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语词研究综述

2014-03-06 14:15于峻嵘董文霞
关键词:新义新语新词

于峻嵘, 董文霞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辞书研究》(1984年第4期)发表了吕叔湘先生著名的《大家来关心新词新义》一文。吕先生说:“我提议大家来关心新词新义。……新词新义每天都在出现,不留意不觉得,一留意吃一惊。”[1]自此之后,“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被理解为先生的一种提倡,这也确实是一种提倡。我们从此后学界的引用等可以见出先生说法的反响,而更改的说法更见出其成为了一种提倡。

一、“大家来关心新词新义”

在学界,吕先生的文章名称被加上了“都”而广为流传,例如1987年第4期《语文建设》刊载的陈原先生《变异和规范化》一文。这篇文章的“编者按”说明了文章来自于录音整理稿,为陈原先生给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开设的社会语言学专题讲座的第一讲。其中说:“词的产生可以理解为语言变异的一个积极因素。新词的问题是社会语言学研究变异的一个重要内容。吕老(叔湘)不久以前在《辞书研究》杂志上发表的《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是一篇很重要的文章。”这里用的即是“都来关心”,以此引出了新词新义对规范化的冲击及对变异研究的讨论主题。

2004年,苏新春、苏宝荣两位先生所编的《词汇学理论与应用(二)》收录了李行健先生《“新词新义”仍需要关注——重读吕叔湘先生<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的体会 纪念先生逝世四周年》一文。文章的开头是:“18年前,吕叔湘先生在《辞书研究》上发表了《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的论文,当时确实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语言是不断发展的,吕先生提出的问题值得我们经常关心。”[2]244《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刊载了杨小平《论10年来汉语新词新语词典编纂的成就与不足》一文。其中参考文献列有“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一条。[3]2008年,陈许主编《思考与探索——高校英语教学与研究论集》收录陈蒙《汉语外来新词翻译的认知语言学现象》一文中,参考文献所列也是如此。[4]291同年,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编《应用语言学讲座》中,周洪波先生写道:“1984年吕叔湘在《辞书研究》上号召‘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此后学界出现了数百篇新词语学术研究论文。”[5]228

我们本着重新温习吕叔湘先生论文及思想的主旨阅读了以上相关成果,同时发现了这个有趣的加字现象。指出诸多学者引吕氏文章时的名称之“误”,本意不在指瑕,而在以此说明先生之文的广泛影响。正是因为吕先生的影响和学者们重视新词语的呼声,吕先生文章的标题才被自然地新释为一种呼吁的话语。因此,多年后,周先生文中的“号召”一词传达出词汇学家对新词语研究的新的重视。

二、20世纪80年代至2006年的新词语研究

1.新词专题研究

周洪波先生《修辞现象的词汇化》(《语言文字应用》1994年第1期)对词汇用法与修辞用法提出了鉴别的方法:一是结合语境,考察词义的稳定性,“稳定者属词汇用法”,二是看“能否跟别的词语组合,有一定的能产力,或能否作为蓝本被仿造”[6],能组合、能仿造的,也属于词汇用法。之后,董树人先生《谈谈新词词典编写中有关收词的几个问题》(《语言教学与研究》1994年第3期)提出了方言土语与新词新用的辨别问题,这一点非常重要:“进入80年代以后,由于社会的活跃,由于在语言运用上行政约束力的减弱,报刊上使用方言土语的现象明显增加。出现了‘北京方言南浸’、‘广州话、上海话北上’的现象。近些年,一些文人提倡‘京味文学’、侃文学,更使原来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市井俗语土话大量进入报纸杂志……。”[7]文章中列举了一些“被近些年新出版的新词词典收入的词”,指出“它们都属于北方方言词”。这提示了在新词语研究的一个“风险问题”,就是说,“新词”之“新”,“标准”要“准”——“不能在编方言土语词典时把它算作方言词,在编新词词典时又把它算作新词。”[7]

2.阶段成果总结

周洪波先生的《近年来汉语新词语研究的进展》一文总结了20世纪80年代至2006年左右的汉语新词语研究状况,从新动向、理论色彩、研究的展望三个部分做出了全面的总结。其中“新词语研究的理论色彩”对于学界研究中的“理论或思辨元素”加以解说,包括潜显理论;词语模、词法模式;义位、意味;知晓度、普及度;词汇竞争等,并在“词汇竞争”中详细说明关于“两岸三地汉语语料库”(香港理工大学中文系张日昇领衔1991年创立)、“各地中文共时语料库”(邹嘉彦领衔的香港城市大学语言资讯科学研究中心1994年建立)的建设情况。在全面考察学界成果的基础上,周先生提出:“新词语的整理和研究,应重点放在动态监测上。”做法包括:“一是关注新义和新用;二是进行跟踪调查;三是借鉴现代化手段;四是更新语言观和规范观。”[5]238-239

“词汇是语言感知社会的最敏锐的触角,社会的细微变化都会首先被词汇系统感知。”[5]229汉语词汇直接反映汉语系统的变化,年度新词的不断出现是这一变化的体现。为此,于根元先生编纂《1991汉语新词语》《1992汉语新词语》,刘一玲先生编纂了《1993汉语新词语》《1994汉语新词语》。宋子然先生独立或主持编纂了1995至2005年连续十一年的年编本,称为《汉语新词新语词典年编》,前三编和后八编先后出版。

3.词典与年鉴编纂

这一阶段,学界新词词典编纂成就突出。如李行健《汉语新词词典》(语文出版社1993)、韩敬体等《汉语新词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此后,综合类的词典,如林伦伦、朱永锴、顾向欣《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1978—2000)(花城出版社2000)、亢世勇《新词语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王均熙《当代汉语新词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3)、曲伟、韩明安《当代汉语新词词典》(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4)等。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于根元先生的《中国网络语言词典》(中国经济出版社2001)、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新华新词语词典》(商务印书馆2003)等著作在学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另外,陶炼先生的《对<新华新词语词典>(2003年版)修订的一些建议》(《辞书研究》2004年第6期)、周永惠《汉语新词语、新词义与新词词典编纂》(《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等都是遵循动态研究、回顾已有工作而提出的新建议。

词语年鉴编写工作的长期进行,深刻地表明了词汇发展的动态及追踪这一动态的必要性。2006年,周洪波先生等再一次主持了词语年鉴的编写工作。周荐先生和侯敏先生负责“年度汉语新词语”的编写,对新词、新语、新义、新用进行了细致的测查和描写。

三、2006年以来的新词语研究

侯敏先生《2007汉语新词语 后记》中说:“新词语编年本与新词语多年本不同,与规范型语文词典更不同,它的功能不在规范、规定,而在实录、描写。”[8]这一说法,极为客观地说明了年鉴编写工作的重要性。年鉴的编纂带来了资料收集的便利,学界新词语的研究成果更多了。

1.新义及新用问题研究

2007年8月,教育部、国家语委向社会发布2006年度的汉语新词语(171条),引发了专家学者对“逐年度总结新词语”的重视。2008以来,教育部每年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向社会公布当年新词语,这是官方视野下的新词语研究的重要开始。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等机构每年选出当年的新词语,加以介绍,配以例证,使得新的研究可以将《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作为研究的对象,取得可资比较的研究成果。“新词新语不断涌现,词语的新意义、新用法令人应接不暇。”[5]228总体而言,这一类的研究论文是非常多的。其中,不少研究即以这一官方发布的新词语文本为对象进行封闭式、描写及预测型的年度词比较和研究。例如云南大学吕筱静硕士学位论文《2006—2008汉语新词语的研究》即以商务印书馆出版、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策划的《2006汉语新词语》《2007汉语新词语》《2008汉语新词语》为研究对象。

中华书局《月读》编辑部编《月读》设有“新词新义”栏目,专作介绍。例如2010第9辑“新词新义”介绍了“雷”,介绍的方式是“被释词,原指……。在网络语言中/现也用于……”等,表示这些词为新词及新义;当然,新义也即新用。如下:

“雷,原指一种自然现象。在网络用语中,一般表示在不知情情况下,看到某种令人惊讶的事物,感觉犹如‘被雷击中’,非常震惊。如:网友纷纷表示被这张照片雷到(按,多见‘雷倒’)。”

“串烧,原指将肉类用竹签或粗铁丝串起来烧烤,现也用于形容将相关事物串联起来构成一个整体。如歌曲串烧、资讯串烧等。”[9]82

2.动态研究的新成果

语言中的新词的产生是一个动态的图景,新词的研究必须重视这一动态,才能把握新词概念的核心,才能解释新词产生中的主导问题。刘叔新先生说:“一般一个词语不仅从无到有地出现,而且得到人们普遍认可,广泛地使用开来,在语言词汇中立稳了脚跟,就可以认为是新的。而这样的词语,存在超过一定的时期,比如说20至30年左右,大家都很熟识了,新鲜的性质消失净尽,它就退出新词语的范围,转为普通的词语。”[10]283这即说明,新词的产生、新词的发展始终来自于并伴随着实践而产生,接受实践的指导。新词典编纂的连续性正反映了这一动态,2006年以后出版的新词典,例如2009年问世的两部词典——沈孟璎主编《新中国60年新词新语词典》(四川辞书出版社),宋子然、杨小平主编《汉语新词新语年编》(2006—2008)(四川师范大学电子出版社),都在学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新词典编纂完成之后,动态的跟踪调查也必不可少。这一调查可以间隔年度进行,要调查和确认“原新词”的去向(进入了普通语词、已经陌生化的词)等,对于“昙花一现”的“新词”有所总结,有所解析。

新词的不断产生在汉语词汇学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无论是早期的词典编纂还是后期更为广泛的理论研究,新词内容在新的文本中极具活力的表达功用都正在得到进一步的重视。一方面,词典编写是一项重要工作,难度很大,需要在短时间内编写出选词明确、释义明晰、指导规范的新词新义(表达新概念、指示新对象);另一方面,“新词预测”这一创新研究也必不可少。刘吉艳《汉语新词群研究》的《绪论》从“词、词素及构词法”谈到了“新词语的界定”问题,在“汉语新词群相关研究述评”中首先探讨了“汉语新词语研究”。反映新词动态的研究集中体现在第五、六章中:第五章探究了“汉语新词群的语义转化”;第六章在此基础上做了“汉语新词群发展预测”,指明发展规律,做了两个预测:(1)词群预测:“词群内部的不断扩展、潜在词群的规则显现”;(2)发展趋势预测:“词群音节三音化”、“共同词素词缀化”等。[11]283

3.新旧词语的关联性

新词及新词群的形成离不开当前的社会状态,并随着文化科学发展呈现为不同的面貌。新词的创造和使用“因人而异”,它多产生于经验、学识丰富而且语言的创新敏感度较好的人,也多借助于具有知识文化的青年人而更快地传布。新词新用对青年人的吸引力在增强,新词的表达功效正在为更多的读者和写作者所注意,借助于多元媒体的传播,人们对语言的动态性也有了更直接的体会。为此,借助于现代化的研究去接触、收集、调查新的语词情况,使得语言中的新元素被更多的人所认识、所接受,指明哪些是被激活的旧语词,哪些是被创造的新语词,内在于这些新语词中的旧质有哪些等,解析这些问题,可以为说明在整体上丰富了语言自身的表达法的重要成员建立一个认识的途径,逐步全面地概括出新词语与原词汇之间的“运动关联”。

对于以上问题的研究,主要有一些新词构造的研究论文。王德春先生指出:“新词新义是一种复杂的语言现象,产生新词新义的方式也很多,有构词、借词、仿造词、旧词复活、作家新语、派生新义、词类转换、词缀新义、潜在词等等。”[12]3202008以来研究汉语新词语的学术论文大多谈及了新词语的产生方式。如赵惠霞、周憬编著《语言与文化阐释》附录了《当代外来词及其对现代汉语构词法的影响》、《当代汉语新词产生的途径》等成果,解正明《当代汉语新词语产生的途径》探究了词语产生的来源问题(《伊犁教育学院学报》2002年第4期)等。还有一些从造词角度探究色彩意义的论文,如杨振兰《从造词看词的色彩意义》(《山东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黄晓冬《新词语的形象色彩》,探究了形象色彩获得的方式(造词、认知)和作用(概念定位、增添体验、形成修辞风格、使新词语取得在共同语中的稳定地位)等。[13]58-82

4.更新语言观和规范观

第一,“更新语言观”。对于“更新语言观”内涵的初步解释是,依据对新词语发展现状的全面调查,对以往所遵循的语言观念加以调整和修正,使得新一阶段的新词语研究能够部分地揭示现象发生的因果性。例如,新词语研究要着力于说明新词类型中所预示的“造词期待”(即使它不能够预示某种造词模型,但至少表明一个被预示项的必然发生),可以发掘其中可说明的模态,进而能够阐明(一个概念和范畴明确的)“新词语”在汉语词汇中所占据的真正位置等问题。

王铁琨先生在《新词语的判定标准与新词新语词典编纂的原则》中给新词语以“共同语”的限定,指出:“在共同语新词语的具体判定上,除必须从其‘新’质要素、特别是从新词语的定义加以考虑以外,还应该掌握以下四条判定标准。”[14]14这些标准是在对新词词典全面调查的基础上提出的,包括:“(一)新词语所表达的意义必须是独特而明确,或者在构成方式上有一定创新的。(二)新词语的产生和发展,必须出于交际表达的实际需要。(三)新词语必须得到公共传播媒介的认可和人民群众的普遍接受。(四)新词语必须是在口语或书面语中反复出现过的。”[14]14-20

上述标准的探讨即出于对“语言观”的思考,确定了识辨的标准,新词语的专题研究才能具备“专题”研究的意义。

第二,“更新规范观”。对于“更新规范观”内涵的初步解释是,依据对新词语研究现状的全面调查,对以往所遵循的规范观念加以优化和完善,使得这一阶段的研究成果能够揭示新词语产生的内在机制,进一步引导新词新用,使得已预示的必然发生的项目近于乃至合乎用词的规范。

于根元先生在《我研究语言规范观》中指出:“语言规范就是交际到位,我们的语言研究总的说本来就是为了交际到位。特别是应用语言学研究。这也是研究方法综合性的理论和事实的基础。”[15]59先生写作有“事实分析”和“规范观(或者规范理论)”两方面的文章,如《谈谈现代汉语规范化问题》等,对这“相互联系的、交叉的两个方面”进行了研究。[15]58-73在规范的探讨方面,于根元先生结合所主持的2000—2002年国家语委课题“新词新语规范基本原则”研究提出一些新看法,以《新词新语规范基本原则》为题,发表在《语言文字应用》(2003年第1期)上。事实正是这样,新词语研究的事实分析和规范理论研究都是必不可少的。事实分析方面,学界的成果逐年递增呈现,比较起来,规范理论的推进还需要更多的努力。

[1]吕叔湘.大家来关心新词新义 [J].辞书研究,1984(4).

[2]李行健.“新词新义”仍需要关注——重读吕叔湘先生<大家都来关心新词新义>的体会 纪念先生逝世四周年 [M]//苏新春,苏宝荣.词汇学理论与应用(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杨小平.论10年来汉语新词新语词典编纂的成就与不足 [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8(1).

[4]陈蒙.汉语外来新词翻译的认知语言学现象 [M]//陈许.思考与探索.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8.

[5]周洪波.近年来汉语新词语研究的进展 [M]//应用语言学讲座.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6]周洪波.修辞现象的词汇化 [J].语言文字应用,1994(1).

[7]董树人.谈谈新词词典编写中有关收词的几个问题 [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4(3).

[8]侯敏,周荐.2007汉语新词语 [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9]“新词新义”栏目 [J].月读,2010(9).

[10]刘叔新.汉语描写词汇学(重排本)[M].2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1]刘吉艳.汉语新词群研究 [M].上海:学林出版社,2010.

[12]王德春.词汇学研究 [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3.

[13]黄晓冬.新词语的形象色彩 [M]//语言历史论丛(第4辑).成都:巴蜀书社,2010.

[14]王铁琨.新词语的判定标准与新词新语词典编纂的原则 [J].语言文字应用,1992(4).

[15]于根元.我研究语言规范观 [M]//路途和手段: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方法.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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