸟腿上安装金属环,记录下标识鸟类的信息,之后通过回收鸟环来确定候鸟的迁徙路线、迁徙时间等数据。我们建立了全国鸟类环志中心,但当时我国的鸟类研究空如白纸,甚至连哪些鸟类属于候鸟都没有记录。中国鸟类种类有一千多种,我们只有从日本山阶鸟类迁徙研究所的一本著作着手,查询从1928年到1981年之间所有的国内资料和国外文献来确定中国的候鸟种类,最终的结果是我国候鸟种类达500多种。
绑着环志的候鸟
张孚允:给鸟类准备鸟环时也遇到了问题,鸟环大小、书写的文字样式都没有经验可以借鉴,所以只能到动物研究所鸟类标本室测量每种鸟类腿部的粗细,这才确定了400多种鸟的生理特征。我们将腿环分为大小不同的几个规格,按每个规格制作不同的环志,最大的环志为15*80毫米,最小的环志只有4*6毫米,环志重量不超过鸟重的3%,不影响鸟的生活。环志样品1 环志样品2
在媒体的宣传下,人们在发现鸟腿上的鸟环后会将环志寄回到环志中心。在环志时我们已经记录了放飞环鸟的种类、体重体长、经纬度、时间等数据,然后对比环志发现的地点和时间,分析出鸟的飞行路线及时间。如果对方也是鸟类研究机构,我们会把回收信息再寄回给寄出方,向他们提供一份完整的环志记录,这种交流反馈在国际上都是通用的。但环志的回收率依然只有千分之三,所以只有靠大量的环志来获得足够的数据。
知力:环志工作有哪些具体成果?
张孚允:我们跟踪调查斑头雁,发现它们从青海湖起飞,经过喜马拉雅山脉抵达印度那加兰邦。英国鸟类学家曾记录到有探险家在半夜听到鸟类在喜马拉雅山上鸣叫,但是他缺乏有效的证据。而我们在1983年收到的来自印度和孟加拉国的环志反馈,证实了斑头雁从喜马拉雅山脉飞过,这成为了世界上首次证实候鸟可以跨过喜马拉雅山的证据。除了斑头雁,我们后来还记录到天鹅、灰鹤、黑颈鹤等候鸟也是通过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完成漫长的迁徙的。
蓑羽鹤飞越喜马拉雅
知力:现在研究候鸟是否还需要做环志?
杨若莉:鸟环能够最直接地描绘出鸟类迁徙路线,现在地球环境变化加剧,候鸟可能会改变一些迁徙的习惯,因此环志工作仍然是必要的。现在环志鸟可以通过卫星追踪,电子鸟环发出的信号被卫星接收,每隔几分钟就可以反馈一个时间、地点信息,将所有点连接起来就可以知道这只鸟详细的飞行时间、飞行路线、停歇时间等。电子鸟环虽然昂贵,但是大大提高了候鸟研究的效率,同时也细化了鸟迁徙的过程,规避了环志回收的最大困难。endprint
环志工作十分辛苦,很多鸟都在夜间迁徙,所以工作人员可能需要从傍晚5点开始至下半夜这段时间设网捕鸟。捉住的鸟要立即测量数据、装环、放飞,以防飞鸟死亡或脱离队伍。即使人类安装了大量环志标志,但传统环志的反馈信息仍然是不定的,也许一千只金属鸟环中不会有一个反馈,所以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作。目前我国的鸟类环志工作依然落后于国外环志研究。这需要我们通过不懈的努力,去缩小与世界的差距。
知力:最近袭来的禽流感又让候鸟传播病毒成为社会焦点,候鸟真的会带来禽流感吗?
张孚允:动物中有两千多中不同的疾病。动物和人一样,当环境好体质好的时候,发病率不高。当生存环境恶劣时,疾病就在体质不好的动物身上率先发作。携带疾病的候鸟可能自身并不发病,但是它们将病毒传播到迁徙沿途,传染给其他禽类。人类被传染禽流感最主要的原因是家禽与带病野禽接触,包括家禽的食物被野禽污染或家禽野禽的直接接触。人类在食用带病家禽,宰杀家禽或是触碰家禽血液的过程中就染上了禽流感。所以我们要注意在禽流感高发的季节不要去与野禽接触,也不能让家禽与其接触,更加要远离其排泄物、羽毛和尸体,尤其是不能食用。
家禽野禽需要物理隔离
其实大部分候鸟都是健康的,但老弱体残或是死的野禽经常是病毒携带者,如果读者在野外碰到死禽病禽,千万不要好奇去触摸和玩耍,更不可捡回家食用,应当联系相关部门的专业人员来处理。以前的SARS也是类似的兽类携带疾病,当环境良好动物健康时疾病少发,即使发病的动物也在地域上有一定程度的隔离,带病动物或尸体很少将疾病传染出去。而当上百只果子狸被关在小笼子里,体质一再降低,疾病自然就会发作并互相传染导致SARS爆发。从这个角度来说,动物给人类带来的疾病不仅是天灾,也是人祸,解决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人类应当和自然和谐共处,改善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保持动物的健康状态,控制疾病少发作,少传播。
杨若莉:对禽流感的防备首先是避免人畜接触和畜畜接触。现在大型养禽场都已经做好了野禽家禽隔离,放养的禽类也不与野禽共享食物和水体,切断家禽的感染源,同时也就是切断了人感染禽流感的途经。其次则是人类自身要积极防御、接种疫苗、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
研究动物迁徙的目的之一就是帮助我们预防动物疾病,如果我们了解了迁徙动物的习性、路线、携带疾病等情况,则能够最大程度上地避免人与动物的冲突。
张杨夫妇合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